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当冤种皇后和反贼互穿后》作者:与月知   文案:   姚青绶作为宫斗世家出身的大小姐,靠着专业教学宫斗知识,文理兼修,文明宅斗,科学宫斗。一路拳打世家女,脚踩白月光,当上了皇后。   然后,反贼造反成功,她自缢殉国。   闻于逢作为祖传的造反专业户的独苗,靠着祖上丰富的实践经验,占山为王,屯粮练兵,纵横捭阖。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当上了皇帝。   然后,登基之前,他被毒死了。   姚青绶:好累,下辈子躺平吧!   闻于逢:躺个【哔——】,朕要再创辉煌!   然而命运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两个人重生回到了从前,变成了对方。   只想躺平的姚青绶面对着一群喊她少主的逆贼,被迫坑蒙拐骗,靠着宫斗小技巧,造反造得风生水起:“用灭门威胁别人入伙这种事不文明,把他投降献城的假消息传回京城就可以了。”   只想造反的闻于逢身陷后宅,今天渣男让他学大度,明天白月光说自己中了毒,闻于逢一律暴力镇压:“你们刚刚说要和我什么斗来着?”   ……   后来,姚青绶再次手握凤印,看着在自己眼前嘘寒问暖找存在感的闻于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说好的躺平呢?   -   SC,多次互穿,结局会回到自己的身体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青绶 ┃ 配角:闻于逢 ┃ 其它:互穿,重生,宫斗,基建   一句话简介:宫斗冠军,被迫造反   立意:珍惜身边人 第1章   蔓草萋萋,伏尸漂橹。   被围困了三月之久的皇城终于再也撑不住,只能打开了大门。   姚青绶捧着传国玉玺,着一身白色单衣,从城门中走出。   郑国降了。   三月的坚守没有等来援军,只等来一封自立为皇的告诏或者归顺逆贼的噩耗。如今围困皇城的反贼闻于逢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称帝,然后势如破竹地占领了郑国大部分的土地。   他生性残暴,对于久困不下之城,都许诺部下在攻陷城池之后,可以在城中肆意剽掠一旬。一旬之后,再繁华的温柔富贵乡都只会剩下残垣断壁和无数流民   冬天的风直往人骨头里刮,姚青绶长而密的睫毛上结了霜,她走得很慢,很稳,最终在玄甲骑兵面前停下了脚步。   摄人的呼号声犹如巨浪,从远及近,骑兵队列如同摩西分海般分列两侧。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队列中走出,他披着大红披风着玄黑盔甲,正是闻于逢。他鞭子一甩,震出惊雷般的声响,道:“皇后来献国,怎么?郑国没有男人了?”   此言一出,军队中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姚青绶不为所动,跪在闻于逢马下,将降书和玉玺高举过顶,腰却挺的笔直:“臣主背恩致讨,望阙待罪以闻。妾今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求陛下宽仁待之。”   闻于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着摇头:“朕听不懂你文绉绉地说些什么,朕只知道‘君无戏言’,朕许诺了将士可以在皇都剽掠十日,怎么能收回呢?”   姚青绶抬眼对上了闻于逢的双目,几乎要被那双见惯生死的黑沉眸子骇得退缩,她握了握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今日之后,皇都乃陛下都城,皇都百姓皆是陛下子民,皇都财货也均是陛下国库。求陛下与王师爱惜自己的城池与子民。”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闻于逢用鞭子指了指城门,“但是你们老郑家负隅顽抗这么久,害得朕的大军损失不少,朕总得劳军吧。”   姚青绶深深叩首:“妾身为郑家宗妇,愿将郑氏私库奉给陛下以犒王师。”   闻于逢哈哈大笑,一矮身就轻松将姚青绶手中的玉玺和降书拿到手中。   他纵马从姚青绶身边跃过,甲兵紧跟在他的身后,从城门进了这座百年国都,结束了大郑三百年的国祚。   闻于逢的大军入城后,果然放过了一城的百姓。活下来的文武百官各有去处,原本的皇族宗室也都降级册封。   姚青绶却受到了各方的围攻。闻于逢的属下几乎时刻不离,致力于从她口中获知郑国末帝的去向。而原本郑国的皇室也几乎日日上门滋扰,诘责她竟然私自将属于郑家所有人的私库拱手让人。   姚青绶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切,既不开口泄露末帝的踪迹,也不松口将私库还剩下的东西归还郑氏。直到闻于逢登基大典前一日,一切尘埃落地后,她一根白绫挂在梁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姚青绶双手将白绫绕在自己的颈间,毅然踢翻了脚下的凳子。   她以皇后的身份监国,与敌军战斗到了最后,她已无愧于祖宗。她用皇室私库从逆贼手里换回了皇都的安宁,余下的财产她也均发了在这场战争中死伤的大郑士兵和其家属,她也无愧于百姓。   她已做到了一个皇后应该做的、可以做的所有事。   这一生活得够精彩了,也太累了……只愿……只愿下辈子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吧。   听闻了姚青绶的死讯后,闻于逢不由得回忆起了跪在他马前,那个如同霜雪中的孤高梅花一样美好的女子,心中有些触动,他感叹道:“厚葬吧。”   “这样一个美人,可惜了。”   属下得了命令就退了下去,太监们忙上前汇报登基大典的筹备情况。   闻于逢虽然半年前就称帝了,但是打战的时候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用,并没有办什么像样的典礼。如今,终于能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了。   闻于逢没有入睡,他站在末帝建摘星台上,眺望着他的江山。他要看着明天的太阳升起,他要亲眼看着属于自己的王朝的到来!   一点光在远方出现,红色的小圆盘开始向上爬升。   闻于逢爽朗大笑,转身走向现在已经属于自己的宫殿。当他的脚跨过门槛之时,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腥甜,黑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嘴角和鼻孔中流出。   ……   当窒息灭顶之后,姚青绶诧异地发现随之而来的不是永恒的死寂,而是一间颇有生活意趣的小木屋。她竟然没死,而是重生成了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少年。   姚青绶暗自打量着屋内摆设的样式和风格,确定了此时应该距离她死亡的时间不远。桌上摆着几个烧饼和铜钱,姚青绶拿起钱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平宴通宝。   铜钱落在地上,砸得姚青绶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平宴是末帝的父亲用的第一个年号——她竟然重生到了一切悲剧发生之前,现在的她应该还活着,也还没嫁给末帝当上太子妃。   姚青绶忙翻箱倒柜寻找盘缠凑路费。既然她用着这个少年的身子,那么现在在承恩公府里当着小姐的是否就是这个少年呢?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她要马上回京城的承恩公府。   在她一番翻找之下,在床底发现了一个打包好的包袱,里面有上百两的银子和一些衣服,看样子是原身整理好的,他或许有远行的打算。   姚青绶重新把包袱整理好,房门突然被砸开,一群人挤了进来。当先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女子冷笑道:“好啊,你这小贼竟然还没跑,敢卖假药给我家夫人,现在就跟我去见官!”   姚青绶被捆绑扭送进了县衙,看着牌匾上的字,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身在京郊的顺县。那丫鬟的主家似乎很有些来路,知县大人也不审,就看着供状判了罪。   “只是假药,怎么能判流放呢!”姚青绶不服。   知县将另外一堆状子展开:“哼,两年前,你卖给周家老爷宫廷延寿散,其实是面粉。一年半前,你又卖给张家夫人贵妃生香丸,其实是花泥……今年年初,你还卖给本官灵窍汤!结果害得本官腹泻不止!”   姚青绶目瞪口呆地听着县令念着罪状,她可算知道包袱里怎么有这么多的钱了。感情这个少年已经招摇撞骗两年多,其他人被骗了羞于启齿就放过了他,只是这次遇到个硬茬非要告他。   他收拾好包袱和银两,原来就是准备跑路的!   “收监收监!”县令不耐烦再念,挥手让衙役上前擒她。   眼瞧着衙役朝自己走来,姚青绶心中焦急。   这该如何是好?如若进了大牢,那就当真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若是前世,她自然认识许多高官显贵可以帮忙,这样的案子抬抬手就能平了。但是现在,她用着一个骗子少年的身份,又有谁会来帮她?   姚青绶忽地心中一动,忙道:“大人,我的药必然是真药!我师承太医院掌院王极大人,我可以写信让他来作证啊!”   “慢着。”县令有些犹豫,那些药是真是假他再清楚不过了,他自己吃过,屁用没有!   但是,这小崽子看着有那么一股非平常人的贵气,所以当初卖药给他时他才会信了这小崽子的鬼话。如果这个小崽子真的是王掌院的学生,那么他把这小崽子流放了岂不是得罪了大人?   “哼哼,你不过是想耍小花招多得些时间好逃跑!”县令一拍惊堂木,他已经想通了,王掌院的高徒怎么会混成如今这副模样。这小子必然是憋着坏,说不定他会给掌院大人的信里写什么不敬的话,让自己吃挂落!   姚青绶当皇后的时候是监过国的,这些小九九早在她算计之中,于是她顺水推舟道:“大人若不放心,我便不写信了,只将王掌院只私传了我一人的秘药方子写一半出来,您派人送药方给他,他老人家一看便知是我。”   县令略加思索,就同意了。姚青绶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半页,将纸承上。县令查看一番,见确实只是药方,既没有什么明讽暗刺,也没有什么藏头的玄机。   “海棠丹?”县令摇了摇手里的纸,“这是个什么东西?”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这是姚家作为出过最多皇后和宠妃的家族的实践产品之一。   姚青绶涨红了脸,含糊道:“这是宫廷秘药,请大人莫要打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海棠美人图》唐寅(明) 第2章   顺县离京城还是比较远的,姚青绶估摸着来回至少得四五个时辰,最快也是明天早上的事情了。她理了理牢房铺着的稻草,准备和衣在墙角睡一夜,谁成想,当天半夜王掌院就风尘仆仆地来了。   县令跟在王掌院的身后点头哈腰,到了号房后指着姚青绶道:“就是这位,他说他是您的徒弟,下官不知真假,才冒昧惊动了大人您。”   “贵县幸苦了,我和师父有话要说,不知道您能不能回避呢?”姚青绶盘腿坐起,王掌院也颔首答应,于是县令利落地带着人离开了。   “你的药方是真的还是假的?”王掌院开门见山。   “自然是真的。”姚青绶可是知道的,这位大人在她当了皇后之后甚至派人去她的宫里偷药,就是想得到这些药方,“大人是当今国手,这一半的方子是对是错,您真的不知道吗?”   “你姓姚?”王掌院完全猜不到,这样一个落魄穷小子怎么能知道姚家藏了几百年的方子。   姚青绶摇摇头,笑道:“大人说什么胡话?和姓姚的有什么关系?这是您作为我的师父传给我的方子呀。除此之外,还有芙蓉染、兰蕙香……”   “姚家能出那么多宠妃皇后,还不是仗着有这些秘方。师父有了这些方子,不也能捧出个宠冠后宫的主子来?”   这话说到了王掌院的心底里了。他靠的就是讨娘娘们开心,凭借后宫之力才能到今天这位子。他原有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想在这个位子上捞够钱就致仕。但偶然一次去给老太妃请脉时,听老太妃说当年先帝后宫最得宠的姚贵妃有秘药,勾得先帝除了她谁都不想……   王掌院眯起了双眼:“我给你七天时间炼药,要是你是骗子,那我保证你会巴不得现在就被流放!”   他复而放松了语气,捋了捋胡须,道:“你既然是我弟子,药自然都是真的,恐怕是别的环节出现了问题。本官这就带你去向大令道歉,亲自看看大令的药是哪里出来问题。”   为了得到这些药,这个便宜师父他也乐得当一当。   药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既然这是掌院大人爱徒开的药,那就绝对没有问题!县令指天誓日,是他自己有问题,和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热情地在府衙准备了客房给王掌院贵师徒休息,并亲自带了礼物向姚青绶道歉。   王掌院看着姚青绶,只觉得这小子可能是姚家哪位爷的私生子,可能受了主母排挤不得不流浪江湖。   这下可就便宜他了,不说靠这些个药去讨好宫里的娘娘,就说他家里也是有好些颇有姿色的女儿侄女的。只要他得了这药,他王家还不就是第二个姚家,封侯封王指日可待!   姚家女称霸大郑后宫数百年靠的当然不只是各种秘药,还有专业的教学团队,文理合并,无短板辅导的五年宅斗三年宫斗。   比如此刻,披着姚青绶皮囊的闻于逢正在被迫实战模拟,课题是如何在秋狩场上对京城贵女们进行全方位艳压。   “大小姐今天是怎么了?练了半天抬头都练不好。”一个婆子冷笑道,举起手里的细竹片耀武扬威,“大小姐要是再练不好,奴婢就要告诉大人和夫人,过两天的秋狩您也就别想去了!”   闻于逢在即将登上自己人生巅峰的前一刻,被拉到这该死的境地之中。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然后就到了姚青绶的闺房中,突然一双铁钳一样的手将他死死按住:“大小姐您这是要偷懒吗?今儿的题还没做完呢!”   闻于逢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低头一看,就见雪白的卷面上写着一道题:简述十种离间嫔妃与其心腹宫人的可行策略。   什么玩意?   他再转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面若三春桃李,双目秋水横波,十四五的年纪就有倾城颜色。   “妈的,见鬼了!”闻于逢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就是刚刚属下和他通报过的自缢的前皇后姚青绶吗?他怎么变成了她少年时候的样子!   他虽然满心烦躁和疑惑,但是也明白自己现在必须好好装成这位姚大小姐,否则别说什么王图霸业了,不被当成失心疯或者鬼上身关起来就算好的了。   于是,他被迫当起了乖乖大小姐,时不时地被这些婆子们用“告诉大人和夫人”威胁。   他是真的不明白,就算此时的姚青绶年纪还小,但以她日后孤身入敌营以保全城生灵的胆量和心智,怎么也不该被这些婆子拿捏住了?可是这些婆子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表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时候的姚青绶就是很吃这一套。   “再练!”婆子呼喝道,手里的细竹片抽在了闻于逢的脚边。   闻于逢望天无泪,天呐,他今天已经抬了九百多次头,练了一千多次掏手绢。难道姚青绶对嫁给末帝就那么有执念吗?竟然愿意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那婆子瞧见他那副样子,掐着腰,阴阳怪气道:“老奴如此严苛都是为了您好。姚家的表小姐多得是,您也不过就是个过继来的假小姐。姚家没必要总捧着您,您要掂量着自己的斤两。”   一旁的仆妇也连忙帮腔,嘴上说着“都是为您好”,实际上都是暗讽这个小姐只是假凤凰真麻雀罢了。   姚青绶父亲只是老太爷当年的一笔不被承认的风流债。姚家风光百年原本靠的都是后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谁成想,如今的承恩公膝下的几个孩子都接连没了,恰好姚青绶生来就是美人胚子,年纪和太子也合适,故而承恩公府就给了她父母一笔银子将她买了来。   原来如此,闻于逢可算找着这婆子拿捏姚青绶的法子了,不就是姚青绶执着于当太子妃和害怕被放弃吗?   可惜这具身体里是闻于逢而不是从前那个姚青绶,他可不管这位大小姐能不能当太子妃。他闻于逢是向来不肯亏待自己的,既然一时半会可能找不到回自己身体的办法,那他就得先把这满院的刁奴降伏了。   闻于逢推开在身边絮絮叨叨的婆子们,一跃跳上了院中央的石桌上盘腿坐下。手拍得石头桌面啪啪作响:“从今天起,这个院子里我说了算,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老子不学了!”   他又指了指刚才趾高气扬的那婆子,道:“那谁,那丑八怪,你赶紧给我滚蛋!”   那婆子被他气个倒仰,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他。谁知道那竹片没打到闻于逢身上,反倒被他找准了时机,轻轻巧巧地一拉一推,婆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那婆子一愣,紧接着就大声哭号,指挥着旁边看呆了的仆妇丫鬟们上前擒闻于逢。   院里的人得了命令,顺手抄起扫洒工具上前就一拥而上,然而闻于逢可是马上得天下的主儿,哪怕现在只能和几个女人在深宅里菜鸡互啄,那也是完全不能输的!   他三拳两脚就将人都打翻在地,一院子中,现在尽是瑟瑟发抖,不知道软和可欺的小姐怎么突然变身母大虫的丫鬟仆妇。   闻于逢有心武力镇压这一院子欺软怕硬的东西,奈何他虽然技巧高超且实战经验丰富,但这具娇小姐的身子实在腾挪不开。稍微一碰到什么就疼得不行,现在已经是快散架了,多走一步都要没力气了。   闻于逢怕露馅了,也不和她们纠缠,大马金刀地坐在庭院中:“全部滚蛋!”   “好啊好啊……”那婆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她可是府里的老人了,先帝时期的姚贵妃也是她教导过的。如今这个假小姐真麻雀算个什么东西!她现在还能怕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不成!   她撸起袖子,环顾四周,只见院里人都被小姐突然变身武林高手这个事实吓得瑟瑟发抖。她骂了一声没出息,朝院外呼喝着,想指挥赶来看热闹、不知道小姐如今是如何武德充沛的管花园的仆妇们,给闻于逢一点颜色看看。   闻于逢看着张牙舞爪乌泱泱从院外围过来的人,暗自咽了咽唾液,心下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所以当那婆子扑上前时,刚刚还一副武林高手模样的闻于逢被她一拉扯就跌倒在地上,白眼一翻,假装晕了过去。   “这,这……”   “李妈妈把小姐打死了!”   一群人慌了手脚,平时的小磋磨并不要紧,但是小姐要是在她们手底下出了大事,她们岂不是都得偿命。   “大夫!快去叫大夫!”   闻于逢躺在床上之后,身上各处立刻传来了酸痛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撩起袖子一看,竟然是淤青了一大块。   闻于逢虽然身手极佳,但是这具身体毕竟是娇小姐的底子,平时不小心磕着碰着了都会红肿半天,何况他刚刚上演完了全武行。   “敢情您这是装病啊!”那位拉扯他的李妈妈在床边尖声叫道,“您这个样子,八百年也当不了太子妃!”   闻于逢想当个屁的太子妃!他一勾嘴角:“李妈妈说得对,我不想当太子妃了。你快点滚!”   李妈妈眼睛都瞪圆了:“你再说一遍!我这就去告诉……”   “你快去,不去就是王八蛋!你赶紧去和老爷夫人说,我不愿意做什么太子妃了。至于为什么——”闻于逢撩起了宽袖,露出两截玉一样的小臂,上面竟然有大块的青紫痕迹,“就让老爷夫人自己来看看。”   李妈妈有些结舌:“这……这是你打我的时候自己磕的。”   “哦?”闻于逢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那你就这么和老爷夫人说吧。”   他本来是破罐破摔,赌一把在承恩公夫妇眼中,这个“女儿”比这种老奴重要,却没想到正好打在了李妈妈的七寸之处。   李妈妈可是自先帝时期就授业解惑的宫斗名师,她这些年拿捏着姚青绶对于“当太子妃”执念和害怕被放弃的想法为所欲为,当上了这院子里真正的主人。   她也不怕姚青绶当上太子妃之后来报复自己,毕竟当年姚贵妃仙逝时可专门提过让承恩公好好待自己一家子,更何况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而今,李妈妈心底在发凉。“姚青绶”说不想当太子妃了。这件事捅到承恩公夫妇那里,虽然“姚青绶”也有可能被放弃掉,当最大的可能被抛弃掉的还是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承恩公夫妇为了安抚这个“女儿”,一定会狠狠收拾自己。   然而她还不死心,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罪,也得让面前的小姐脱层皮:“您是主子,自然不把我一个奴才放在眼里。但是姚太妃当年也称我一声阿姊,您随意打骂我,岂不是对太妃娘娘不敬?这满院子可都是我的证人!”   “谁不知道她们都是你的人,做伪证不是很正常吗?”闻于逢不为所动。   闻于逢忽然见一个从外面来看热闹的仆妇正幸灾乐祸地瞧着李妈妈,显然是乐见李妈妈倒霉的,心下一动,朝她问道,“你瞧见是谁打谁了吗?”   那仆妇就是在李妈妈被打倒复又站起叫骂时,和几个姐妹结伴一起来看热闹的。平日里,那李妈妈仗着自己教过太妃娘娘,在她们面前颐指气使,她早看不惯了。   哼,什么东西,不过和她们一样也是下人罢了,沾了娘娘的光就当真把自己是主子了?   她也是个理花园的管事,完全不受李妈妈管辖。如今见着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姐一双手臂又红又紫,当下就仗义执言:“我们都看见了!是李妈妈打小姐!”   “对!我们都能作证!”那些看热闹来的仆妇也都高声喊着。   李妈妈气得几欲晕倒,后悔当时叫人来帮忙了,得了,这下子黑的也变成白的了!   但宫斗名师终究是宫斗名师,李妈妈一张脸涨得又红又紫也能瞬间变成小意谄媚的模样:“老奴多有过错,还请小姐原谅,这些小事要是打扰到老爷夫人修养,无论您还老奴都会不安心的。您要是累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奴才就在旁边伺候您。”   闻于逢对这李妈妈的变脸绝技啧啧称奇,他看得出来这婆子现下是真心服软了,而他最擅长的就是趁胜追击:“既然如此,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不希望泄露半点出去。”   “当然当然。”李妈妈忙道,“奴才保证那些丫头嫂子们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除此之外,我还有事要你去办。” 第3章   在初秋尚热的天气里,闻于逢半躺在摇椅上喝着杨梅汤。小丫鬟在一边打着扇,将冰瓮里的凉气扇向他。另一旁的嬷嬷正奋笔疾书,写着今天要交的宫斗实践应用题。   如今李妈妈虽然还有不甘心,总琢磨着找机会再把这个小姐拿捏住了,但表面上对闻于逢还是恭恭敬敬的,每天向承恩公夫妇的禀报都是说小姐练习勤谨,成果斐然。于是,两人都过上了欺上不瞒下的摸鱼生活。   而院子里原本被李妈妈拉帮结派,一起磋磨小姐的丫鬟仆妇们也都在见识了闻于逢的武力值后,也收敛起了爪牙,生怕什么时候小姐又暴起给她们好看。   闻于逢过上了作威作福的清闲日子。   “小姐,您吩咐的事,老奴打听清楚了。”李妈妈弯腰小碎步跑到姚青绶面前,“顺县确实有个于小二被县官抓了。”   闻于逢眯起了眼,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正好在顺县卖假药。谁知道遇到个脾气大的主儿非要抓住他去告官,然后他就被知县给判了个流放,幸好在流放途中被父亲的旧部们给救了下来。   “哦,人现在在哪呢?”闻于逢向李妈妈身后瞅了一眼,他明明吩咐她将人救回来的。   李妈妈搓着手,眉毛眼睛几乎挤到了一起:“老奴没用!那个于小二听说是什么大人物的徒弟,他入狱当天就被大人物给救走了。至今已经快半个月了,老奴也没能打听到他去了哪里。”   闻于逢暴跳如雷,这个年纪的他认识个屁的贵人,他已经可以肯定在他身体里的一定是姚青绶了。   他虽然并不熟悉姚青绶,但是见她宁愿死也不泄露末帝踪迹的样子,她必然爱惨了末帝。既然他带着记忆回到了从前,谁能保证姚青绶不会记得那些事情呢?如今他羽翼未丰,要是姚青绶为了保住末帝的江山来对付他,他绝对逃不掉。   不,现在姚青绶才是逆贼“闻于逢”。   闻于逢又冷静了下来,那位皇后这么聪明,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肉身的,也一定会明白现在二人已经被死死捆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可不想在这副娇小姐的身子里待一辈子,姚青绶应该也不习惯。他得再想办法去找人,想办法换回来。   他挥了挥手:“行了,走了就走了,你下去吧。”   李妈妈有些踌躇,最终还是开口了:“小姐,明天就是秋狩了,您总不能称病不去吧?”   这么好玩的活动闻于逢当然是要参加的,他随意道:“我当然是要去的,我总不能太任性,让李妈妈你为难。”   李妈妈松了口气,她肯放低姿态也是因为这位主儿是有分寸的,胡闹的程度都在她能兜得住、忍得了的范围内。   她取出一个锦盒,奉给闻于逢,道:“这是兰惠香,请小姐服下。‘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保管您在明天秋狩时步步生香。”   闻于逢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料她也不敢害自己,于是在李妈妈的服侍下吃了那枚丸药。谁知道,到了半夜,他的身体就开始散发出阵阵幽香,像一只只纤弱而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在他的脸上,引得人心情激荡。   “姚青绶就是靠这些当上皇后的吗?”闻于逢被这该死的香打扰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他又被早早叫起梳洗打扮。丫鬟们在小姐要杀人的目光下,还是发挥出了高超的宫斗世家大丫鬟应有的职业素养,将姚青绶这张本来就已经艳色无双的脸又打扮得多了几分孤高冷艳,偏又带了些脆弱之感。   在闻于逢上了马,朝皇家猎场去时,姚青绶也跟着王掌院一同去猎场伴驾。前些天他们献上的海棠丹受到了刘贵妃的喜爱,王掌院的小儿子也因此得了官职。刘贵妃要王掌院再献些丹药来,她要在围猎时用。   然而时间紧急,姚青绶炼不出更多的药。而王掌院要是独自跟着娘娘去围猎,让她炼好药再送进来,不就容易被看穿这药不是王掌院自己炼的了吗?于是王掌院就弄了个医士的身份给姚青绶,让她和自己一同进猎场给娘娘炼药。   他们甫一到猎场,就看见了骑在雪白大马上的闻于逢。   姚青绶的脸生得极好。一双眼中落满了星辰,薄但秾艳的唇总在无意间勾出诱人的弧度,像是……像是什么巫术,关于极端的美丽与欲望,意在蛊惑众生。   今日丫鬟们给闻于逢的打扮淡化了姚青绶富有攻击性的美,一身的雪白骑装用金线绣着暗花,搭着水红色的外披。发髻上耳垂上的珍珠就是今晨寒雾留在花瓣上的露珠,整个人像是一枝香远愈清的荷花,亭亭玉立着。   偏偏闻于逢又气势极强,整个人骑在马上时,你会觉得他虽然孤单,但整个天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两种冲突的气质混合在一个人身上时,此时假姚青绶真闻于逢就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天降的神女,只要他抬起那只惯于九天之上织云布雨的手,这满场的人都愿意为他冲锋陷阵。   京城的贵胄子弟们本来就有许多人暗中爱慕姚青绶,今天见她更加动人了,目光不由得也更炽烈了,看得闻于逢直起鸡皮疙瘩,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都挖出来。   哎,美人嗔怒,更好看了怎么办。   谁也没有觉得闻于逢版姚青绶有什么不对,因为姚青绶本人就是这样子的,心里眼里可只有太子一人的,对于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   也没人觉得姚青绶这是在攀附,毕竟当初太子被软禁几乎要被废时,旁人避之不及,可只有这位小姐待太子心意如一,还冒险帮其奔走。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姚大小姐这是爱煞了太子爷。   正此时,一群人举着仪仗从山下来了,原本乌泱泱说着闲话的人都安静下来,翻身下马分列两旁。   闻于逢视线快速扫过远处来人,然而下一刻,他就愣在当场,只见一个穿着四爪蟒袍的男子下了仪驾之后,亲自执凳,将那一个黄衣宫女从马上扶了下来。二人耳鬓厮磨地说笑着,看样子很是亲密。   乖乖,感情这位姚皇后这么努力是为了拆散……啊不,是加入这个家的啊。   姚青绶在外围悄悄抬头看向闻于逢。在场众人不知道是养气功夫做得好,还是见怪不怪了,没有一人觉得这不符礼仪。这就显得一脸不可置信的闻于逢过于突出了。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姚青绶虽不认识在自己身子里的是谁,但是见他用自己的脸做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恨不得把他的头按下去。   那黄衣宫女林隐霜就是太子心头朱砂痣,床前的白月光。要知道在国之将亡时,姚青绶质问过当时已经登基的太子,江山和林隐霜哪个更重。   当时,太子一脸不赞同,他觉得这个问题荒谬极了,莫说江山,这世界上什么都不配拿来和林隐霜比较。   众人都低头俯首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只有太子向众人走来时,远远就看见了披着姚青绶皮囊的闻于逢。惯常柔弱温顺的女子今天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傲然的坚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那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中的眼神像是……嫌恶?   “殿下怎么了?”林隐霜察觉到太子似乎在看什么。   太子微微一笑,并不做答。   他定然是看错了,姚青绶待他的一往情深他是知道的。面对当初被圈禁得枯鬼一样的自己时,她的目光都是饱含着爱意的,怎么会嫌恶自己呢?那或许只是委屈和嫉妒吧。   太子放开了林隐霜的手,母后有意将姚家小姐许他作元妃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在众人面前还是要给姚青绶两分脸面的。   “青绶。”太子亲自去扶闻于逢,鼻尖嗅到屡屡幽香,挠得他心有些痒。   闻于逢像是被毒蝎蛰了一下似的把手抽了回来,他在太子靠近时就把头低下来了,故而太子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更浓的厌恶。   他上辈子的对手竟然就是这么个人?他和这么个沉迷于和宫女厮混、最后还弃国逃跑的懦夫争,竟然还打了整整三年的战才赢得了江山。   说出去都丢人!   在姚青绶长久的努力下,现在太子眼中的“姚青绶”自带八百米厚的深情滤镜,闻于逢的各种小动作在太子眼中全变成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和小别扭。   太子碰了钉子,竟然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对于姚青绶太过忽视了,否则一向大方温顺人儿,怎么会拒绝他呢?   “这外场都是些山稚野兔,又有甚乐趣。”太子无奈一笑,自以为了然了面前人的小心思,他将闻于逢拉起,带着他就往皇家营地走,“走,孤给你猎头老虎。”   闻于逢虽然不明白面前这太子怎么你越不给他脸,他越往你身上凑,但他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吞下了恶心,低低回答了声:“是。”   太子拉着闻于逢走在前方,林隐霜落后一步生着闷气,想着要怎么对付前面那个越发心机深沉花样百出的大小姐。   皇家营地早就布置完毕了,突然间多了一个大小姐,东宫这边的管事都惊掉了下巴,要知道,太子爷从前可是从来没有如此优待过哪位世家小姐。   他们倒是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幸好林隐霜主动请缨去帮忙,管事千恩万谢地将事情交托给了她。这位林姑娘可是太子爷的心头肉,就算哪里安排得不得当,太子爷看着她的面子也就过去了。   林隐霜指着靠河的一片地,示意在那儿给闻于逢搭帐篷。那里看起来风景好,又清净,实际上远离太子的主帐,湿气又重,一晚上醒来,被子都得湿半边。   林隐霜冷笑,这些坏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小姐姚青绶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亲身住上一住才能知道。但待她住一晚之后,她就不得不继续住下去了。   毕竟,每年围猎的第二天起,陛下都会举行围猎比赛。到时候大家都忙着帮主子赢得比赛。她突然跳出来,说要找人手去换营地,岂不是拖太子的后腿,岂不是要在皇家人面前留下个矫情娇气的坏印象?   围猎要进行十五日,既然姚家这位大小姐眼巴巴地凑上来,就别怪她好好磋磨磋磨这位大小姐了。十五天之后,保管让她没了半条命!   东宫使役用了半个时辰就盖好了帐篷,在林隐霜的指示下,这帐篷是盖得既宽敞又华丽,远远看过去,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住处了。   太子夸了林隐霜两句会办事,就吩咐林隐霜带闻于逢去看住处了。林隐霜恭恭敬敬带着闻于逢到了住处,吩咐姚家的丫鬟们去取行礼来铺设。   “不必了,我不住这里。”闻于逢行军打战那么多年,对于安营扎寨的选址比林隐霜了解得多。   林隐霜笑容一僵,道:“帐篷都已经盖好了,太子爷亲自看过的,您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故意想折腾我,我还能有满意的地方?”闻于逢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子夜四时歌 其四》 第4章   林隐霜对于姚青绶拿捏惯了,在太子面前,这位大小姐向来装模作样地拗宽容大度能母仪天下的范儿。对于这种小磋磨,都是闭嘴忍过去的。   她脸上满是讥讽的神色,用手掌拍击着闻于逢的脸,轻谩道:“你自己眼巴巴凑上来,能有住的就该闭嘴听话,但凡有事闹出去了,坏的可都是你姚家大小姐的名声。”   姚家带来的丫鬟们都往后躲了躲,小姐突然变身武斗派之后,可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果然,林隐霜话没说完,闻于逢朝她冷笑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大不一样。   像是……像是手上有无数人命的修罗。   林隐霜下意识退了一步,一颗心吓得砰砰乱跳,这样骇人的气势是她在皇帝在太子身上都未曾感受过的。   闻于逢撸起袖子,正想把刚刚挨的那巴掌再扇回来。没想到林隐霜被他的动作骇得不轻,踩着自己的裙摆就狠狠地摔了个仰倒。看样子,腰背都要淤青了。   在闻于逢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个太子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把这种随随便便就被他吓着的女人当个宝。他倒是真心为那个守皇城三个月,让他麾下损失惨重的姚皇后感觉不值,也不知道她瞧上太子哪一点了?   林隐霜坐倒在地,指责闻于逢欺辱她。帐篷里现在都是姚家的人,林隐霜也懂得不争一时长短,撂下一句狠话,就迅速爬起。她把眼睛揉得红彤彤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带着哭腔去找太子。   林隐霜其实是心中暗喜的,她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如此沉不住气。她这次和自己起了冲突,自己必然要好好利用,彻底绝了她嫁给太子的希望!   “小姐,林姑娘去找太子了。”丫鬟心中焦急。   闻于逢擦了擦椅子,安然坐下:“泡茶。”   东宫三人组的恨海情天可是勋贵圈里的顶流,不一会儿,林姑娘从姚家小姐帐篷里眼泪汪汪地出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营地。御医驻扎地在边缘,姚青绶听说消息时,都已经快晚上了。   姚青绶立刻放下手上的药杵,往闻于逢所在的区域走。她心中不安,林隐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太子都清楚。而太子有多维护林隐霜,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   现在在她身体里的只是个或许有些小聪明就胆大妄为的少年,陷入后宅的争斗中,特别还与东宫有关,他该如何自处?   姚青绶一声叹息,哎,那只是个被她无辜拖累的少年而已。   她未走出几步,东宫的太监就急匆匆朝御医驻扎的营地跑来了,见到她穿着医士的衣服,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让她赶紧拿上外伤的药,马上去东宫营帐。   “是殿下受伤了吗?”姚青绶有些恍惚,在她记忆中这次围猎是不太平,但现在才是第一天晚上,应当无事发生才对。   那太监也不敢多话,只说:“是姚家小姐受伤了,拿些跌打损伤药,快跟我走吧。”   且说半个时辰之前,太子怒气冲冲地带着林隐霜来向闻于逢讨个公道。   “姚小姐随意打骂我东宫宫人,可有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太子声音极大,一身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严,压得满帐的人都跪地磕头,不敢看他。   林隐霜双眸含泪,手上绞紧了手帕,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暗自下了决定,待会找到时机,添油加醋,将“姚青绶”打她的事情闹大。姚大小姐爱端着大家闺秀的范儿,爱惜声名和脸面。绝做不出在太子面前,和一个奴才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   外人都以为太子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而对她青眼有加,实际上,她很清楚殿下远比所有人以为的要更沉迷于她。若不是怕太子落个未娶正妻先纳侧室先有庶子的坏名声,她早就能成为东宫的第二个主子了。   可笑面前的姚大小姐还以为她只是个得了点脸的奴才,还端着不和奴才争的架子。   真相如何,到时候不都凭着她说?   这次一定要把面前这位对她威胁最大的待选太子妃干掉。除姚青绶外,京城里那些小姐们,无论谁以后会嫁进东宫,都绝对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不得不说,姚青绶和林隐霜,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是一对知己。   体面,绝对是姚青绶人生最重要的追求之一。上辈子郑国亡国,其他皇室宗室成员都“千古艰难惟一死”,只有她抱着古贤君的气节选择了“国君死社稷”。   但是,如今这具身体里住的是闻于逢。上辈子,他要不是长得就像以后肯定会杀皇后、除外戚,导致没有人敢来和他谈姻亲,他恨不得把未来三宫六院的位子全拍卖出去换军饷。   面子?体面?那是什么东西?虽然他很想暴打面前这位太子爷一顿,但是自从穿进这具身体里,“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都快成他的座右铭了。   “姚大小姐好大的面子,孤与你说话你也敢不答!”太子气急败坏。   闻于逢抬起头,眼里全是刚刚掐腿疼出来的泪水:“殿下已经给我定了罪,我又何须争辩呢?”   太子猛然间对上了那双眼睛,向来只会含着温柔笑意的眼里,现在盈满了泪水和失望。   太子心下一软,不敢去那双眼睛。姚青绶对他不止有情,也有恩。被圈禁的那半年,若没有姚青绶的鼓励,他或许熬不下来。若没有姚青绶的冒险游说,他也难以这么快东山再起。   “罢了,将这些下人都拖出去各打十杖!”太子下了命令,他难以在这样的目光下还铁石心肠地去惩罚面前的女子,但是又必须给林隐霜一个交代。   “慢着!”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林隐霜惊掉了下巴,姚大小姐这是中邪了?在一群下人面前也能不顾身份地哭出来?   姚青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次她好不容易抓到面前人的把柄,要是被太子殿下如此轻易地放了过去,她去哪再找机会干掉对方?   闻于逢不是很懂林隐霜叫停的想法,但他叫停纯粹是因为——他的戏还没有演完呢!   不等林隐霜再开口,闻于逢就朝太子扑了上去,刚刚还含蓄地盈在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殿下责罚我,不要为难我的丫鬟。”   一阵幽香撞入怀中,太子的心又软了几分。眼前弱不胜衣的女子明明是强大得被母后认为可以和自己并肩的人,但是现在自己的几句质疑竟然几乎压垮了她。他心下不忍,下意识地伸手回握住面前人的手臂。   闻于逢适时地蹙了蹙眉,一副强忍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太子察觉了异常。   “没什么。”闻于逢一副想挣脱的样子。   太子心下疑惑更甚,也不顾什么礼法,强硬地卷起闻于逢的袖子查看,一双玉臂展现在众人面前,帐篷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跪地的姚家丫鬟悄悄抬头看,就见太子瞧着小姐手上的上,情绪复杂。她此刻情绪也很复杂,这不是前两天小姐拿来讹李妈妈的伤吗?这算什么?一鱼多吃,一伤两讹?   帐篷里的光有些昏暗,太子看清了他双臂上的青紫,却没能注意那些痕迹并不是什么新伤。   林隐霜站得稍远,也没能察觉出端倪,她满心慌乱,姚大小姐这是要反咬她一口吗?   她迅速开口:“殿下,奴婢绝对没有……”   “这是我不小心磕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闻于逢将袖子重新整理好,后退了一步,离太子远了些,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太子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在他的纵容下,林隐霜向来有些横行霸道,但他就喜欢看着喜欢的人依赖自己,在自己的庇护下,能够不管其它,恣意快活的样子。   但是,伤了承恩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什么小事,林隐霜不可能不受责罚。他又怎么舍得让林隐霜受一点伤?   虽然不公平,但如今闻于逢肯退让,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但也因为他这不公平的想法,当愧疚涌上他的心头时,来得又急又凶。   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和对两个女子的担心,让太子来不及思考真相,完全被闻于逢牵着鼻子走。   林隐霜还想再挣扎,说清自己并没有动手,倒是对方害得她狠狠摔了一跤。但她还没有开口,就看见闻于逢瞧着自己的挑衅的目光。闻于逢瞧瞧她的脸,又意有所指地瞧瞧她的腰。   林隐霜明白了过来,现在这情形,如果自己说被闻于逢打,必须要拿出证据了。但是……难道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吗?   更何况,就算自己脱了衣服,证明了自己身上也有伤,那又怎么样?   她只是奴才,而对方,是贵女。   林隐霜咬牙切齿,太子愧疚不已,这件事就只能这么过去了。   闻于逢见缝插针:“我想我还是回原来的营地吧,在东宫营地终究不合适。”   鬼才要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住得那么近!他是来打猎的,不要扫兴好吗!   谁料太子愧疚上头,满心都是想着怎么补偿,他立刻对等候在外的太监吩咐道:“将孤隔壁的营帐收拾出来,让姚小姐搬进去。”   “把太医也叫过去!”   姚青绶背着药箱跟着太监到了太子营帐,看见的就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姚大小姐”的太子。观他的神情,似乎随时会上演“要太医院陪葬”的老套戏码一般。仿佛“姚大小姐”受了什么重伤,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第5章   帐帘被掀开,夕阳最后的余晖随着姚青绶进入营帐,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红。   闻于逢看得有些呆,此时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模样和之后习惯了生死厮杀的他是大不同的。他一向自认为,不管什么时候的自己都是英俊得不得了的。然而,因为姚青绶的举止气质,而在这具少年躯体上展现出的从容与贵气还是让他有些愣怔。   闻于逢一生只当“温良恭俭让”是句废话、笑话,然而,在此刻,在这副属于他的皮囊上,他确确实实看到了所谓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样的人,像是山巅上的白雪,确实该被敬重。   闻于逢收回了视线,心想,这辈子再造反,一定得多拉几个读书人入伙!   “快过来看诊!”太子皱紧了眉头,亲自走到闻于逢旁边关切地询问着什么。   姚青绶一阵愕然,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虽然宠爱林隐霜,但是还没有到上辈子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程度。看样子这个少年用着她的身子似乎做了些什么的事,竟然让太子心里的那杆秤往“她”这边偏了。   “姚小姐到底有没有事!哑巴了吗?”太子见她瞧着闻于逢半天不回答,望闻问切,只剩一个“望”字,愈发着急起来。   姚青绶忙低头行礼道:“容臣再看看。”   她将闻于逢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一双又青又紫的玉臂。姚青绶两辈子都没受过这种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伤得很重?”太子见她的表情不善,一颗心瞬间乱了,既有心疼“姚青绶”的缘故,但更多还是害怕林隐霜受牵连。   姚青绶除了按方炼制宫斗秘药之外,对于医术药理一窍不通。但她见眼前少年手臂的凄惨模样,自己心里已然构想出了一个山野少年,无辜地和自己换了身体,陷入了后宅和东宫的尔虞我诈中,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受了这样的伤。   姚青绶朝太子行了礼,扯了些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诊断词,就把伤情往严重了说,说得闻于逢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经历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太子一时脸色都变得煞白,心中的怜惜又多了几分,分量竟隐隐能和对林隐霜的偏爱抗衡。林隐霜脸色也不好看,她咬碎一口银牙,万万没想到姚大小姐对自己这么能下得去手!   姚青绶从药箱里取出伤药,说了句“得罪了”,就用药匙轻轻地往闻于逢手臂上抹。   她的动作轻柔,清凉的药膏抹在手臂上,让闻于逢心里生出些莫名的感触来。原来姚青绶是个这样温柔的人吗?也难怪。她在承恩公府被那些刁奴磋磨也只是默默忍受。想来他遇到的那个强硬得让人畏惧的姚皇后,也只是一个文弱淑女被逼迫到了绝境才不得不坚强的结果。   那边厢闻于逢在脑补姚青绶根本不存在的悲惨经历,这边厢姚青绶也对眼前这个所谓“无辜受害”的少年生出了愧疚和些许责任心来。两个互换了身体的人,倒是在此刻默契地生出些“在换回身体前,自己一定要好好照料对方”的想法来。   姚青绶现在是外男,不敢在此多留。和姚家的丫鬟吩咐用药事项时,她特意高声了些,将自己住的地方说了出来。表面上是让丫鬟按时来取药,实际上是和闻于逢通气。   他们必须找个时间私下见面,聊一下各自的情况,不说考虑如何换回来的事情,至少得将对方的信息和处境都说个明白,否则迟早要因为言行和从前大不一样,而被当作夺舍身体的恶鬼给抓了去。   姚青绶回到自己的营帐时,王掌院正焦急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见她来了,当即一抚掌,质问道:“你这是去哪了?娘娘急着用药呢!明儿要是没来得及炼出新的,咱俩都得挨罚!”   姚青绶立刻行礼认错:“刚刚东宫来人急宣太医,正好只有徒儿一人在此处,故不得已跟着公公去了。您不必担心,我今晚便是不睡觉,也保证明天天一亮就让师父您瞧见新药。”   王掌院眼珠一转,捏着胡子沉吟道:“时间紧急,今天为师就留下来帮你。”   姚青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跟明镜似的。面前这个老狐狸分明是想偷方子!   “有师父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姚青绶做出一副欣喜的样子,“带来的草药现在都没磨,还劳烦师父一起动手。”   反正带了什么药是绝对瞒不过去的,有人愿意来当苦力,姚青绶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她推说自己年幼力弱,杵药的动作磨磨蹭蹭,急得那么的王掌院撸起袖子磨药磨得一头汗。   天完全黑了,两人才将所有药材准备好。   “接下来怎么做?”王掌院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但想到这梦寐以求的秘方,瞬间两眼放光。   姚青绶给他斟了杯花香浓郁的茉莉香片:“师父且宽坐,我把炼药的炉子先热起来。”   王掌院啜了口气茶,累了半天终于舒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你去吧。”   姚青绶出门召来小厮,在院里支起了药炉,小厮在生火,柴烟呛得很。姚青绶往营帐走,刚到门口就听见了王掌院的鼾声。   她微微一笑,这甜梦香的效果还真不错,虽然放茶水里远没有点燃效果好,可是还是能让人不知不觉坠入梦乡,非天亮不能醒。   她也并非不舍得这劳什子药方。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想当什么太子妃、当什么皇后了,这药方谁想拿去嚯嚯皇帝和太子就尽管拿去好了。但是这位王掌院的人品她实在信不过,谁知道她会不会前脚给了药方,后脚就因为王掌院怕泄密而被灭口了呢?   “于先生,炉子好了。”小厮跑来回报。   姚青绶点点头:“药都在帐篷里,你们搬出来,顺便告诉师父可以开炉了。”   小厮们搬完了药,苦兮兮地说:“掌院大人睡着了,咱们叫过,叫不醒,小的们只是下人,不敢冒犯呐。”   姚青绶挥挥手:“那就只好我一个人炼药了,你们早些休息去吧。”   夜渐渐深了,姚青绶支走了所有人,自己守着药炉。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昏昏欲睡的姚青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下午告诉了闻于逢自己的位置,没想到他这么心急,晚上就找了过来。   “请问有人在吗?”一声娇嫩的女子的声音。   姚青绶探头去看,竟然是林隐霜。   “姑姑有事吗?”姚青绶起身行礼。   林隐霜侧了身子,用手帕捂着鼻子,嫌弃道:“这么晚还炼药,呛死了。”   “你就是白天去给姚小姐看伤的医官是吧?”她抬了抬下巴,“还有化瘀的药吗?马上给我取来。”   姚青绶稍微一迟疑,问道:“是姑姑受伤了吗?”   林隐霜冷下脸来:“太医院没有人教你规矩吗?东宫的事你也敢多嘴!”   姚青绶不理她,说了句“稍等”就进了营帐去取药。   她在包着伤药时,忽然想起下午听说的那件事,林隐霜哭着从闻于逢的帐篷中跑了出来。难不成是闻于逢真的打了她?那太子为什么没有追究呢?   姚青绶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拿着药就要出去,在掀帘子时忽然停住了动作。她回头将药放在桌上,从王掌院准备上呈贵妃的瓷瓶中倒出两粒香丸来,一并包了进去。   “姑姑拿好了药。”姚青绶将药包递给林隐霜,“用法都写在里面了。”   林隐霜拎着捆住药包的绳子,将它提得离自己远了些:“臭死了,你下午给姚小姐的也是这种臭药吗?我下午的时候怎么没闻到?”   姚青绶在给闻于逢上药时就闻到了兰蕙香的味道,那药极霸道,虽然只在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但却能掩盖住几乎所有刺鼻的气味。   姚青绶含糊道:“可能是姑姑站得远,没能闻见。药包中我放了些香丸,姑姑可以服下,也能祛味。”   那些香丸虽然没有兰蕙香效果好,却也能遮蔽药味。否则林隐霜一身药气被太子发现了,闻于逢少不了麻烦。   林隐霜微微低下头,炉下的火焰照得她的脸色微微发红,她咕哝了一声多管闲事,就径自转身离开了。   姚青绶守了一夜的炉子,也不见闻于逢来找她,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天刚刚亮,王掌院就打着哈欠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埋怨道:“你也不叫醒我!”   姚青绶无辜道:“我派小厮去喊师父了,师父睡得太沉,没能叫醒。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可以去问问他们。”   王掌院皱起眉头,心中后悔不已:“是我昨天磨药太累了,上了年纪,不服不行啊。”   “药都炼好了吗?”王掌院关切道,“没被人看到吧?”   姚青绶将早已装好的药瓶呈上:“都在这了,炼药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场。”   王掌院接过满满五瓶药,正要夸一夸姚青绶,就见一个太监匆匆从东宫营帐的方向跑了过来。   “于医官,快跟咱家走吧。”   便宜师徒二人都满心疑惑,王掌院上前半步,问道:“请问这位公公找小徒有什么事?”   这年头皇帝太子都更亲近中官而非外臣,市井上都有“学士不加大,太监都不怕”的戏说,这太监在东宫也是有两分脸面的,对于太医院掌院自然就态度轻谩。   那太监捏着一把尖细的嗓音开口,说什么都像带了几分嘲讽:“怎么?东宫叫人,掌院大人还要拦着不许?”   他绕过王掌院,一把拉住姚青绶:“还愣着干什么?要是迟了一时半刻,就仔细你的皮!”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9 02:49:19~2022-06-11 00:2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先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姚青绶随太监一路小跑到了一处营帐,那太监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姚青绶脸上扫视着。他是皇后派来东宫服侍太子的人,自然知道皇后心中早就把姚大小姐当未来儿媳妇了。   今早“姚大小姐”点名要昨天那个于医官来伴驾时,太子没多想什么就一口答应了,但他心里却打起了鼓。那个小医官生得一等一的风流相,昨天才待了那么一会儿,就有不少宫女互相打听他的消息……   莫不是最近太子爷对姚小姐太冷淡,故而她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跟着主子不许多话,更不许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仔细你自己的小命!”那太监下巴一抬,指向了最近一个营帐,“进去吧。”   姚青绶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将一把长弓拉得圆满的闻于逢。他活动活动了筋骨,瞧见姚青绶来了,手臂一甩,利落地将长弓插进背后的皮筒中:“快走,外面给你备了马,去晚了就没猎物了!”   两人纵马并排行着,却谁也不说话。   闻于逢心里盘算着,不知道面前这位姚皇后到底对自己的底细摸清了多少?他隐约记得上辈子就是这个时候,他被那个狗脑子县官给流放了,他父亲的旧部恰好因为来找他,把他给救了。   要是这位姚皇后已经碰到了他们,那么自己日后造反的大部分班底就都被她给知道了。她一心向着那个好色又废物的太子,自己肯定会被她卖了!   闻于逢忽地而向胆边生,正计较着换回身体后,马上联系上旧部把姚青绶绑走,却听身边人喊了他一句:“于家哥儿。”   闻于逢眉毛高高挑起,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是了,他的身份藏得极好,就算是官府也查不出破绽,只以为他是前两年来顺县奔亲戚的于小二。   “姚小姐。”闻于逢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咱们可算见面了!”   “我心里实在觉得对不起你,害得你无辜做了一回我。这些天,你在承恩公府想必日子很不好过。”姚青绶审辞度句。她观昨日他和林隐霜的冲突,这个少年想来脾气甚是火爆。   姚青绶设身处地,要是自己本来在乡野过得好好的,一觉醒来,就要面对莫名其妙承恩公府人的刁难,心里有怨气怒气是免不了的。为了两人合作的长久计,还是要先将人哄住了。   闻于逢想了想那满院子见了他如见阎王一般的家仆,点了点头:“日子确实不好过。”   “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换回来。”姚青绶顺水推舟,“但是这件事一时可能难以成功。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对一下各自的情况,想办法能经常联系,以免被人看出破绽。我如今在御医院当差,可以入公侯府请平安脉,等回京后,我自会去找你。”   二人各怀鬼胎,三分真七分假地交换了信息。   一阵号角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这是在做什么?”闻于逢疑惑道。   “逐鹿。”姚青绶将目光投向高台。   一只角上绑了红绸的鹿被放在笼中,待会儿,这只鹿将被放开,再由皇帝本人亲自射杀,然后将血肉分赠各人。   闸门打开,鹿用力蹬地,转瞬就奔到了林边。皇帝拉了拉自己的牛角弓,却不搭箭,而是将弓放在了身后的案几上。   “朕老了,逐鹿天下的事还是该给年轻人去做。”皇帝扫视着众位皇子,“今天,朕就要看看谁有本事!”   没有人敢在此刻说话,但高台之下已然暗潮汹涌。皇帝一直不满意太子,甚至差点废过一次太子。如今这话……看看谁有本事吗?   众位皇子的目光在无言地交锋。   是了,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怎么就只有太子做的了皇帝呢?天下共主的位子,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我要那鹿!”闻于逢双腿一夹马腹,箭一样飞了出去。   姚青绶吃了一惊,也纵马跟了上去。   太子见他二人朝林中鹿消失的地方奔去,以为他们是来助自己的。吩咐两个随从去保护,自己也带着人进了林子。   猎场的草长得茂盛,几乎到了人的小腿。那鹿动作轻盈灵巧,早已消失在了丛林中。   “这不是姚小姐吗?怎么?上次摔得不够狠?为了太子,你也真是能豁出命去。”一个男子骑在马上,一拉缰绳朝闻于逢这边来。   闻于逢下意识瞧了姚青绶一眼。   姚青绶自然是认识那个人的,正是太子的胞弟二皇子。姚青绶弓马生疏,一次秋荻中,二皇子用马鞭抽了她的马,害得她从马上摔下丢了大丑。自那以后,姚青绶就对骑马下了苦功。   二皇子见闻于逢不回答,反而偏头,以为他是被自己说中了糗事,尴尬地不敢看自己了。他哈哈一笑,拿马鞭指了指闻于逢,向随从们道:“快去两个人保护一下咱娇滴滴的大小姐回营地。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好好待着当尊花瓶正合适,何必不知天高地厚来和男人们争?小心碎咯!”   二皇子随从们也大笑起来,口里没遮没拦地说些轻薄言语。   姚青绶在太子东山的背后起到的作用二皇子自然是清楚的,私下里早把她恨得牙牙痒。此时能从嘴上讨回一二分,心里也是舒服的。   太子派来保护姚青绶的护卫听得他们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出口喝止,对面的随从却道:“张王两位老哥怎么跟着姚小姐?是差事没办好,被太子罚了吗?”   “谁不知道,东宫最好的差事是帮那位林宫人跑腿!最好端茶送水当小狗。林宫人一开心,枕头风一吹,猪也能上天了!”   眼瞧着两边的人就要打起来了,二皇子也不担心,他这边人多,打起来绝不会输。再者他也不怕被报复,刚刚发生的事情,姚青绶好意思说出去吗?   “原来二殿下怕和一个女人抢啊?”一句从容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顶撞皇子!”二皇子身边的随从怒喝。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妄议东宫。”姚青绶信马向前,冷笑道,“素来听说二皇子宽容以下,没想到竟然是宽容至此,传出去了,世人都要议论二皇子不知孝悌,以至于属下不知礼数、不敬东宫!”   姚青绶同样不怕得罪二皇子。他们间的梁子早就结下了,这种阵营不同导致的本质利益冲突的事情何必妄想和解?她也不怕被以“不敬皇子”的罪名整治,同样的道理,姚青绶不好意思宣扬今天发生的事情,二皇子就敢宣扬吗?   “岂有此理!”二皇子被说得发了怒,马鞭一甩,凌空震出个响,“给我教训教训这个狗东西!”   数名随从领命就纵马朝姚青绶这边包围过来。   二皇子在太子登基后依旧抓住一切机会去拆台,他也算姚青绶的老对手了,但姚青绶没想到年轻时候的二皇子竟然如此冲动。她把缰绳在手里绕了一圈,紧紧拉住,准备从包围圈的破绽出冲出。只要出了林子,有人见着了,二皇子绝不敢动东宫的人。   “姚小姐!你做什么!”一声惊叫响起,包围向姚青绶的人也都停下,转头朝向闻于逢。   姚青绶也立刻回头,就看见闻于逢正引弓搭箭,箭尖直指二皇子。   “冷静!”姚青绶调转马头,朝他靠拢。   二皇子厉声喝骂:“装腔作势!你伤我一根寒毛试试!我要你承恩公府满门抄斩!”   “哦。”闻于逢轻轻吐出一个字,弓拉得圆满,手上的动作是极致的稳定,准星不曾偏离一毫一厘。   “不可伤他!”姚青绶也朝闻于逢喊。   闻于逢却充耳不闻。   “啪”,箭矢离弦。   几声惨叫从二皇子那边传来。   他的随从都是勋戚纨绔,走家里的路子来体面地吃个皇粮,谁也不敢真地卖命。见这边发了箭,瞬间就惨嚎着四散奔逃。   二皇子原本还色厉内荏地放着狠话,然而对上闻于逢那双眼睛,瞬间就像被猛兽锁定的小白兔,呆呆坐在马背上,不能动弹。   箭矢迅速向他逼近,巨大的恐惧将他淹没,可他连喊叫都不能。   完了。   二皇子闭上了眼睛,姚青绶也皱紧了眉头。   那支箭擦着二皇子的脸,直直地插进林间,一阵嘶鸣响起。   “鹿!鹿被射中了!”   几方人马从姚青绶一行身后过来,本来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却发现跟丢了的鹿被闻于逢找到了,还被一箭射中了脖子。   “快去抢鹿!”后来的人马趁二皇子这边乱了,姚青绶这方又人少,一拥而上朝鹿奔去。   闻于逢虽然箭法精准射中了那鹿的脖子,但姚青绶那具身体毕竟力弱,没能一击致命。那鹿临死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弹跳着就像炮弹一样砸进朝它而去的纷乱人马中。   瞬间,一匹马受了惊吓,长啸着人立起来。偏偏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其余的人马也受了牵连,一时间人仰马翻。   姚青绶身下的马也惊叫着就要甩开主人奔逃而去,她赶紧勒住缰绳。没想到那马吃痛,越发挣扎起来,几个跳跃,颠得姚青绶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手给我!”闻于逢纵马朝姚青绶而来。   姚青绶不及多想,伸手去抓他的手。闻于逢身子侧向姚青绶,一手拉住她的小臂,一手去搂她的腰,双腿用力控马,借着二马擦身而过的时机,将姚青绶稳稳接到了自己马上。   闻于逢把缰绳递给姚青绶:“你控制住了马往外边去!这里危险。”   话音刚落,他就一跃从马背上跳下,几个起落,就避开了乱成一锅粥的人马,准确找到了那只红了眼还在挣扎的鹿。他用力一跃,骑在了鹿的背上。那鹿发了疯似地想要甩开他。   “青绶!危险!”太子此时也赶到了,瞧见闻于逢骑在鹿背上,瞬间慌了神,“来人!快去救姚小姐!”   姚青绶此时终于从乱局中脱身,她策马转身,也看到了闻于逢骑在鹿上的样子。任那鹿如何挣扎,他始终能稳稳将其控制住。忽地,她想到刚刚闻于逢说,他要那鹿。   “救人!快救人!”侍从们惊叫着。   闻于逢嘴角带上一个不屑的笑。一手握住鹿的下巴,另一手探向它的喉,掌中一翻,匕首毫不犹豫地割断了鹿的咽喉。   连嘶鸣也不曾有,那鹿朝前挪了两步,颓然倒在地上,眼见不能活了。   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都注视着闻于逢。   忽然有人欢呼起来:“太子得了鹿!恭喜太子得了鹿!”   庆祝声很快在林间响起,无论是惊魂未定的二皇子,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只能忿恨又无奈地瞧着东宫人马的得意模样。太子也很高兴,下马朝闻于逢走去。   闻于逢冷眼瞧着人群,笑道:“明明鹿死于我手,与太子何干?”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1 00:22:05~2022-06-12 15:4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先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闻于逢的话音落地,林中再次安静下来。   太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迈向闻于逢的脚步也停了。   二皇子在侍从的搀扶下勉强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来了精神,就算腿还在发抖,嘴里也一个磕巴都不打:“就是,原来皇兄是打算抢女人的功劳吗?”   眼瞧着太子的脸色都要能和锅底一较高下了,姚青绶连忙上去打圆场:“姚小姐为了助太子逐鹿可是冒了大危险的,殿下得鹿是喜事,但也不能忘了姚小姐的功劳……”   闻于逢看见姚青绶一边给他打眼色,一边小意和太子说话的样子,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在承恩公府被迫做的那些宫斗应用题。   已知:现有一己方猪队友说错了话,得罪了太子。又有一敌方,乘机用队友的话去进一步攻击太子。太子很生气,请问:该如何给我方队友解围?   答:首先定下基调,强调己方队友一切都是为了英明神武的太子;再者转移话题,用己方取得的功劳哄太子开心;最后浑水摸鱼,把己方队友赤.裸.裸地不敬储君就差刺王杀驾的行为说成被忽视功劳而闹起了小脾气。   高啊!满分答案。   猪队友闻于逢撇了撇嘴,心道,太子妃有什么好当的?一辈子跟着这么个人,说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七八个弯,累也累死了。   闻于逢转身,一手握住绑了红绸的鹿角,一手持刀狠狠往下砍。他拎起鹿角走向太子,将鹿角扔在了跟在太子身后的林隐霜面前。那奇形怪状的角下还有未剔干净的血肉,鲜血淋漓的。林隐霜一时没防备,被吓得惊叫出声。   “鹿是我杀的,角给林宫女了。”闻于逢用帕子擦了擦手,径自走向自己的马,一拍马,就朝林子另一边去了。   果然还是吃醋,太子无奈地笑着。等自己和父皇交了差,还是要花心思去好好哄哄人。   姚青绶松了一口气,她不用看,都知道太子会想些什么,总归是没事了。   唯独闻于逢独自骑马离开,满肚子的无名怨气。   他杀的鹿就算不给太子又能怎样?太子还能活吃了他吗?但是既然姚青绶这么努力地给他铺台阶,生怕他得罪了太子,他也只好顺着姚青绶给的台阶往下走了。毕竟他现在用的身份是属于姚青绶的,一个一心只想当太子妃的大小姐,自己总不能阻了她的路。   闻于逢和姚青绶擦身而过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大小姐哪都好,怎么就是眼睛有疾呢!   姚青绶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朝太子行礼,借口说去照看姚小姐有没有受伤,也翻身上马离开了。   离了那边的乱局,姚青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辈子本来以为可以离这些糟心人糟心事远远的,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少主!”   姚青绶骑在马上,听见有人朝她喊了一声。她偏头去看,见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穿着显得有些宽大的太监服饰,眼睛亮晶晶的,激动藏也藏不住,直似要哭出来一般。   姚青绶一眼认出了来人。   魏鸣。上辈子,此人是逆贼闻于逢手下的先锋官,在皇城保卫战中,此人每次都冲锋在前。姚青绶对闻于逢乃至他的班底都是只知其名,破城时的会面也只是匆匆。唯独魏鸣,姚青绶作为监国皇后上城墙督战,对此人的悍不畏死实在印象深刻。   旁边几个年纪瞧着大些、也穿着太监服色的人忙上前去拉魏鸣,一人走到姚青绶马前,行了个礼,他的手都在颤抖,想必心中的激动也不比魏鸣少。   “于医官,我们来取些药,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姚青绶略一迟疑,指着太医们的营帐,道:“我现在有东宫的紧急差事,你们先过去等我。”   “是。”那人抬头看着她,脸涨得通红,“您自己多小心,我们等您过来。”   姚青绶心中思绪万千,拉着马往闻于逢的营帐走,她掀开帘子,却只看见一个小丫鬟在收拾东西,并没有闻于逢的身影。   “于医官是来找小姐的吗?”小丫鬟放下手中的活,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姚青绶点点头:“我来看看小姐的伤势,请问姚小姐去哪里了?”   丫鬟挪了把椅子请她坐下,道:“小姐还没回来,我这就叫人去寻她,您且先宽坐。”   丫鬟径自出去喊人,又殷勤地端茶送水。   这位于医官,长相虽然有股生人勿进的冷气,但是气质举止却是一等一地温润君子,就算公侯府也再找不出比他更出众的人物。   医士身份虽然也能勉强算个医官,但是也不甚高,多的是太医院的没根基医士学徒和高门里有头面的大丫鬟成亲的,哪怕做二房呢。打心底里来说,她是愿意和这位多多亲近的。   可惜她的媚眼注定抛给瞎子看。且不说这具身体里的人是姚青绶,只说姚青绶现在脑子里全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看不到什么丫鬟。   魏鸣……刚刚魏鸣喊她“少主”,所以,其实这具身体主人并不是什么于小二,而是……而是反贼闻于逢。   姚青绶的拳头捏得死紧。   郑国的灭亡最大的原因当然是皇室的无道。诸位皇子为了夺嫡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太子最终登基,争斗也没能平息。又恰逢湖广蝗灾,全国都闹起了饥荒。此时朝廷不想着赈灾,反倒是为了支持各派系的争斗,命各地心腹加大搜刮力度。   如此之国,岂能不亡?   可是,她也没办法不怨恨闻于逢。当时,她已经铁腕镇压了想要内斗的皇室成员,以皇后的身份监国,开始赈灾救民。一切都开始有了起色,然而,闻于逢首先在燕北揭竿而起,连下十城,随之而来的就是接连不断的匪徒造反的消息。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对于这些枭雄而言,他们在血海战火中获得了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可是,也有无数忠心皇室的将士和无辜百姓在那场天下逐鹿中失去了性命,以至于姚青绶在献国后,不再有颜面苟活下去。   天下不能乱。   她不想再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人生。上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只愿过上平淡的日子。   所以……所以,闻于逢必须被除掉!   “他们说你在找我!”闻于逢掀开帘子,兴冲冲地跑进来,挥手让丫鬟出去。等帐篷中没了人,他转头瞧见的就是眼睛通红,死盯着自己的姚青绶。   他有些不自在,他想到了姚青绶会生气,毕竟自己用着她的身子,还让她的心上人难堪。   “我给你道歉。”闻于逢从皮筒中捞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塞进姚青绶怀里。   那兔子被吓得不断发抖,埋着头就往姚青绶怀里钻。姚青绶下意识伸手去拦,发现那兔子皮毛雪白,一丝泥污都不曾有,手摸起来有些濡湿的感觉,像是被用水仔细洗过之后擦干了的。她再看向闻于逢时,发现他的袍角湿了一片,有些皱皱巴巴的。   闻于逢见姚青绶不说话,以为她觉得自己的道歉不够有诚意,遂蹲下身去,仰起头瞧着她的眼睛:“我发誓行了吧,我发誓我一定好好扮演成你,绝对不去惹太子生气。”   姚青绶看着闻于逢瞪得溜圆的眼睛,里面满是真诚。她的心很乱,这样一个人,以后真的会成为杀人屠城的恶魔吗?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了怀里的兔子,一片柔软。   “我有话要和你说。”姚青绶吐出一口气,“闻于逢。”   “你怎么知道的?”闻于逢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姚青绶并不想透露自己重生的消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闻家家臣旧部,含糊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几个人……”   闻于逢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上辈子这些人找到顺县,发现自己被流放了,故而劫囚救了自己。而这辈子,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他们到了顺县,想必是打听到“于小二”进了太医院的消息,一路追查进京来,又害怕自己出事,故而冒险进了围猎场。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姚青绶试探问道,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闻于逢也和自己一样是带着记忆重生的呢?   闻于逢站起身来,满不在乎道:“还能怎么做?等我们换回来了,我就跟他们离开。”   “离开之后呢?还是去燕北吗?”燕北是闻于逢的起兵之地。   闻于逢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假装不解道:“去燕北做什么?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家的事情。我们自然是哪里能活命就去哪里。”   宣威将军闻征谋逆案就发生在四年。由于有人私告他谋反,皇帝震怒,从住在京里的闻家人到闻将军本人和其驻扎在燕北的主要部下,几乎人人都没能逃得了性命。   姚青绶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自己之所以重生,是因为自己死了。而闻于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安坐皇宫中,守卫何等森严,岂会也和自己一样死去之后再重生?   “留在京城吧。”姚青绶做了决定,“我会想办法帮你、帮闻将军平反。”   只要闻于逢留下了,后面的事情大约就都不会发生了。   至于闻家的案子,是黑是白,真相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运作得当,黑的也能是白的。 第8章   姚青绶到太医院的营地时,闻家的旧部已然等候多时了。   魏鸣红着眼睛就跪在地上叩拜:“少主,我们没用,我们现在才找到您,让您受委屈了。”   “少主,您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中年汉子上前半步指了指姚青绶身后的闻于逢。   因为怕穿帮,方才闻于逢已然和她简单说了这几人的姓名,姚青绶当下就上前解释道:“林志叔,这位姚小姐是绝对可靠的人,我们在京城不大安全,今后还需要她的帮助。”   “不必了,我们是跟着补给车混进来的,现在既然已经找到您了,我们今晚就可以跟着补给车再出去。”林志对突然出现的生人很是防备,任姚青绶百般解释,他也是这一句话,“我们今晚就走,回燕北去。”   “我不希望闻家人还有闻家军,在地下也背着污名。”姚青绶放弃了解释。   魏鸣一撇嘴,不满道:“狗皇帝说我们造反,我们就反给他看!名声这种玩意值得什么?血债血偿才是我们闻家军爷们儿的作风!”   姚青绶求助地看了闻于逢一眼,只见他瞧着魏鸣频频点头,显然是非常赞同魏鸣的说法。姚青绶没有了办法,强硬道:“我是少主,我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希望各位能尊重我的决定。”   林志示意闻家的三个部下凑过来商量,魏鸣站在原地不过去,大声道:“少主都做了决定了,我们做属下服从就好。不服上司的命令,算什么闻家军!”   林志过去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低声骂道:“不知死的东西,小声点,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已经听见了。”闻于逢微抬下巴,指向了诸人身后的一个帐篷。   姚青绶顺着他的指引瞧了过去,只见王掌院正躲在帐篷后面偷看。见他们发现了自己,王掌院转身就跑。   闻于逢和魏鸣同时追了出去。二人极有默契,左右包抄,三两个跳跃就将人堵在了当中。王掌院见闻于逢这边是个女子,身单体弱,一咬牙就朝他冲了过去。   闻于逢冷笑,脚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腿狠狠踢向王掌院的脸。他动作潇洒利落,魏鸣不由得喝了声彩,而被踢中的王掌院则惨嚎着就摔进了角落里。   “于小二,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让你的朋友打我呢?”王掌院见势不好,捂着脸开始装糊涂,“我好歹是你师父,不与你们小辈计较了,我走了。”   “做掉他。”林志开口,示意魏鸣动手。   “别别别,各位好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恰巧路过啊!”王掌院连滚带爬地起身朝几人连连鞠躬,“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还是我把于小二从牢里救出来的!”   姚青绶沉吟着,她回想了一会儿,上辈子秋狩时,似乎正是今晚出了大事,有刺客行刺太子。或许,他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把王掌院绑走。她并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杀人,但是留下王掌院终究会是个大隐患。   姚青绶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剩下的甜梦香都倒了出来,递给林志:“喂他吃下,今晚你们离开时,把他也带走。一切等秋狩结束后,我们再做决定。”   “我不吃!”王掌院满脸惊恐。   “死,或者吃药,你选一个。”姚青绶道。   王掌院苦着脸,任由林志捏着脸颊把药塞了进去。   送走了一行人,姚青绶和闻于逢避开了人群往回走。   闻于逢满肚子的疑惑,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姚青绶了。姚青绶是有前世记忆的,这毋庸置疑,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帮自己呢?自己也算得上她的仇人了吧?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之后,她不报复自己就算得上大度了。   “姚小姐?”闻于逢试探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姚青绶不答反问:“我若不帮你,你以后该怎么办?”   闻于逢道:“天下之大,各人自有缘法。”   “隐姓埋名,避居山野,亦或者落草为寇……”姚青绶语气平淡,“你才十六,不管闻将军案子的真相如何,你是无辜的,你不该过那样的日子。”   天有些暗了,闻于逢看不清她的脸,只瞧见她那双眼睛映着月光的银辉,清澈得……清澈得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看见其中诱人的灵魂。   闻于逢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喃喃道:“如果我父亲真的造反了,我也是天生的坏胚,你不就是在助纣为虐吗?”   姚青绶被说中了心中疑虑,如果……如果这辈子的闻于逢还是选择同样的路,自己没有及时斩草除根,还帮忙隐藏身份,自己就是天下万民的罪人。   闻于逢看出了她的犹豫,心中有些莫名的落寞。   “坏人应该不会送我兔子吧。”姚青绶忽然开口,朝闻于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想相信你。”   闻于逢看得有些痴,心中暗叹,果然,姚小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水准有问题。   他偏过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笑,明明她用的是自己的脸,怎么……怎么就能做出这样令人心动的神情呢?   前面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继而是有些熟悉的人声。   闻于逢一把搂住姚青绶的腰,身子一转,二人藏在了树后。   不一会儿,那行人就出现在了河边,正是太子和林隐霜,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护卫。   “姚小姐生气了,殿下不去哄她吗?”林隐霜咯咯娇笑着,故意偏头不去看太子,“我一个奴才,哪里用得着殿下讨我欢心。”   “好霜儿,我心中的到底是谁,你还不清楚吗?你何必与她置气?”太子将林隐霜搂在怀中,低声说着些甜言蜜语。   闻于逢听得起腻,下意识地去看姚青绶,却见她正一瞬不差地盯着河边那两人。   原来如此。姚青绶心中暗道,上辈子太子遇刺的事情太过蹊跷。东宫营地护卫重重,有谁能杀得进来?这次闻家旧部也只能跟着补给进了太医们所在的外场罢了。原来是太子带林隐霜来了河边,这才给了刺客机会。   姚青绶在心中默默数了数太子带的护卫人数,只有四个。   “我们走吧。”闻于逢凑到姚青绶耳边低语,   “不。”姚青绶一把拉住闻于逢,斩钉截铁,“我们再看看。”   闻于逢一口气堵在了喉头,心中憋闷。哎,京城有治眼睛的出名大夫吗?他真想给姚大小姐好好治治眼睛,苦恋渣男是没有好结果的!   任闻于逢在那边胡思乱想,姚青绶全神关注地在探查四周。   上辈子,太子遇刺,林隐霜替太子挡了一剑,从此就坐稳了太子心目中唯一指定白月光的位子。   但据她推断,在皇家猎场能出现刺客,安排刺客的人必然身份不低。而以谁受益谁是始作俑者的原则去推测,这一次的刺杀之后,几位皇子都被怀疑调查从而失去了差事,最大受益者其实是太子。   姚青绶这几天已经清楚,自己身旁的这位可算得上武林高手了。如果,这次是他们插手救了太子。那是否可以拿捏着这点情谊,让太子在闻家的事情上出力呢?   就在此刻,破空声在林间响起,七八个黑衣人腾跃而出。   护卫立刻上前与之缠斗,他们虽然都是大内高手,但终究势单。一个刺客突破了护卫的防守,手执长剑,扑向了太子。   太子虽然是事件策划者,但是为了让刺杀看起来更真实,还是做了受伤的准备。他一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从小娇养的郑国第一纨绔,哪里受过什么伤,所以哪怕是自己下达的命令,此刻心中还是紧张惶恐的。   林隐霜离太子很近,前些日子她无意间听到了太子和幕僚的计划,所以想抓住时机赌一把。太子殿下现在是对她很好,可是……她想起了这两天像是鬼上身了一样的姚大小姐,哼!总有小妖精不要脸地贴上来,谁能保证殿下不变心。   闻姚二人躲在林间冷眼瞧着,见那刺客已然逼近到了太子身前二十步了。结果太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而林隐霜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握着拳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刺客来得很快,转眼间,他的剑就将刺伤太子。   来了,太子握紧了拳,按照计划那人会划伤他的左臂。   来了,林隐霜脚下用力,扑向太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在此一搏了。   “救人!”姚青绶一把将闻于逢推了出去。   闻于逢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姚青绶一眼。喜欢渣男是种病!得赶快治!   闻于逢既然已经现身,被众人看到了,再躲回去免不了要被事后追责。他在心里把姚青绶的眼光和太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脚下展开轻功,跃至太子身边。一鞭腿踹开了在原地装雕像的太子,又一掌推倒碍手碍脚的林隐霜。   这具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灵活性不错,闻于逢朝着看愣了的刺客扑去,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长剑落地。闻于逢接着撞向刺客的小腹,抱着那刺客朝地上滚倒。   经此一拖延,侍卫们也解决完了其余刺客,赶了过来,将那刺客擒拿住。   林隐霜被推到地上时闪了腰,疼得满脸是泪。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就瞧向太子,希望他能心生怜惜。   而太子并没有看见她,他正赶忙去扶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的闻于逢,眼全是感动,他看见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的嘴唇在轻轻颤抖,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音:“你,你……”   “孤没事,孤很好,你别怕,孤马上叫太医!”太子眼中盈满了泪水,眼前的女子都已经意识不清了,可还是在关心自己。   在太子的自我感动中,闻于逢终于撑不住昏迷了过去。但凡姚青绶这具身体的素质能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太子就能听清闻于逢的儒雅发言:你他爹的脑子有问题吧,逃跑都不会! 第9章   南城有条白天萧索、夜晚就热闹非凡的破落街。   在此处的居民和繁华的京都是格格不入的,白天拿着针线补穷的女人,晚上就当了暗娼。   一个铜板就能买得一醉的劣酒,十个铜板就能购得一夜的销魂。这样的夜晚麻醉着那些每天求活精疲力尽却无力挣扎的灵魂。   姚青绶在遍地便溺和垃圾中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按照魏鸣留下的地址去寻闻家旧部落脚的地方。   姚青绶上辈子并不常出门,但也听说过南城是繁华无比的销金窟。但瞧这条破落街的样子,附近绝不会有什么让五陵年少趋之若鹜的地方。   魏鸣早在门口望风,见着姚青绶来了,就朝她招手,开门迎她进来。   “姚小姐呢?”魏鸣探头往她身后看。   自从在皇家猎场救了太子之后,闻于逢的待遇就节节攀升。补药和珍玩源源不断地从皇后宫里、从东宫往姚家送。太医更是一日三次去请脉,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闻于逢是不是命不久矣,或者是生下皇孙了。   现在,闻于逢被承恩公府看成了宝贝花瓶,害怕碰着就碎了。想出门?下辈子再说吧。   “姚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来这些地方不合适。”姚青绶也觉得这事有些丢脸,不好意思直说。   “也是。”魏鸣没有多想,转头将一张纸递给姚青绶,“这是上次您让我们整理的可能是叛徒的人的名单。”   姚青绶略看了眼,其中有几人竟然现在身居高位。   难道……闻家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些人是靠出卖闻征将军才得以上位?   姚青绶将纸叠好,收进怀中,问道:“王掌院呢?”   魏鸣笑道:“那个老头现在在帮林叔算账呢?少主要见他吗?”   姚青绶点点头,跟着魏鸣进了隔壁的房间。王掌院显然是被他们折腾得怕了,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油灯下,拿着笔和算盘忙个不停。姚青绶略瞧了眼,桌上两沓厚厚的纸堆,竟然一沓是房契地契,另一沓是官府盖了印的切结书。   “这是做什么?”姚青绶拿起地契一看,都是这条破落街的房子,“林志叔你们把整条街买下来了?”   “差不多吧。”林志道。   姚青绶吃了一惊,正要询问,门突然被敲响了。   “少主你且先在这看着这老头,我去去就回来。”林志语气平淡,其他人也不惊讶,似乎这些天经常有人来敲门。   姚青绶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只见林志打开大门后,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依着门框站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皱皱巴巴的,领口的布料都起毛变形了,露出了带了些伤痕的的锁骨。   “二十两银子,绝对不能再少了。”女人道。   林志摇摇头:“我和他们收的都是十八两,要是多给你二两,岂不是人人都要来找我补钱。”   女人低下头去,林志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更何况等官府来了,我还要再贴钱进去。十八两够你在城郊再买块地盖房种田的了。我是看街坊们走投无路才出手帮忙的。”   女人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要帮街坊就多给我二两,我绝对不说出去,我儿子在码头摔断了腿,没这钱他就得残疾一辈子。”   林志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家里有大夫,药钱我们也可以出,但是买房的钱只能是十八两。”   “好。”女人痛快答应了,“你明天把大夫带过来给我儿子看病,只要我儿子的腿开始好转了,我就去衙门签切结书。”   见两人交谈的差不多了,姚青绶坐回椅子上,问魏鸣:“这是怎么回事?”   魏鸣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还不是那个狗皇帝和那些狗官作孽!”   原来南城这片贫民窟即将被强制拆除,官府给这里的居民建好了新的安置房屋。本来人人都欢天喜地,可是突然间官府又来人,说南城这些房子实在太过破旧,要求每户上缴三十两银子才能入住新房。   这里的人哪里有钱?不过既然能搬进更好的环境,咬咬牙,朝亲友借也好,提前预支薪水也好,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总之每户狠下心来,也能有自己的来钱办法。   然而,负责这件事的官员却不要这些路子来的钱。没钱,你只能向通运钱庄去借,五年还完。至于利息,那自然是高得可怕。利滚利之下,比本金还要多出不少!   不借?也行。那就算你放弃了入住新房的权力,旧房子是一定要拆的,房契归通运钱庄,每户赔五两银子,拿着滚蛋!   “这本是善政。”姚青绶叹息一声,“都是那些蛀虫坏了事。”   “呸!提出这个主意的是老郑家的皇帝,可是通运钱庄背后站着的也是老郑家的亲王。反正都是坏事,还要分是哪个‘郑’做的坏事吗?”魏鸣这些天见多了街坊们求告无门的样子,满心的怒火,就想把狗皇帝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林志送走了女人,推门进屋。姚青绶见他来了,问道:“这条街的房子都买了,再加上每户要给的三十两,你们哪来这么多的钱?”   林志笑着指了指在王掌院旁边监督他算账的胡远,道:“这位可是活财神爷。我们这三年在外面多亏了他,不仅没怎么吃苦,还办起了个扬宏镖局,钱自然是够的,少主不用担心。”   姚青绶吃了一惊,上辈子她也听说过这个镖局,在郑国将亡时,大量的富商靠着他们的保护南逃,这个镖局在当时隐隐已然是郑国最赚钱的买卖了。这竟然是闻家人的产业,怪不得闻于逢能在燕北苦寒的山里拉起队伍来。   胡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觉得自己在做亏本买卖,忙解释道:“少主无需担心,等我们拿到了新房的契约,我就将那边改造成一个极好的去处。酒色财气,京城纨绔们不就爱个这些?到时候必然日进斗金。”   “说得对!”魏鸣一抚掌,“而且那些家伙喝醉了嘴上就不把门,到时候,恐怕我们连皇帝老儿今天吃了几个菜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姚青绶听得心惊,不由得苦笑,郑国……亡得不冤呐。   谁能想到,这本是利民的好事,但就是为了肥那几个亲王的口袋,硬生生变成了权贵对百姓敲骨吸髓的盛宴,而也就因此,都城的信息和财富的汇聚之地轻易地被反贼握在手中了?   姚青绶从宅子里出来,本打算直接回住处,到了街口她实在迈不出脚。   她既然知道了这么多的人正在经历不公,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姚青绶转身回了破落街。她并非不信魏鸣等人的话,只是他们痛恨朝廷,所说未免有偏颇。她既然决定了要帮忙,就需要找居民们了解事情的全貌。   守在街口放利子钱的一个泼皮见姚青绶是个生面孔,心中就有了警惕,他跟着姚青绶走了一段,见她四处打听破落街拆迁的事情,心中警铃大作。他也不跟了,飞跑回了通运钱庄,告知了掌柜此事。   “你看清楚了?”掌柜捋着山羊须。   “看清楚了。”泼皮一口咬定,“是个小白脸,身上有股读书人的味儿。他的穿着不大好,不会有什么权势靠山。约莫是个穷极无聊、爱多管闲事的穷酸!”   这泼皮机灵得很,掌柜一向信任他,当下就点头:“你去后院带人过去,好好教训一下他,警告他不该管的事少管!”   泼皮得了鸡毛,当作了兵马大元帅的调令。当下就挺胸抬头地去后院叫上了打手,一群人轰轰烈烈地往破落街走。   当他们到时,姚青绶恰好从一位寡居的老婆婆家中出来,一眼看见了这些人朝着自己而来,也顾不得避让脏污,拔腿就往闻家人住的院子跑。   “小白脸,给你爷爷我站住咯!”泼皮大喊着,指挥着打手们,“快点上去!给爷打断他的腿!”   姚青绶在全力奔跑时才体会到闻于逢这具躯体的强健,她一连穿过了三个街区都不带一丝喘的。忽地后背一痛,姚青绶栽倒在地。她爬起身来,发现那些打手已经将她包围了。   那泼皮气喘吁吁地走到姚青绶身前,捡起方才扔出去砸她的棍子杵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已经插翅难逃的姚青绶:“你他妈还想跑到哪去?”   “爷今天就打断你两条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事可以管,什么事你最好问都不要问!”   那泼皮挥起棍子,“咔嚓”,伴随着骨头碎裂声音的是棍子落在地面上的闷响和泼皮的惨嚎。   “闻于逢?”姚青绶激动地看着来人,满心是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激动,“你小心!”   闻于逢朝她点头示意她安心,脚尖一踢,将木棍踢至空中,右手接住,冲进了人群。   闻于逢在上次和刺客搏斗体力耗尽而昏过去之后,开始痛定思痛。   目前二人关于“为什么两人会互换”、“要怎样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还毫无头绪,恐怕短期内都不能解决了。   可是造反这种事,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如果时机成熟,二人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的话,就只能用这具娇小姐的身体去造反了。   故而,他除了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这具身体的力量之外,也开发了新打法,充分利用了躯体娇小灵活的特点,在敌人间如同游鱼般穿梭,借力打力,几个来回之后,街道上就躺满了哀嚎不止的打手。   “快走。”闻于逢拉着姚青绶的手往巷外跑。   巷口突然出现一群人,把窄窄的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闻于逢拉过姚青绶,让她躲在自己身后,警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一个中年富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正是方才和泼皮讲话的掌柜,他阴恻恻笑着,“重要的是——你们得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第10章   打手们越逼越近,逐渐成了合围之势。   闻于逢瞧着那个掌柜,挑衅问道:“得罪了什么人?是得罪了乌龟?还是得罪了王八蛋?”   姚青绶见势不好,这么多人一拥而上,闻于逢用着她的身体根本打不过。她拉了拉闻于逢的衣袖,让他不要激怒对方,又朝掌柜喊话:“天子脚下,这也不算什么人少的地方,惊动了京兆尹府,差役来了,你们也有麻烦。有什么误会,我们尽可以坐下来谈。”   “京兆尹?”掌柜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作对。给我打!”   打手们得了令,挥着棍子就往两人所在之地冲。   “姚小姐,你恐高吗?”闻于逢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姚青绶不明所以:“什么?”   “得罪,来不及了!”   闻于逢话音刚落就将姚青绶背在背上,借着蹬墙的力量,站上了屋顶。底下的打手们都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闻于逢背着姚青绶在屋顶上飞奔,转眼没了身影。   姚青绶被闻于逢稳稳地背着,风擦过她的脸,万家灯火都在脚下。   急速的前进中,她的的心脏像是只隔着一块皮肉,和闻于逢的贴在一起。她能感觉到对方快速跳动的心脏,不,或许是错觉,砰砰叫嚣着的,是她的心。   转过了几条街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闻于逢把姚青绶放了下来:“姚大小姐,你怎么会得罪他们的?”   姚青绶简单讲事情讲了,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天天在承恩公府闷都闷死了,你今早说来找林志叔他们,我就想着一起。出来的时候为了躲人晚了一步,你们都聊完了。”闻于逢耸耸肩,“不过也不能算晚,刚好能帮你解围也不算白来。”   “你的伤……”   闻于逢一挥手:“早没事了,当时就是脱力了而已。”   姚青绶放下心来:“走吧,今天的事情我再想想怎么解决。”   王掌院的失踪也被算在了刺杀太子的刺客头上。刘贵妃没了药,派太监去王掌院家询问,作为真正炼药的人,姚青绶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刘贵妃眼前的红人。   通运钱庄背后的几个亲王不安分也会威胁到皇帝,她或许可以以这个理由去说动贵妃娘娘,借她的手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姚小姐,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交给林志叔,他们会解决的。”闻于逢道。   姚青绶警惕起来,如果这件事完美解决了,闻家旧部绝对不可能像上辈子一样,在皇城拥有一个财富和信息源源不断汇聚的窝点。   闻于逢却没看清她的神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道:“你当真以为那些清流乃至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吗?林志叔他们会保证破落街的街坊们都能有着落,你不要再掺和了,我怕你会被牵连。”   “陛下……”姚青绶也不敢肯定,虽然当今圣上比起太子要称职得多,可是也算不得什么贤明君上,“我会小心的,总不能让恶人逍遥法外。”   她的不死心完全在闻于逢的意料之中:“那你要是再去调查,就叫上我。”   “对了!”姚青绶取出魏鸣写的名单,递给闻于逢,“你有什么头绪吗?破落街一时半会儿拆不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闻家的事情。”   闻于逢顺著名单看下来,用手指轻轻弹了下纸张:“巧了,这里有个人,既和闻家有关系,又可能知道破落街的事。”   姚青绶凑了过去,借着点月光,看向闻于逢指着的名字,有些耳熟:“张其立……京兆尹?”   一刻钟之后,闻于逢带着姚青绶躲在黑暗中,一墙之隔就是张其立的卧室。   “你要做什么?”姚青绶凑进他的耳朵,小声说,“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们还是应该先想办法拿住他的把柄,再来威胁比较好。”   刚刚闻于逢说“有办法”,背起她就是一顿飞檐走壁,等她反应过来时,两人就已经做了京兆尹府的“恶客”。   “麻烦,绑了他,打一顿不就什么都有了。”   “墙这么高,以你现在的身体,带我一个就很勉强了,你还想再背个男人?”姚青绶不得不提醒他,自己的身体可没有他想象中的好力气。   闻于逢却道:“我待会进去先塞住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不必出府,在这就能把他给审了。”   姚青绶听了这计划,恨不得撬开闻于逢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汪洋大海。   可是,来都来了。   “你待会儿把这一整块香都点了扔进去。”姚青绶从兜里掏出一块油纸包得四四方方的物什,“捂好了鼻子,这东西半点都沾不得。”   “这是什么东西?”闻于逢接了过来,灵光一闪,想起李妈妈说过的炼药的课,不由得肃然起敬,“你们姚家还有迷香?可以啊,是准备把皇帝放倒吗?”   姚青绶嘟囔道:“管它是什么,有用就是了。”   闻于逢拿着香,猫儿一样贴着墙走到了卧室,火折一打,把香从窗缝扔了进去,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姚青绶身边。两人掐着时间,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过去,姚青绶才点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闻于逢一马当先,用树枝挑开门闩,推开了个刚好能容人通过的缝。他探进半个身子,确认了没有问题,给姚青绶打了个手势,两人一溜烟就进了屋子。   闻于逢点起了一盏灯,就发现张其立软倒在地上,皮肤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口涎不断从嘴里流出,弄湿了地板,连衣服也都被汗水和不知名液体给浸湿了。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快来人!”张其立用尽全力,可是声音听起来,比之蚊吟大不了多少。   闻于逢瞧瞧张其立,又看看姚青绶,一脸惊恐。   姚青绶偏过头去,清咳一声,道:“还不快审!”   半个时辰后,闻于逢背着姚青绶翻墙过屋出了京兆尹府。   姚青绶将证词和证据整理好,连夜写了折子,第二天一早送去了通政司衙门。恰好又逢进宫给刘贵妃献药的日子,姚青绶拿着药,并京兆尹府里发布的额外收缴三十两银子的公文进了皇宫。   “于医官真是好心人。”刘贵妃瞧着那公文,似笑非笑。   姚青绶低头道:“下官担不起娘娘夸奖,只是得娘娘赏识,想着该为娘娘做些事情。那些官儿们那些王爷们胆大妄为至此,岂不是动摇国本?如今太子独掌权势,竟然出现这样大的纰漏……”   姚青绶言尽于此。   刘贵妃是个年轻的,膝下唯有一个六皇子还是个八岁稚童。虽然众位皇子都不把小六当个对手,可是刘贵妃心里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要说起来,姚青绶对太子没有半点情谊。她为了保住太子四处奔走,都是因为在旁人眼里她早已经是太子党了。世上哪来那么多良禽择木而栖?忠心二字才是最难得的。在太子落魄时踩上一脚,她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辈子,她既然准备过平静日子,自然要推一个能做守成之君的人上位。那些成年的皇子们,包括太子本人,她上辈子都称量过了,一群手下败将,没有一个有人君之相。   只要给刘贵妃一个机会,把他们都拉下来,或许将来六皇子能当个好皇帝?   刘贵妃哪里能听不懂这话里话外要拉太子下水的意思?如今诸位皇子都因为太子被刺吃了挂落,要是现在太子也出了事情,她的小六……   刘贵妃把公文放在一旁,曼声问:“还有别的证据吗?”   “下官给通政司递了折子,这些宫外朝堂的事情太繁琐,怎么能频频烦扰娘娘呢?”后宫不得干政,这件事刘贵妃还是不能掺和得太深。   刘贵妃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个低阶医官不仅炼药手艺好,于这些事上也纯熟老道:“甚好……本宫近日身体不适,请你来请平安脉。闲来无事,偶尔听几句市井的故事,没想到竟然得知了这种坏皇爷名声的事情。”   “本宫心忧皇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刘贵妃起身,镶珠坠玉的衣摆在身后散开,她把手搭在宫女的手上:“本宫要给皇爷请安去了,你退下吧。”   姚青绶终于安了心。   林志他们再有财力也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不因此受害,更何况,这次林志他们可以帮忙,下次呢?   经历过一世之后,姚青绶早已知晓如今的郑国已然有了大厦将倾之势,她想要在这个国度安稳生活,就必须将这些害国害民的贪官污吏铲除。   回到王掌院家中,姚青绶略歇了歇就进了丹房,开始开炉炼药,直至晚间,外面一阵吵嚷。   姚青绶推门出去,就见一群人穿着太监服饰,趾高气扬地站在院中。   “于小二在哪里?”太监尖利的声音简直磨得耳朵疼。   姚青绶上前见礼:“下官就是于小二。”   太监瞧着她,冷笑道:“我奉贵妃娘娘的命令而来,只与你说两件事。”   “第一件。”太监朝身后的随从们示意,“给咱家狠狠地打!” 第11章   小太监们不由分说地将姚青绶绑了起来,贯在地上,紧接而来的就是棍子狠狠的击打。   姚青绶死咬着牙,不肯喊痛,只问那太监:“娘娘为何罚我!”   太监蹲下身,捏着她的脸颊:“这便是第二件事,娘娘让我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   姚青绶的心瞬间如坠冰窟,刘贵妃如此生气,只有一种可能,她因为提及破落街的事情而被皇上斥责了。   水火无情棍一棍棍落下,姚青绶在剧痛中清醒过来。   破落街之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前朝巨贪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三十年,官拜中堂,难道是皇帝不知道他贪他坏他损了江山基业吗?   皇帝都知道。只是这贪污的钱,中堂大人拿小头,大的都进了皇帝私人的腰包,以供养皇帝的奢侈享受。   通运钱庄……没有皇帝的首肯,那么多王爷敢结党以网罗天下财富吗?   “呵呵呵……”姚青绶笑得凄凉。   如此帝王!如此江山!   “于少爷……您……”仆从们被她的模样吓着了,但也不能让主子就这样趴在地上,忙上前去扶。   姚青绶浑浑噩噩地被扶进屋。她连烧了几天,人都不清醒了。   她的眼前一会儿是皇城被攻破前,城墙下的血海与战火。一会儿是千万铁甲骑兵中,排众而出,从她手里夺走传国玉玺的闻于逢。   纷纷杂杂的画面,最后定格在朝堂上。   “皇后娘娘一介女流!安能担当监国大事!”丞相吹胡子瞪眼,将朝笏贯在地上,玉石碎片溅了一地。   姚青绶坐在龙椅旁,她像个旁观者,旁观着这场她前世经历过的闹剧。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能呢?她在两月时间里,平定了皇室内乱,肃清了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她不能担国,难道那个为了给宠妃林氏过生日,将国库搬空了的荒唐皇帝就可以吗?   画面飞转,她坐在了皇帝的病床前。昔日的太子,如今的帝王一张脸涨得发紫。姚青绶看着御诏上写的字,那是皇帝让小太监偷偷带出宫给丞相的,要废了她这个皇后。   “臣妾哪里做得不好吗?”姚青绶反复读着那诏书。   前两个月她铁腕镇压皇亲杀了无数高官,皇帝都无动于衷。如今正值平叛的要紧之时,皇帝连身子都起不来,竟然还要废了她?   “毒妇!你把霜儿怎么样了?为什么朕这么久都见不到她!”   姚青绶觉得好笑,原来是为了个女人:“是淑妃她自己不愿意来见陛下,难道要臣妾将她绑来吗?”   “你胡说!霜儿怎么可能不想来见朕,肯定是你害了她是不是!”   姚青绶光操心朝堂就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功夫去理皇帝陛下脑子里虚构的烂俗宫斗。   “陛下多虑了,臣妾如今大权在握,想要的都有了,有什么理由去针对一个小小的妃子呢?”   “你嫉妒朕宠爱她!在东宫开始,朕就知道你恨她……”皇帝一口气喘不过来,用手捂着胸口,丝丝血迹从胸口渗出。   姚青绶瞧着他的滑稽模样,笑了出来:“嫉妒?恨?恨什么?恨她在新婚之夜将陛下叫走?恨她不许陛下亲近臣妾半分?”   “臣妾若是真恨她,她还能活到现在?”   “臣妾所求只有‘权力’二字。‘宠爱’?那是什么东西?若臣妾真的想要,怎么会得不到呢?”   姚青决定结束这没有意义的谈话。她还以为是什么人在利用皇帝在乘机作乱,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无聊的理由。   “来人,把林淑妃给陛下绑过来,让陛下看看她是否还安好着。”   姚青绶起身,用手在鼻下扇了扇,这满屋的血腥味和药味,熏得她难受。   “看好了林淑妃,别让她再伤了陛下。”   凤冠沉重得很,姚青绶用手扶了扶,手上摸到的不是柔软的头发,而是冰冷坚硬的珠翠。   她好累,可是,还是要走下去……   “姚小姐,姚小姐?”   恍恍惚惚间,姚青绶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入眼的是自己那张熟悉的脸。   闻于逢见她睁开了眼,松了口气:“这些天你没去承恩公府,我想着可能出事了,就过来看你。”   “你放心养伤,我的身体底子好,用不了两天就会痊愈的。”闻于逢赶紧给她倒了杯水,“你还好吗?”   或许是对方顶着自己的脸故而亲切,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关怀过她。瞧着面前人殷切的样子,姚青绶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我不好。”   “我很不好。”   闻于逢慌了手脚:“你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找大夫,你坚持一下。”   姚青绶自觉失态,擦了擦眼泪,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只是……只是太累了。”   闻于逢松了口气:“那你正好趁养伤的时日,好好歇歇,别管什么破落街和什么秘药了。”   姚青绶摇摇头:“来不及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闻家当初在京城也是有头脸的,保不齐哪天就有人认出闻于逢的脸来。当初从张其立的府里出来后,二人就各自有分工。她这边破落街的事已然这样了,只能希望闻于逢那边有收获吧。   闻于逢可算得上收获颇丰,他搬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道:“我先去了护国寺,问方丈老头关于灵魂互换的事。那老头根本不靠谱,拉着我扯了一大堆什么姻缘天定。”   “我还给你求了平安符,不过连方丈都是那副德行,也不知道灵不灵验。”闻于逢从口袋里掏出符箓放在姚青绶枕边,玩笑道,“这符可千万要显灵,毕竟它得好好保佑我的身子。”   姚青绶接过符,握在掌心,万分郑重:“谢谢,我会好好保重的。”   闻于逢接着道:“至于张其立说的事情我也查证过了,基本属实。”   张其立当日说他之所以作为人证指控闻征将军,是因为当时闻家军的一个副将拿着证据来找他。   当时张其立是闻家军中管账的一个小文职,平时小偷小摸的动作不少,又恰逢被上级查账,他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作为证人之一,把闻征给举报了,水浑了,自然就没有人理他这个小鱼小虾了。   “那个副将现在在兵部任职,是个六品校尉,叫吴临风。”   姚青绶心下一动,这竟然是个熟悉的名字。在皇城保卫战中,此人是坚定的鹰派,原来竟然是有这种缘由。想来,他害怕闻于逢进城后,对闻家往事进行清算。   “我或许这顿打没白挨。”姚青绶苦笑,“他的夫人是刘家的表亲,我可以借着要讨好刘贵妃的由头去接近。”   闻于逢无奈了:“你能不能先别着急,先养好身体?闻家人早都死绝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这时一个丫鬟抬着药进了屋:“于少爷,我来给您上药。”   “放桌上吧。”闻于逢当机立断,上辈子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这辈子竟然就要直接被女人摸屁股了?虽然身体里的人不是他,可是,不行!绝对不行!   丫鬟犹豫地瞧了姚青绶一眼,见她点头了,放下药出了门。   闻于逢拿起药来,去掀被子时却突然停住了动作,虽然是他的身体没错,可是身体里的……是个大家闺秀。   “姚小姐,你不介意吧?”   姚青绶不明所以:“有什么好介意的?”这不是闻于逢自己的身体吗?   闻于逢瞪大了眼睛。自己用着这大小姐的身体,洗澡的时候都是蒙着眼睛让丫鬟动手,碰都不敢碰一下,结果姚大小姐用他这个男儿身就这么坦然?   闻于逢忽然想起姚大小姐上辈子可是皇后娘娘,自然……自然是见识过的。   他莫名地生起气,他爹的,得找机会把太子打一顿。什么狗东西,也配得上姚大小姐?   上了药之后,姚青绶身上的伤便没那么痛了。她想着刚刚怒气冲冲离开的闻于逢,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她知道闻于逢在想什么,必定是再次想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的鱼虾肥不肥美。再劝他好好听李妈妈讲课,皮囊罢了,在李妈妈课堂里早就被分解成了骨骼和穴位,听得多了谁还会在意这些呢?   浑浑噩噩了两天,姚青绶也没了继续睡的意思,干脆拿了纸笔给吴校尉的夫人写拜帖。   闻于逢的身体底子果然不错,又过了两天姚青绶就可以下地了。恰好吴夫人有空,让丫鬟带了话,约她在茶楼见一面。   姚青绶取了些要进给刘贵妃的药就匆匆去了,没想到在茶楼门口,却遇到了熟人。   林隐霜被堵在了茶楼门口,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围着她,不许她进去。领头的人姚青绶也认识,是东宫的一个不得势的府臣李穆。   “林宫人,这是清流汇聚的地方,你来不合适。”李穆肃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隐霜。   林隐霜也不怕他,偏头看了眼在当和事佬的掌柜:“原来这怀仙阁还有这样的规矩?我倒要问问李先生、问问宋掌柜,我是什么人?怎么就不合适来这里了呢?” 第12章   宋掌柜两面作揖,连声道:“我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两位贵人莫要为难小老头。”   李穆没开口,他身边的书生们倒是群情激愤起来:“你一个低贱奴仆,以色侍人,霍乱东宫。我等士子不屑得与你为伍。”   书生们又瞧向宋掌柜:“若怀仙阁今日招待了这位林宫人,我们必将广而告之,让天下读书人都知道,这京城闻名的怀仙阁也只是打着个‘清流汇聚’的名号,实则和那些铜臭商贾没什么区别!”   宋掌柜心里的秤被压得往书生们那边偏了。东家能把怀仙阁这样大的买卖交给他,全因为他实在是个耳聪目明的机灵人儿,无论是高宅传闻,还是东宫故事,他的消息灵通着呢。   虽然说林宫人是东宫宠妾,可是如今姚家那位才是太子的心头肉。那位姚小姐的厉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宋掌柜觉得这位林宫人是翻不了天了。   书生们向来爱议论,芝麻大的事情也能说出花去,到时候别不仅坏了自家的生意,还得罪了未来太子妃。   宋掌柜眼珠子一转,苦着脸就朝林隐霜道:“林女官,小老头也不敢得罪官爷们……”   “你不敢得罪他们倒是敢得罪我。”林隐霜似笑非笑,“我也不为难你。”   林隐霜仰起头,笑道:“李穆啊,你在太子面前就差爬地上去给殿下舔靴子了,怎么?殿下不理你,你就来我这里撒气?姑奶奶今天就告诉你,想在殿下面前出头?下辈子吧!”   “林隐霜,你以为自己还能猖狂多久?皇宫已经有选东宫元妃的消息传出,等太子纳了元妃,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什么下场。”李穆被戳中了痛处,面目狰狞了起来,“一个卑贱女子,只能靠着后宅里床笫间拿不出手的伎俩往上爬,你耍什么威风!”   林隐霜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李穆见她变了脸色,越发得意:“林大人要是在天有灵,见着女儿一朝沦落到以色侍人,恐怕只恨自己没有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干脆溺死!”   世人多是拜高踩低,如今见姚小姐得了太子的心,就都要踩一脚她了!林隐霜自被没入掖廷之后,见惯了世态炎凉,虽有失望但也就如此罢了。   可是,提及先父,林隐霜再也难忍羞辱,她挥手就要去打李穆,却被李穆狠狠一推,向后跌去。   姚青绶恰好在后面,忙上前揽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当街跌倒。   “同样是讨主子欢心,怎么李先生舔靴就要高贵些吗?”姚青绶火气难平,这样的话她上辈子听得太多了。   姚皇后不过是靠着嫁了天子,才能坐在龙椅旁监国……   呵,若她能考科举若她能入仕,她何必费尽心机去讨好那个不知所云的太子。这是她唯一的路,她想要权力,她只能这么做。   以尔虞我诈的血腥方式去获得权力,就比以情爱手段去获得权力更高贵吗?   “你是什么人?当街与东宫宫女搂搂抱抱,是想死吗?我这就拉你们去见官!”李穆冷笑。   今天这出本来是他在太子面前受了气,故而发泄在林隐霜身上。他只想羞辱林隐霜一二句,没想到竟然把事情闹到了当街动手。已然如此,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他既然已经把林隐霜得罪死了,干脆就以私通的罪名将她彻底干掉。   这不仅是防她报复,也是向未来的东宫女主人献上忠心。   “拉我们去见官?”姚青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原来李先生想打的不是林姑姑,而是太子的脸呀?走,我们尽可以去见官,瞧瞧是我被以私通宫女的罪名丢了脑袋,还是你背着诬告的名声此时不得翻身。”   李穆因为急怒而混乱的头脑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是啊,不能闹大,否则就是打太子的脸。可是……可是他已经得罪死了林隐霜,今后该如何?   姚青绶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懒得猜测他心中在想什么,扫视着李穆身旁的士子们:“各位都是读书人,还要在这里和一个女子为难吗?读书人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她上前直接将人推开,朝林隐霜说了句:“请。”   林隐霜瞧着李穆冷笑,来日方长,未必没有她再得宠的时候!   “给我上一份莲花酥,打包。”林隐霜没有留下的意思,本来好好的心情都坏了。   “我记得你和姚小姐亲近得很。”林隐霜瞧了一眼旁边的姚青绶,转身直视着她,目光审视,“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帮她?大约姚青绶真觉得林隐霜是个知己吧。林隐霜为了恢复林家的往日荣光,抓住太子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排除一切困难向上爬。要是有别的办法,谁会愿意走这种独木桥呢?   姚青绶向来不愿意与其他女子为难,大家活得够幸苦了,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何必还要针锋相对呢?   “亲近姚小姐和帮助林姑姑并不冲突。”姚青绶道,“你便当我是在讨好太子好了。”   不等林隐霜再说什么,姚青绶拱拱手说“有约在身”就上了二楼。问了伙计后,姚青绶顺利地找到了吴夫人所在的包厢。   吴夫人四十的年纪,但因早年和吴校尉在边疆的缘故,看起来比她这个岁数的人要憔悴苍老。   她见姚青绶进来了,也不让她坐,自己抬起一杯茶慢慢喝着,直到见底了才缓缓道:“于医官真是个伶俐人,这边希望通过我牵线贵妃娘娘,那边又去烧林宫人的冷灶以期讨好太子。”   “须知道,脚踩两条船,是会翻的。”   姚青绶并不意外她会听见外面的冲突,只眼观鼻鼻观心:“只有良禽才能择木而栖,在下不过是山鸟野稚,只求能不得罪各位主子便是天幸了。”   吴夫人不置可否:“是个伶牙俐齿的,就不知道你的药有没有你的嘴那么灵了。”   见面第三句话就提到了药,如此迫不及待,想来这位吴夫人在校尉府处境堪忧。姚青绶将怀中的药奉上,道:“此物只是小道,若夫人不弃,在下可以鼎力相助。”   吴夫人缓慢地摩梭着光滑的青瓷药瓶,粗糙的手指在瓶身上留下了些扎眼的印记。这双手也有过十指如葱的时候,这个人也有被爱如珍宝的时候,只可惜……色衰而爱驰。   “说说你的办法吧。”   若要让一个男人的身体再也离不得一个女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连心思都不用花,光用药就行,姚家大门口那块传了几百年的“承恩公”的牌子就是证据。   可是,姚青绶的目的终究是接近吴临风以调查当年之事。   上次按照闻于逢的法子,已经搞得京兆尹现在派了差衙每天在京城搜捕“雌雄双煞”。这次面对的可是个校尉,姚青绶坚决拒绝闻于逢用她的小身板和一个武将搞武斗。   这次必须按照她的办法来。   宫斗专家姚青绶被邀请到了吴府,她把琳琅满目的各类药瓶摆了一桌,从中挑挑拣拣,很快配好了一杯药粉,递给丫鬟:“用滚水化开之后兑进夫人沐浴的水中,泡够一个时辰的时间,能让夫人肌肤重返青春。”   “真的有这么好的效果吗?”丫鬟瞧了瞧坐在镜前的吴夫人,有些犹豫,面前这个人,该不会是骗子吧?   “若我的药没有效果,贵妃娘娘又怎么会提拔我一介草民呢?”姚青绶也瞧着吴夫人,“只是我要提醒夫人,这药用起来可疼得很。”   吴夫人看着模糊照出个人影来的铜镜面。重返青春啊,多诱人的词。她的青春留在了人人都说是苦寒之地的燕北,可是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苦呢?   那个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吴临风也只是闻将军麾下的一个小伍长,攒了半年的薪水才能给她买一条链子,包金铜芯,细细的,有时候不小心衣服勾着了,那链子就断了。可她就是喜欢得很,哪怕现在做了诰命夫人,她都时常戴着。   那时候不苦,现在才苦。   包的金都剥落了,露出了孔雀蓝的铜锈,什么都在时间里变了味,变得一文不值。   “重返青春啊……”吴夫人颔首,“全托赖于医官了。”   这边厢吴夫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去泡澡了,那边姚青绶就在嬷嬷的带领下去个吴校尉的几个宠妾的院子外面转。瞧着这些莺莺燕燕,姚青绶拿着纸笔做着记录。嬷嬷偷偷瞧了眼,尽是些关于这些宠妾打扮和行止的简要描述。   “这是?”嬷嬷有些看不懂,不应该想想怎么弄死那些小妖精吗?怎么这个年轻人光写些没用的,难不成也被这些小妖精勾了魂?   姚青绶见嬷嬷的目光越来越不善,一副将她视作叛徒的样子,解释道:“我是在分析贵府老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得到老爷的心才是目标。”   文明宅斗,禁止互害。   一个时辰之后,吴夫人从水中出来已然痛得虚脱几乎晕倒。姚青绶也拿着分析报告,帮她挑选好了衣服。   “夫人现在觉得怎么样?”姚青绶瞧着吴夫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要不要叫大夫。   吴夫人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看着已然细嫩不少的肌肤,道:“这药真是个宝贝,虽然不能和二八少女相较,却也是难得的了。”   姚青绶摇摇头:“我既然说了能重返青春,就绝不会骗您。这药得多用几次,就看您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痛都痛过一次了,还怕再多几次吗?”吴夫人听见姚青绶的话,瞬间容光焕发,若是真能再拥有少女的容颜,她宁愿受活刮之刑。   姚青绶点点头:“那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可能要常常叨扰夫人了。”   吴夫人忙令丫鬟将一块腰牌给姚青绶:“大人尽管来,我必然倒履相迎。”   姚青绶收下腰牌,将自己挑好的衣服递给丫鬟,吩咐她帮夫人换上,又仔细和梳头的丫鬟说了发髻和配饰。一群人忙忙碌碌,到了天快黑了,才结束了打扮。   吴夫人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他真的喜欢这样的吗?”   镜子里的她梳着流星髻,繁复的珠翠点缀着如墨的黑发。一张脸因为药浴和装扮的原因年轻了许多,眼睛被勾画得又圆又大,翘起的眼角和秾艳的唇,无一处不勾人。   “好看是好看,可是我家老爷是严肃之人。”吴夫人瞧着这身妃色的衣裙,颜色倒是稳重,可是衣摆满绣海棠的绣样未免跳脱了些,“不成不成,我还是换回素些的衣服。”   “夫人只管信我。若我错了,此后我只管为您配药,其余之事我绝不多嘴。但若我是对的,还请夫人此后对我所言之事,事事遵循。”   吴夫人抿起嘴唇,罢了,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还能更坏吗?   恰此时,丫鬟来回报,说吴校尉来了。 第13章   吴校尉来之前,姚青绶已经跟着丫鬟从后门离开。   瞧着这新修的廊庭,姚青绶状似无意地道:“贵府修得这样好,想来平时必定是高朋满座。”   “我家老爷是有不少朋友。”小丫鬟有些得意,“您只要好好帮夫人,您以后的仕途必然要好走不少。”   姚青绶挑着林志写的名单上了几个名字问丫鬟,丫鬟却只知道是大人物,具体有多大、具体是什么人物,她一问三不知。   天才刚刚黑,姚青绶坐着马车从吴府回王家。等她到达时,林志早已在王家等候多时了。   “少主,这是账本。”   姚青绶接过来看着,发现在破落街的事情上林志他们处理得非常干净,切结书上的落名也都是不同的,就是不清楚是他们的自己人,还是哪里找来的假户。   “你们这事做得很不错。”   林志得了夸奖倒也不居功,道:“都是姚小姐想得周道。”   “姚小姐?”姚青绶有些意外,“他去找过你们?”   “对,就是在您受伤那几天。”林志现在提起“姚小姐”就是满口的夸奖,和在猎场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不仅来帮忙收破落街的房子,还提了关于之后在新街区的规划。说起做生意,姚小姐不比胡远差。”   姚青绶收起账簿:“您先走吧,等我看完了再给您送回去。”   “哎。”林志一口答应,“当年一起逃走的还有几个人,他们听说少主准备在京城安顿下来,过两天准备来京城一躺,到时候您要是不忙还请见他们一面。”   姚青绶点点头,待林志走了,一个小厮进来洒扫,她忽然问道:“阿东,你十四岁的时候要是一个人在外讨生活,能在十六岁之前赚够三百两银子吗?”   阿东哑然失笑:“于少爷在开什么玩笑,我是命好,人又机灵,才有在王家当小厮的福气了,旁人求都求不来。我从十岁进府,到现在七八年了,我也就攒了不到三十两。三百两?我这辈子也就梦里见过。”   姚青绶颔首:“你先出去吧。”   她的心情有些不宁静,因为当初顺县小屋里的三百两,因为林志刚刚说的闻于逢去找过他们。   二十五岁的闻于逢是个铁血暴君,是个恐怖的对手。那十六岁的闻于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姚青绶努力回想着过往。   十六岁的闻于逢冲动,他的字典里没有“忍耐”二字,他和李妈妈起冲突、他和林隐霜起冲突,他甚至会去抢太子的鹿。他还幼稚,用兔子来向自己道歉,给自己去求护国寺的平安福,没有计划就去夜探京兆尹府。   这样一个人真的能在九年后成为天下争霸的最后赢家吗?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在两年里就赚到三百两银子?   他是在伪装吗?为了什么?这是他自我保护的习惯?还是……姚青绶再次将那个早已放过的猜想再次抓了起来——闻于逢也是带着记忆重生了。   在姚青绶把闻于逢拿出来反复思量的时候,闻于逢也在想姚青绶,他反复思量着刚刚被皇后派来送请帖的太监说的话。东宫选妃就在这几天了,无论是帝后,还是太子本人,都已经认定了太子妃人选必然是姚青绶。   他得想办法离开,并且为了他的身体,他还得把姚青绶也绑走。   “小姐,万寿节,那可是皇帝陛下的生日啊。皇后娘娘特意让公公来给您送帖子请您进宫,看来娘娘早就把您当儿媳了!”李妈妈真心欣喜,终于要把这个活阎王送出去了。   闻于逢将帖子随意一扔:“哦,李妈妈就这么高兴?因为我要离开承恩公府了?”   李妈妈马上收敛了脸上的喜色,道:“哪有哪有,老奴教导您十几年,是真心舍不得您,可是这是天大的喜事,老奴当然开心了。”   “原来是这样。”闻于逢笑着看向李妈妈,“我也舍不得你,我把你也带走怎么样?”   李妈妈马上苦着一张脸不敢说话了,要继续侍奉这个活阎王,她不得折寿十年啊?   闻于逢瞧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可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把人带走……怎么样才能把人带走呢?   -   第二天,姚青绶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吴府。   “夫人,昨天怎么样?”姚青绶看见吴夫人眉目含笑,想来昨日的努力还是有效的。   吴夫人微垂着头,沉吟半晌:“他在我这儿留得久了些,从前他都说了话就走的。”   姚青绶有些愕然,竟然只是留得久了些吗?   吴夫人瞧出她的惊讶,忙道:“已经很好了,接下来我再多泡几次药,再听你的话,总能回到从前的。”   姚青绶终究是个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上辈子基本没怎么实践过这些媚君邀宠的手段,嫁进东宫保证没有人能代替她当太子妃当皇后之后,她就一心搞事业,想着的都是如何拉拢朝臣靠向自己。至于宠爱?鬼才想要。   “今天除了泡药浴,夫人还需要学一些侍夫的手段。”   吴夫人有些羞赧,还是点点头:“有劳了。”   放得上台面的身段,放不上台面的手段,吴夫人今天都咬牙学了。略休息后,又如昨日一般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   吴夫人今天已然习惯了这种痛,今天不再如昨日一般虚脱,还能坐在镜子前练习一会儿姚青绶教的东西。   笑要微微低着头,再缓缓抬起下巴,一双眼秋波盈盈地去瞧人。   说话时要慢一些,口型圆润,不要露出牙齿。   面对那些小妾,不仅要有夫人的端庄稳重,更是不要怕和她们起冲突……   “这样就可以了吗?”今天吴校尉需要在兵部值守,不回来,吴夫人想要姚青绶留得更久一些。   姚青绶眼珠一转,道:“夫人或许可以想想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在……”吴夫人踌躇半天,“可能在我陪他度过了燕北的苦寒岁月吧。”   “夫人可以讲讲吗?”姚青绶引着她往与闻家军有关的事情上讲。   说起从前的岁月,吴夫人就沉浸在了过往的幸福当中,一时忘了其他。   “闻将军和闻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当年闻夫人和闻公子都留在京城,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吴夫人有些感慨,“所以闻将军叛乱时,平叛令还没能出京城,闻家人就都人头落地了。”   吴夫人苦笑:“所以那些男人啊,只想着自己,心里半点没有旁人的。”   “这也才是两三年前的事,我也有印象。”姚青绶道,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庆幸道,“幸好幸好,吴老爷运气好,没遭到牵连,还能进京进兵部。”   吴夫人也是一副庆幸的样子,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当时好多熟识的人家都受到了牵连。说起来,也是贵妃娘娘的福气庇佑,她当时让我家老爷想办法调进京城,说燕北苦寒,我在那边身子都冻坏了所以才没有子嗣。在京城哪怕去守城门也好,总归是龙气昌盛的地方。”   贵妃?姚青绶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卖主求荣的事不少见,可是牵扯到这样看起来毫不相干、又位高权重的人……   吴夫人见提到贵妃娘娘姚青绶的表情就有些奇怪,想起了自己答应她的事情:“马上要到万寿节了,想来这些天娘娘忙,等陛下诞辰过了,我就进宫去和娘娘说情。”   在吴夫人的盛情邀请下,姚青绶在吴府留了宿。   第二天一早,吴校尉就回来了,吴夫人带着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等在正厅,等待他一起用早膳。   “大早上的,难为你们了。”吴校尉坐到了上首。   吴夫人悉心地给他布置碗筷,夹了一块瑶柱在他碗中:“老爷尝尝。”   她的衣袖浅浅扫过桌面,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香。吴校尉下意识地顺着香气来源去看,就见到精心打扮过的吴夫人。   清晨的光还不够亮,投射在屋子里,只能勉勉强强地照亮个模样。吴夫人微垂着头,肌肤像被温养过的玉。她不再有少女的娇怯,沉淀了岁月之后,剩下的是知世故还能留存的温柔。   吴校尉看得有些失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夫人了。她现在是这个样子吗?   “老爷昨晚一定很累了。”一阵醉人的香风强势地插入两人之间,一个小妾挨着吴校尉站着,抬起他的碗给他添粥,“这是我特意给您准备的。”   吴校尉的思索被打断,听见小妾的话,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会厨艺。”   小妾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那是老爷没把我放在心上!”   吴校尉不说话,笑看着她。小妾瘪瘪嘴,娇笑道:“我盯着厨子做的!也很幸苦的好吗?”   吴校尉哈哈笑着,拉她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吴夫人死咬着唇,手指指节捏得泛白。   姚青绶一大早就起床帮吴夫人打扮,此时站在偏厅瞧着,探出个头给吴夫人打眼色,示意她赶紧上啊。昨天姚青绶设想了许多情况,并给了应对策略。这种情况,在她的预料之中,吴夫人也演练过很多次该怎么应对。   “老爷很累,还是赶快用膳,然后好好休息吧。”吴夫人咬着牙快速说道。   “对呀对呀。”小妾心疼地瞧着吴校尉,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老爷去我那用早餐吧,我可以边给您按摩,边喂您吃。”   “老爷……”   “夫人你也幸苦了。”吴校尉打断了吴夫人的话,“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了。”   吴夫人张口,几次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轻轻吐出一个“好”。   吴校尉既然已经离开,其余人也都敷衍地吃了两口就各自回屋。吴夫人一人坐在位子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青绶从偏厅走了出来,走到吴夫人面前:“你为什么不按照我教的去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8 12:01:56~2022-06-19 2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我该起身去给老爷揉肩。”   “我该把自己炖的莲子羹端给他。”   “我该再离他近些,装作无意地去多碰碰他……”   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桌面上。   姚青绶理解吴夫人放不下身段,道:“没关系,我们再想办法。”   吴夫人沉默半晌,终是点点头:“好。”   经过一早上的观察,姚青绶对吴校尉的喜好有了点眉目,不就是古灵精怪的娇气美人嘛。   “我们不能进行同质化竞争。我们要在这个基础上,充分利用您的优势,打造出最适合您的路线。”姚青绶总结道。   “首先,我们先把人从小妾手里抢回来。”   吴夫人端着一碟芙蓉糕朝小妾的院子里走。   “夫人怎么来了。”本来在墙根处坐着躲凉的小丫鬟忙上前去拦。   跟在吴夫人身后的丫鬟玉晴也被姚青绶交代了任务,当下就清咳一声,道:“还有没有规矩了,让姨娘出来迎接夫人。”   小丫鬟张大了嘴,这还是那个泥人脾气的夫人吗?她刚想再说什么,就被玉晴瞪了一眼,吓得连连行礼,道:“奴婢这就去。”   吴夫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接走进院中坐下,一刻钟过去了,那小妾才姗姗来迟,柔柔弱弱地一福身:“夫人,老爷正在休息,妾身在伺候老爷,故而迟了。夫人贤良大度,应当是不会怪罪妾身的吧?”   “老爷在休息吗?”吴夫人淡淡道,“正好,你就在这好好反省不敬本夫人是什么罪名,不必去打扰老爷了。”   “夫人!”那小妾也吃了一惊,泥菩萨这是吃错药了?   “夫人让你反省,你听不懂吗?”玉晴冷笑,“姨娘就在这好好待着吧!”   “第二步,充分展现夫人的优势。”   吴夫人坐在床沿,掀开床帘,见着了沉睡中的吴校尉。她伸手,用指尖轻轻柔柔描画着男人的眉眼。在触碰到他鬓角的一缕白发时,停下了动作。   她老了,他又怎么可能还年轻呢?   “你怎么来了?”吴校尉恍恍惚惚睁开眼,见着床边的人是吴夫人,有些惊讶。   吴夫人温柔一笑,道:“我今天在小厨房做糕饼,恰好做了芙蓉糕。突然想起在燕北的时候,我一次生病了,无理取闹,就是想吃,老爷就亲手给我做。”   吴夫人端起白净的骨瓷碟,上面的松软的糕体上,厚厚地抹上了一层水红色的糖,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吴校尉坐起身来,靠吴夫人近了些,今早嗅到的香气又再次袭来。典雅端庄着,又不失俏丽。   “你用得什么香?怪好闻的。”   吴夫人假作惊讶,抬起袖子闻了闻,道:“是吗?我一向不喜欢那些东西的,大概是莳花时沾了些花木的香气吧。”   “是吗?”吴校尉拿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中,“原来夫人是花中仙子啊,才遍体生香。”   “老爷不信吗?”吴夫人学着姚青绶教的样子,含笑看着面前人。   “最后,忘记你的年岁,吴老爷爱的是俏丽少女。”   她一双描画的圆溜溜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吴校尉心下一动,仿佛又回到了少年夫妻相互扶持时的样子。时日已远,他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也记不清吴夫人视作珍宝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痒痒的,这完全不是四十岁妇人的模样,分明青春正好。当年……当年她应该也是这个模样吧?   吴校尉伸手,像今早去拉小妾一般,将吴夫人拉入怀中:“那我今晚去瞧瞧夫人的花。”   ……   “夫人为什么要拒绝老爷呢?您天天盼着,不就是盼他来吗?”玉晴气得直跺脚。   姚青绶也不解,疑惑地看着在发呆的吴夫人。   吴夫人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幽幽道:“因为那不是我啊,不是现在的我,也不是从前的我。我想要他爱我,不是我表演出的事事合心的虚假人物……”   吴夫人勉强一笑:“抱歉,我让您白费心了。”   “没有。”姚青绶想给她一些安慰,“您现在很漂亮,我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个。”   “对。”吴夫人露出个灿烂的笑,“我在变好,为了自己变好。”   “虽然很失礼,但是下官还是不得不提。”姚青绶恐怕之后都没什么见吴夫人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讲,“贵妃娘娘那里……”   吴夫人点点头:“我记得的。”   姚青绶舒了一口气:“夫人远在燕北时,贵妃娘娘都记挂着您,乃至于催促吴老爷调回京城。您的话,娘娘必然重视。”   吴夫人却有些不好意思:“您过誉了,我不过是娘娘的表姐,小时候有些交情。自我去了燕北就没有联系过娘娘,那次娘娘突然联系我,也吓了我一跳。入京之后,我也只是节庆日子能入宫给娘娘行礼,远没有您想得那样在娘娘眼里有分量。”   三年前,吴临风只是闻家军里一个小小参将,如果吴夫人与贵妃也只是普通表亲关系的话,他凭什么在三年时间里扶摇直上?贵妃又凭什么在闻家出事前将他一家摘出来?   当初到底是谁首告,现在已然不可知。但是按张其立的说法,吴临风在其中起了大作用,他拿着证据拉拢了不少人,作证定死了闻征有谋反之意。   小参将,去哪里得到那么多证据呢?   姚青绶将自己的猜想和闻于逢说了,总结道:“吴夫人那里想来是得不到更多信息了,我会想办法接近吴临风。”   闻于逢想了想,道:“给闻家定罪的最重要的证据是一封书信,据说是我父亲写给林志叔的,要他收拢部下,准备造反。但是林志叔并不承认他收到过这封信。”   “假信……”姚青绶喃喃道。   “这些假的证据,吴临风是从哪里得来的?”闻于逢皱起了眉头。   姚青绶抿起嘴唇:“我或许,有办法知道。”   瞧着姚青绶摆上桌面上的药,闻于逢下意识地离桌子远了些,一副敬畏的模样:“不是说不用强的吗?武将应该没有文官那么容易拷打的吧?”   姚青绶点点头:“所以,这次用的药和上次不同……”   书房的灯火影影绰绰照出个人影,吴校尉独自一人整理着公文。如今刚刚入秋,夏花未落,秋菊已开,浓郁的花香随着秋风送入书房,一时间连端到鼻下的茶杯里茗香也嗅不到了。   秋风忽地有些大,吹灭了几根蜡烛。   吴校尉暗骂一声,喊了两句下人,没见人来,只好自己动手点灯。待蜡烛重燃后,他一转身,却瞧见一个男人站在他的书桌后。   “你是谁?”吴校尉警惕道。   姚青绶抬起头,阴恻恻地看着他:“三年而已,你就忘了我是谁了吗?”   吴校尉头有些昏沉,脑子迟钝,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瞧着眼前有些模糊的人影,高大、冷峻,一张如同神祗般俊美而有压迫感的脸。   “将军……闻将军!”   “真好,你竟然还记得我。”   吴校尉吓得冷汗直流,他想跑,却发现自己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   厉鬼,他是厉鬼!他来索命了!   “将军,你放过我,不是我害你啊,你放过我!”   姚青绶一步一步走向他,吴校尉见她迫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军!真的不是我,将军啊,我也是被人利用,迫不得已啊。我要是不做,我也会跟其他同僚一样被杀啊。”   “利用?你还想冤枉其他人吗?”姚青手停下了脚步。   吴校尉抖如筛糠,连连摇头:“不是啊,是刘贵妃,是她派人给我送了一个作假高手,是那个王麟学您的笔迹写了那些东西啊。”   “王麟?”   “对对对!”吴校尉连连叩首,“他现在在护国寺出家,我见过他,他现在叫思空。冤有头,债有主。您去找他啊!放过我吧!”   姚青绶走向烛台,吹熄灯火。   火灭的那一瞬间,吴校尉双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这幻药的效果真让人吃惊。”闻于逢从墙后走出,心不在焉的,随意找了个话题。   原来他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他十三岁那年闻府被抄家灭门,一场大火烧死了生来显贵的闻少将军,也烧光了他人生中所有的美好。他恨过、怨过,哪怕最后杀尽了仇人也不能平息这团从当年燃烧到如今的火焰。   黑暗中,温暖的躯体贴近,那是个温暖至极的怀抱,闻于逢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   “姚小姐。”   “一切都会变好的。”   姚青绶自重生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原来,闻家真的是冤枉的,她不必违心也可以解决现在的困境。   只要把闻家的冤情澄清,闻于逢就可以继续做他的将军公子,天下就不会乱,而她也能过自己的安稳人生了。   姚青绶手臂更加用力,她好累,她真的好累,两辈子了,她不想再和谁争,不想再和谁抢。日后……反正太子并不喜欢她,这辈子只要她不去争,必然不能嫁进东宫。   所有事情都会改变了。   “一切都会变好的。”姚青绶语气坚定,毫不怀疑。 第15章   一个月没见,王掌院瘦削了许多,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据魏鸣说是他自己逃跑的时候摔的。   姚青绶将账本放在柳木桌上,道:“师父最近过得还好吗?”   “好,当然好了。”王掌院靠着柱子,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再委屈您一段时间,您就可以回府了。”   “少主,您是说……”林志一脸不可置信。   姚青绶点点头:“现在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外出云游了,他半个月后就会回来。”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姚青绶本来想摇头,但是心下一动,道:“有,你们最近盯一下姚小姐。”   “姚小姐有问题吗?”魏鸣一脸惊讶。   姚青绶道:“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小心为上。”   林志忙道:“那之前她参与了我们的新街区规划,会不会出问题?”   “先把他参与的部分都停下吧。如果他来找你们,也尽量不要和他接触。”   姚青绶还是不能全然相信闻于逢,如果他和自己一样有前世的记忆,那么现在需要先把他和他的部下隔离开来。闻家的旧部之所以能凝聚在一起,全是因为对朝廷的恨与怨,等闻家的罪名被洗清,闻于逢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再难拉起一支团结一心的队伍了。   姚青绶回到王家时,吴府的丫鬟玉晴已然带了话来。说明天万寿节,吴夫人会进宫瞧刘贵妃。请姚青绶在太医院候着,到时候刘贵妃要传召的话,方便觐见。   承恩公府也在忙碌,李妈妈指挥着小丫鬟们准备着明天的衣饰。她搓着手瞧着闻于逢,欲言又止。   闻于闻瞅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有话直说。”   “是。”李妈妈凑了过来,“明天小姐千万不要和贵人起冲突。”   “哦?”闻于逢来了兴趣,“我看上去是那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的人吗?”   李妈妈差点被这句话噎死,她家小姐自从放飞自我之后,不仅脾气臭了,连自我认知都出了问题。   “总之,明天是大日子,无论发生什么,您都要忍耐。”李妈妈咬着牙也得说,不能在马上就要把这个瘟神嫁出去的时候出茬子。   “知道知道。”闻于逢完全不放在心上,床上一躺,“我要睡觉了。”   闻于逢答应过要好好扮演姚大小姐,自然会控制自己的脾气的。更何况,在皇家猎场他已经见识过渣太子和那个作妖的林宫人了,还有什么牛鬼蛇神能让他发脾气的呢?   然而,后宫后宅,永远会给他惊喜。   “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有空见我呢?”闻于逢在大太阳底下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   他倒是无所谓,在烈日下行军一整天都是常事。可是姚大小姐这身子、这脸蛋,怎么能经受这种摧残呢?   太监点头哈腰半天,磨磨唧唧的,就是说不出的所以然来:“小姐再等等,再等等。”   闻于逢简直想直接转身走人,但想起答应姚青绶的事情,只好深呼吸压下一口怒气,端起像要吃人的微笑问道:“要是皇后娘娘现在没空,不如我先回偏厅等候?”   “姚小姐,姚小姐!”那太监立刻去拦他,就差抱着他大腿哭了,“再等等再等等。”   “怎么了?”一句女声从大殿中传来,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皇后身边的一个俏丽少女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姚小姐脾气大,对宫里人也敢无理取闹。母后你看,小林子被她给欺负得都要哭了。”   “静溪。”皇后责怪地拍了一下少女的手,“别胡说话。”   闻于逢理了理被太监拉扯得有些乱的衣裙,上前向皇后行礼。   皇后见他脸晒得发红,额头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汗,忙将他扶起,惊讶道:“我午休前不是让静溪带你去偏厅用茶了吗?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竟然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吗?”   闻言,闻于逢牙都要咬碎了,瞪了静溪公主一眼,静溪公主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姚青绶算是什么东西?上赶着去贴她的太子哥哥。姚家是靠邀宠献媚晋身的不入流世家,在朝堂半点影响力都没有,怎么帮她的太子哥哥?更何况,母后自她小时候就天天说姚家小姐如何如何,她又如何如何。如此十数年,鬼才会喜欢这么个人。   瞧见俩人这副样子,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里对姚大小姐的手段和能力一清二楚,所以才会选她当自己的儿媳。自己女儿虽生于深宫,但从小在自己庇佑下长大,完全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皇后埋怨地看了女儿一眼,朝闻于逢道:“你有心了,本宫最喜欢你这样懂事的孩子。”   废物太子,作妖情敌,找事小姑子,再加上一个拉偏架的婆婆。闻于逢嘴上说“谢娘娘厚爱”,心里第无数次感叹姚青绶的“眼瞎”。   “臣女不打扰娘娘和公主了,臣女告退。”闻于逢可不想被拉着搞什么弦外之音、心照不宣,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姚大小姐自己来受吧。   皇后却拦住了他。姚青绶来宫中时,向来是跟在皇后身边妥帖服侍的。如今闻于逢见了一面就要走,皇后不免疑心是不是女儿的作弄让面前人和自己、和东宫生了嫌隙。若真是如此,哪里能就让他离开呢?   “今日花开得正好,何必着急呢?”皇后道,“陪本宫去御花园赏花吧。”   皇后说完就不由闻于逢再拒绝,带着静溪公主和一群宫人往御花园走。   静溪公主见皇后有些恼自己了,忙扔下闻于逢,缠着皇后撒娇道:“母后,前些天父皇赏了我一只猫儿,我让人抱来给母后瞧瞧。”   “这么大的人了,要懂事些。”皇后也不是真的生女儿的气,“你父皇赏你的必然是好东西,抱来瞧瞧吧。”   等皇后一行人在御花园找了处荫凉亭子坐下时,宫女也抱着那只猫儿来了。   那是只虎斑猫,长了一身的华丽纹饰,双目有神,叫起来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远远瞧着还真像只小老虎。   静溪公主接过猫儿,抱给到皇后面前:“母后你瞧,它长得多神气。”   皇后却连连摆手,她从不曾养过这些东西,见着猫狗的利爪和尖齿就害怕。更何况这只长得就野性难驯,她更是发怵:“你抱远些,小心这畜生伤人。”   静溪公主撇撇嘴,瞧见闻于逢时却转了转眼珠,有了主意。母后怕这些东西,这位姚大小姐怕不怕呢?   她走了两步,假装被衣裙绊倒,手上用力,将怀里的猫儿抛向了闻于逢。   闻于逢当然是不怕的。他看见那张牙舞爪地被朝自己抛过来的猫时,伸手就想去拎猫的后颈。   然而,他瞧见姚青绶跟着一位贵妇人朝自己这边走,当下就改了主意。   闻于逢作出一副受惊的模样,叫了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那猫落在他身上时也因为被静溪公主扔开而受了惊吓,嘶声叫着伸爪乱抓,在闻于逢手上留下几条血痕。   闻于逢满脸委屈地瞧着姚青绶,挤眉弄眼:姚大小姐你清醒一点!你瞧瞧,你要嫁给太子,就得面对这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   姚青绶见着自己那张脸上出现那种表情,心里一梗。她才不相信闻于逢会怕猫,所以,他是在……扮演自己?自己在他心里就是这种形象?   “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热闹?”刘贵妃最爱瞧皇后这边的笑话,见着闻于逢的样子,当下就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哟,怎么还让人受伤了?”   “小孩子在玩闹而已。”皇后淡淡道,“妹妹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听说六皇子功课不佳,被陛下斥责了,妹妹不需要多花些时间去教导六皇子吗?”   刘贵妃的笑僵在脸上,在皇后对面坐下,悠悠道:“小六还小,妾身对他没有什么多的期望,只希望他不要学坏了,不要和宫女鬼混就好。”   “姚小姐,你说是不是啊?”   本来在看热闹的闻于逢突然被刘贵妃点名,一脸无措。   “姚小姐似乎受伤了,下官先带小姐去处理一下伤口。”姚青绶连忙上前打断,她已经瞧见闻于逢那满脸赞同的神色,生怕晚了一步他就得说出什么惹皇后生气的话来。   皇后似乎此刻才注意到闻于逢手上的伤口,道:“那快去吧。”   又朝宫女吩咐道:“把那只猫抓起来,别让它再伤了人。”   姚青绶带着闻于逢去了太医院,伤口并不如何严重,晚来一时半刻,说不定就痊愈了。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姚青绶将那伤口用清水冲洗后,撒了些药粉,吩咐闻于逢这几天注意饮食。   “当姚大小姐可真难啊。”闻于逢见缝插针,“要是嫁进东宫,还不得被这些人折腾死?”   “终归是要嫁人,嫁给谁都得遭这些罪。太子是储君,论地位,已然是这天下最好的、最值得托付的夫婿了。”姚青绶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她在写着用药记录,宫里的东西,用了一根针都得说清出去处。   闻于逢不赞同:“我才不会把命运托付在别人手上。天下这么大,你就甘心被四方围墙困住?”   “天下这么大……”姚青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苦笑,“可是我那么小,浮萍飘絮,有个生根处便好,不必谈什么天下之大。”   “姚大小姐。”闻于逢抢过她手中的笔,“天下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你不用把自己困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姚青绶面露疑惑,闻于逢接着道:“等此间事了,我便准备浪迹江湖。姚小姐,你要一起吗?” 第16章   “将军公子不做,要去当游侠儿?”姚青绶抢回笔。   “是啊,将军公子有什么好当的?一不小心又被人拖出去砍了。”闻于逢耷拉着眉眼,“更何况,要当将军公子的是你啊,至于我?如你所说,最好结局就是嫁太子了。嫁太子,不如去流浪。”   “哈哈,流浪是要饿肚子的。”姚青绶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你邀请我和你一起去饿肚子吗?”   闻于逢也笑:“怎么可能?钱不够,我就落草为寇,到时候分你个二当家大军师做做。”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当将军公子快活,还是做土匪二当家快活。”姚青绶掩面笑着。   闻于逢瞧着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清:“跟我去哪里都快活。”   入夜,凉风习习拂过闻于逢的脸庞,他看着天上那轮月亮在发呆。   “小姐?”李妈妈见他这副样子已经半个时辰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该休息了。”   闻于逢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没得到答案。”   “小姐,请您再说一次?”李妈妈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生怕自己听漏了什么,又被他找茬收拾。   闻于逢的思绪被打断,嫌弃地看着李妈妈,突然想到面前这个人可是号称“宫斗名师”,应当于此等事上颇有建树,于是问道:“只是小事,我今天邀请一个人和我浪迹天涯,她没有拒绝,是不是就意味着答应了呢?”   “什么!您要私奔!”李妈妈嘴巴张得可以生吞鸡蛋。   乖乖,怪不得这位主子突然不想嫁太子了,敢情是和别人有了私情!哼哼,这下被自己抓个正着,看这混世魔王以后还敢不敢和自己横了!   李妈妈正想得高兴,转眼瞧见还一脸春.情的闻于逢,心里蓦地一凉,这个活阎王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难不成……   李妈妈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老奴什么都不知道,老奴什么都不会说的啊!”   “怎么可以不说呢?”闻于逢逼近,“你得告诉所有人啊。你得说,你家小姐不喜欢什么狗屁太子了,你家小姐准备和别人私奔了。”   眼瞧着闻于逢越靠越近,那张属于姚青绶的艳色逼人的脸,现在在灯火下显得像要食人的美艳罗刹。李妈妈两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姚青绶回到了王家,却发现厅堂有人在等。   “林姑姑有何贵干?”姚青绶倒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和她有什么交情。   林隐霜开门见山道:“你要是喜欢姚小姐,就尽快带她走,就在这几天,宫里封太子妃的旨意就会下来。”   姚青绶经历过一世,现下就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上辈子她嫁进东宫都已经是明年的事情了。所以,林隐霜来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因为自己和闻于逢走得近,就想陷害自己二人吗?   “林姑姑误会了,我于姚小姐并无什么干系。”   林隐霜冷笑:“没有干系?那你为什么会有姚家的秘药?还献给了刘贵妃。”   姚青绶心下吃了一惊,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林姑姑是指……?”   “你尽管装傻。”林隐霜将兜帽戴上,“我来只是偿你怀仙阁帮忙的人情,至于你怎么做,全看天注定罢了。”   林隐霜走后,姚青绶一人坐在厅堂陷入了深思。   首先,她嫁进东宫应该是一年以后,为什么林隐霜会来说是这几天的事情呢?她有什么用意?还是只是打听错了消息?   其次,也是最紧急的事情。林隐霜知道了自己给刘贵妃的药是姚家的秘药,那么是不是太子和皇后也知道了呢?姚青绶想到了今天在御花园,刘贵妃和皇后起的冲突。如果这件事真如她所想,那么无论是她还是闻于逢可能都会有麻烦。   第二天一早,姚青绶就去太医院,想办法打听昨天皇后和刘贵妃的冲突,然而禁中之事,又有多少人有胆子泄露,她一无所获。接下来几天,她处处小心,见无论是刘贵妃还是皇后那边,都没有人来找她麻烦,才渐渐放下心来。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方丈讲的思空云游回来的日子。姚青绶没有通知闻于逢,而是带上了魏鸣和林志,前往护国寺。   “少主,如果那个贼人不肯承认怎么办?”林志有些担心,陷害忠良毕竟是杀头的罪。   魏鸣冷哼:“那就打到他承认!”   姚青绶也没想好怎么做,但是王麟突然出家当了思空,想必有什么缘故。或许……或许出家人不打诳语,对于往日的罪过也能坦诚?总之一切先试探之后再决定。   姚青绶信马在山道上慢慢行着,现在唯一的担心是……吴夫人说这件事和刘贵妃有关。   “少主小心!”   ……   “姚小姐,接旨吧。”传旨太监满脸喜气,看见面前“惊喜”得呆在原地的“姚大小姐”不禁调侃,“过不久,就该喊您‘娘娘’了。”   李妈妈瞧着闻于逢那副样子,不仅想起前些日子他的“私奔”之语,当下打了个哆嗦,去扶他:“小姐是高兴坏了,接圣旨的事情可不能耽搁。”   闻于逢起身拿过圣旨,承恩公夫妇喜极而泣,连忙吩咐管家给来颁旨的太监侍卫发红包。   “能来给公爷家颁旨是奴才的福气,怎么能要公爷的红包呢?”传旨太监摆手不肯收,示意身后的人将宫里的赏赐搬进来,“太子爷和皇后娘娘都爱惜您家小姐呢!这些赏赐大半都是娘娘亲自添的。”   “多谢娘娘,多谢太子爷。”承恩公朝北拜了三拜,抹了抹眼泪,吩咐下人接手,“都送到小姐屋里去。”   一群人簇拥着闻于逢,半推半拉地将他带回屋中。   瞧着那些成双成对的金器玉玩,闻于逢心里有些闷。姚青绶经过上辈子那一遭,对于嫁进东宫的时间必然是清楚的,可她连提都没和自己提。而且,她还说了什么“太子是最值得托付的夫婿”这种话。   是不是……是不是她这辈子把身体换回来以后,还是想要嫁给太子呢?不和自己提只是害怕自己破坏她的好事。   虽然闻于逢也没有真的觉得她会愿意和自己浪迹天涯,可是,跟着自己这么个未来的赢家,不比跟那个废物太子强?   闻于逢一口气郁结于胸,实在难以疏解。霍然站起身来,伸手将摆了满满一桌的礼盒扫下地去。   “小姐!”李妈妈吃了一惊,“您这是干什么?”   “我……”闻于逢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在座椅上。   “小姐?快来人啊!小姐晕倒了!小姐你不要吓唬老奴啊……”李妈妈哭天喊地地扑上前。这种时候不表现一下忠心,更待何时呢!   姚青绶睁开了眼,面前就是李妈妈涕泗横流的脸。   “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妈妈收敛了哭声,拉起姚青绶的手来嘘寒问暖。   姚青绶四顾着,雕花木窗,云罗纱帐,这是……承恩公府她的房间?   她站起身来,许久不用这身子,不由得一个踉跄。李妈妈忙去扶她:“小姐您怎么了?”   “镜子,镜子在哪里?”姚青绶声音有些颤抖。   “您别着急。”李妈妈朝小丫鬟们喊道,“都聋了吗!快给小姐拿镜子!”   姚青绶接过丫鬟捧来的镜子,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换回来了。   她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人群,踉跄着往马厩跑。李妈妈等人被吓了一跳,忙跟了上去,见她摔到在走廊上,立刻去扶:“小姐哎,您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姚青绶爬起后继续朝马厩奔跑。   她与林魏二人在去护国寺的路上遇到了伏击,林魏二人都是厮杀汉出身,武功不弱。可是加上她一个累赘,未免就捉襟见肘了。   在她换回自己的身体前一刻,魏鸣拖住了杀手们,让林志带着她快跑。却没想到这些杀手人数不少,林志和她往山下跑时,正好撞进了他们的包围圈中。眼瞧着杀手的刀已然朝她来了,下一刻她就换回了自己的身体。   姚青绶到了马厩,骑上自己的马,急冲冲地就出了门,朝衙门口去。   “你是什么人!为何敲鼓!”门口的衙役上前盘问。   姚青绶取出腰牌:“我是承恩公府的小姐,有人在城外护国寺遇到山匪劫道了,快去救人啊!”   衙役验过了腰牌,不敢怠慢,立刻跑进府中禀报。   姚青绶在门外等得心焦,半晌才看见方才那个衙役领着一个捕头走了出来。   “怎么样?京兆尹呢?为什么不派人!”姚青绶见除他二人再无旁人,急怒交加,几乎要破音。   “小姐您别着急。”捕头上前行礼,“我们一时之间找不到老爷,也不敢做主,您再等等?”   如何能等?   姚青绶将手上的金镯、身上的玉饰全部取下递给那个捕头:“劳烦官爷了,这点东西算是给各位兄弟的幸苦费。”   “这……”那捕头瞧着这些东西眼睛只冒绿光,可是又不敢收,“您知道的,这种大事得府尹大人下令,我怎么敢……”   “我现在就可以立字据,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姚青绶已然管不了这么多。闻于逢毫无防备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是那样的境地,要是去晚了…… 第17章   衙役集合完毕,在捕头的带领下,跟着姚青绶骑马朝护国寺飞奔。   天色越来越暗,距离姚青绶三人在护国寺外遇袭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这样长的时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救人。姚青绶有些害怕,她怕到了护国寺什么痕迹也看不到,更怕看到谁的尸体。   “报!”先行的差衙已经纵马回来了,“前面发现十几具尸体。”   姚青绶心里一紧,一把丹蔻折断在手心:“是……是什么人的?有没有人穿着太医院医士的制服?或者穿蓝色外袍的?”   今日她出门穿的是太医院的制服,而林魏二人都穿了水蓝色的袍子。   “没有,都是些穿贴身短打的人,看起来不像山匪,倒像是什么有组织的。”   姚青绶舒了一口气。   捕头却皱紧了眉头,在天子脚下,死了那么多的人,要是不能破案,他岂不是要吃挂落?   “既然小姐要救的人没事,还请你回去吧。”之前捕头他只以为这位小姐夸大其词,毕竟天子脚下谁敢来劫道?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死了十几个人的大案件。现在,他实在怕这位贵小姐也出事了。   “我想亲自去看看。”姚青绶不放心。   “这……”捕头面露难色,“血糊糊的,别吓着您。”   “没关系,我要自己看看才能放心。”   姚青绶坚持,捕头只好让两个衙役跟着她去现场。   “小姐你放心了吗?”衙役问道,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着那些尸体都觉得发怵,没想到这么个柔柔弱弱的贵小姐能这么淡然。   姚青绶点点头,她已经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那三人的尸体。   “那我们护送您回去吧。”衙役道。   她不知道那三人会去哪里,但现在既然他们都平安无事,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想去护国寺看看。”   或许那三人去了护国寺。就算他们不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保不准那些杀手是为了闻家案子来的,说不定他们会对思空下手。   姚青绶骑在马上胡思乱想着,转眼就到了护国寺。她刚踏上石阶,就听见了一阵钟声,穿破林障云霄,惊起飞鸟。   石阶上的僧人停下了脚步,低声念了句佛。   姚青绶身体一僵,这是……这是寺里有人去世了。她飞快地朝护国寺奔去,跑进大门,拉着一个从院内走出的僧人问道:“是谁没了?是思空吗?”   那僧人甩开她的手,一脸警惕:“这位施主如何得知?”   是思空。   姚青绶如坠冰窟。完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此断了。   “这位女施主,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是思空师兄圆寂了的?”那僧人疾言厉色。   衙役们忙上前拉开僧人,道:“寺外出了事,这位小姐是报案人。”   “什么?”那僧人一脸惊讶,“寺外也死了人吗?”   衙役点点头,问道:“我们还在调查。寺里这场凶杀,你们有谁目击到杀人凶手吗?是不是穿着贴身短打?”   那僧人摇摇头,道:“不是,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有三个人闯进思空师兄的禅房。一个看起来十五六的,是个领头的,穿着深绿色的绸衫,另外两人都是水蓝色的袍子。”   姚青绶猛然抬起头,看着那僧人。   忽地,她想起自己去衙门报案时,捕头说找不到京兆尹。那时候距离她和闻于逢互换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思空,京兆尹……   姚青绶跨上自己的马,纵马疾驰向京城。她直直朝吴校尉府而去,要是……要是她的猜想成真……不,不会的。   然而,到了吴府,未去敲门,她就听见了从府里传出的哭号。   所以,思空被闻于逢杀了,吴校尉被闻于逢杀了。现在不见了的京兆尹,还有许多被林志那张名单上的人,可能都难逃一死了。   哈,姚青绶已然可以肯定,闻于逢带着记忆重生了,他根本不屑于当什么将军公子,也不在乎真相。他只想再次造反,他只想杀死所有仇人和会妨碍他的人。   那知道了这么多关于他的隐秘的自己呢?   姚青绶想起闻于逢问她要不要一起浪迹天涯,所以……所以那些好听的话都是为了骗她走,为了将她捆死在他的船上,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姚小姐。”有人在低声喊她。   姚青绶回头,是魏鸣,魏鸣一把将她拉入小巷,问道:“姚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青绶不回答,死死地盯着闻于逢。   “我和姚小姐有话要讲,你们先走。”闻于逢道。   等魏林二人离开后,闻于逢朝姚青绶走过去,姚青绶下意识地往后退。   “姚小姐,你这是……”   “你是不是什么都记得?”姚青绶质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闻于逢目光躲闪。   “闻于逢!”   “是,所以你跟不跟我走?”   “跟你去造反吗?”姚青绶苦笑。   “郑家江山气数已尽。我能夺走一次,也能夺走第二次!”   闻于逢逼近,一字一句问:“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不跟!”   闻于逢停下了脚步,他换回身体前,刚收到宫里赐婚的旨意。姚青绶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必然是看到了圣旨和宫里的赏赐的。她不跟自己走,是因为她还想当太子妃吗?哪怕知道了结局,还是毅然地选择了那个废物太子,而不是自己这个未来的赢家。   “那个太子有那么好吗?”   姚青绶没有心思与他闲扯,开门见山问:“为什么杀思空?为什么杀吴临风?”   “姚小姐,闻家死了四十七口人,闻家军因牵连被杀的人更是成百上千。”闻于逢咬紧了牙关,“这么多血债,难道一道圣旨洗冤就能偿还吗!”   “血债只能血来偿!那些叛徒欠我们的血债,我要他们用命来偿!那个昏君欠我们的血债,我也会再次讨回来!”   姚青绶此刻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单纯,呵,她从来没有懂过面前的人,哪怕当过一世的对手,她也没看懂过他。   她活该输,活该输给这人两次。   “所以,你现在要杀我吗?”   姚青绶看着闻于逢的眼睛,终于将这个青葱少年和以后的暴君对上了号——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可笑幻想。挡在他王图霸业前的所有障碍,都会如同上一世那些被推平摧毁的城池一样,被他抹杀。   “我不杀你。”   闻于逢转身离去。   姚青绶牵着自己的马,慢慢往承恩公府走。   天已然完全黑透,街上却没有多少灯火。明明吴家已经被远远留在了身后,可是她仿佛还是能听见那满院的哭声。   “小姐,你去哪了?”李妈妈守在门口,一见着她就跑了上来。   “小姐哟!你都马上要嫁进东宫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啊!”   “嫁进东宫?”姚青绶喃喃道。   上辈子,她嫁进东宫是在一年之后,所以,是闻于逢做了什么,让这件事提前了吗?   姚青绶本打算在这一年中彻底解决这件事,这样这辈子她就不必嫁进东宫了。可是,哈,闻于逢真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所以,闻于逢不杀她,他已经给她打造好了牢笼。嫁进东宫后,就算她知道未来如何又怎么样?皇室内帏敢干政吗?   上辈子如果不是林隐霜刺伤末帝,她绝不可能那么快掌握权力。   这辈子……姚青绶苦笑,无所谓了,嫁太子?亡国?如她曾与闻于逢所说,她只是这广阔天地间微不足道的浮萍飘絮,又有什么力量去改变一切呢?她的戏份已然落幕。   夜风卷过,留下了今年入秋以来的第一片落叶,结束了这一年的热烈与希望。   或许,还将结束……她。 第18章   秋雨扑簌簌地下着,魏鸣勒住马,从车辕上跳下,溅起无数水花,停住了马车。   “好大的架子。”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上前一步,挡在魏鸣面前,“我家大人等候多时了,你家闻少爷还不肯露面吗!这是做主人的态度吗!”   “阁下就算是合格的客人吗?”隔着车帘传来闻于逢冷峻的声音,“魏鸣,教教他规矩。”   “是。”魏鸣领命,欺身向前。   那大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站得不动如山。魏鸣飞踢向他的头颅,那大汉也纹丝不动。   “有意思。”魏鸣冷笑一声,“你是大力士,我就和你比比力气!”   说罢,魏鸣低身抱住那汉子的腰,那汉子也弯腰锁死魏鸣的腰。   魏鸣只十五六岁,身体未长成,还是少年的纤弱模样。而那大汉,一身的筋肉,铁塔一般。二人纠缠在一起,比力气大小,看起来实在是场结局再明显不过的比赛。   “呵!”大汉暴喝一声,脚底发力,要将魏鸣抱将起来。   魏鸣也大喊一声,腰腹发力,二人竟然达成了僵持。   停下的过路人都不禁喝起彩来:“那个小子还真厉害!”   大汉再加力,涨得一张脸通红。然而魏鸣就是纹丝不动。   “那个大胖子,仗着自己高大欺负人家小孩!”   “啧,白生这么大的个儿了,连小孩都打不过。”   那大汉本就因为推他不动而心中焦急,如今被人一说,不由得恼羞成怒:“臭小子!爷今天就让你好看!”   “来——啊——”   魏鸣大喊,双脚狠踩地面,力从地起,竟将那大汉举离了地面。   “敢拦少主的车!”   魏鸣双臂一振,生生将那大汉举高至头顶。   “找——死!”   魏鸣用力将那大汉抛出。二三百斤的汉子直接撞破了酒楼的木制门窗,压碎桌椅,躺在地上哀嚎着难以起身。   魏鸣还待要进去比试,车厢内传来一声喝止:“够了。”   魏鸣立刻停手,回到了马车旁边。   只等了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酒楼走出,朝马车恭恭敬敬地行礼:“闻少爷,我家大人让在下来迎您上楼。”   “李大人太客气了。”闻于逢撩起车帘,他着一身黑袍,撩起下摆从马车下跳下,大步走进酒楼。他身姿矫健,于雨幕泥浆中走过,不沾半点污浊。   这祈香楼是最近才装潢完毕的。红木雕花的桌椅,大理石铺平的地面,顶上吊着八角琉璃宫灯——无一处不豪华精致。   闻于逢上了二楼,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坐在窗边,悠然欣赏着楼中内院的扶苏花木和清浅池塘,于是上前在他对面坐下:“李大人,我来迟了。”   “原来把破落街都买了的富商竟然如此年轻。”李大人似笑非笑,他是张其立被杀后上位当的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要拿面前人抻量抻量,“闻少爷大手笔。可是,这是朝堂的善政。你钻空子靠买那条破落街,换了现在这块好地方,你可知罪!”   闻于逢眼神示意,魏鸣立刻从袖中抽出银票和官府契书,拍在桌上。   闻于逢道:“官府的契约,还有张府尹府令要求补的银两。我不知道,我违反了哪条法令?”   李大人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银票,却被那数额惊得再挪不开眼,道:“五万两,破落街九十七户,闻公子要找结余的话,得多等一段时日,待本官去向上申请。”   “不必。”闻于逢道,“府尹大人今天特意走一趟,这是我们的一点交情。”   “你在贿赂本官?”李大人缓缓地咽了口唾液。   “只是交情。”闻于逢淡淡笑着,“也算我这条街开张前,我和各位朋友的一点心意,和气生财嘛。”   “朋友?”李大人听出些蹊跷。   “是啊。大人今天到这里来,不就是我的朋友帮忙牵的线吗?”   李大人听得心惊,他来前对这“闻少爷”的身份有过猜测,是哪家贵勋,或者是南方来的门阀子弟。但想到令他来这里的那位大人物,还是觉得一阵腿软。   他的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我的手下不懂事,坏了酒楼的东西,还请这里掌柜记好账,送到我府里来。”   “李大人客气了。”闻于逢起身,“接下来的那半条街的事情,还劳烦李大人行个方便了。”   “自然自然。”   闻于逢不再停留,下楼时,不禁觉得没趣极了。当姚大小姐久了,怎么行事说话越来越像她了呢?   此时,被压坏的桌椅门窗已然被清走。掌柜胡远迎上前来,将他请进后院,说了目前已然盖好的半条街的事情。   末了,又迟疑地问道:“您之前让我们停了姚小姐参与的部分,现在又说一切按姚小姐说的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闻于逢心下一动,姚青绶竟然和他的手下说过这种话?   “姚小姐能有什么坏心思啊。”魏鸣也上来插嘴,“您之前还让我们盯紧姚大小姐,我们的人手最近天天守在承恩公府外面,可是姚大小姐连门都不出,实在没可疑。”   所以,姚青绶其实很早就在怀疑他了吗?   闻于逢问道:“姚小姐最近都不出门吗?”   “对。”魏鸣脸色有些古怪,“手下的人打听说,是她要嫁进东宫了,最近都在家中备嫁。”   “少主,姚小姐知道这么多事情,会不会出卖我们啊?”胡远急急道,“您不能久留了!”   闻于逢情绪有些低落,道:“她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与反贼有牵连,她还怎么能顺利嫁入东宫呢?   “胡远,这边这些事现在就交给你了,你先幸苦一些。等北边的人来了之后,我再给你安排人手帮忙。”闻于逢盘算着。   上辈子他不知道被谁下了毒,现在想来,他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有机会下手。如此一来,便谁也不能全信,凡事都不能只交给一个人。   “等他们人到了,我就离开京城去燕北。”闻于逢下了决定。   当他带着魏鸣踏出内院时,却又忍不住回头,道:“若是……若是姚小姐有什么需要,你们尽力帮衬些。”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后,京城关于护国寺血案以及张、吴等人之死的追查渐渐停歇了,闻于逢等人收拾了行装准备离开京城。   乌黑的马蹄踩在白色的雪上,留下一串脚印。远处传来些钟鼓鞭炮声,那马儿有些受惊,但主人就在它背上,摄于主人的威势,它也不敢乱动,只在原地小步踟蹰着。   “那边怎么了?好生热闹啊!”魏鸣挺直了腰杆往声音来处远眺。   恰有路人从那边来,见他们这副好奇模样,便搭话讲:“东宫娶元妃,当然热闹了!承恩公府还发钱发粮哩!” 第19章   自护国寺归来后,姚青绶就被禁足了。   这些天闻于逢和李妈妈的欺上不瞒下地偷闲的事情,也被承恩公夫妇得知。圣旨已下,为了保证姚青绶能顺利嫁进东宫,她不被允许踏出小院一步。   “小姐,真的不是我告密。”李妈妈苦着脸。   姚青绶不以为意:“是你也所谓。”反正,她没有任何想挣扎的意思。   李妈妈却以为她在说反话,当即就跪地指天誓日道:“小姐啊!我真的没有泄露半点您的秘密,真的。要是我说出您心有所属、想和别人私奔的事情,公爷怎么可能只是将您禁足?”   “心有所属?私奔?”姚青绶有些意外。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姚青绶略想了想,道:“我是万寿节那天说的吗?”   李妈妈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问,随即又怕姚青绶是在钓鱼。毕竟,闻于逢在这具身体里的时候搞了太多事,李妈妈已经对“姚青绶”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了。于是李妈妈装傻道:“没有没有,您什么都没说过。”   姚青绶瞧着她的模样,已经了然:“对,我什么都没说过。”   接下来的日子实在乏善可陈,姚青绶只是安静地困守着这小小一方天地,数着流年啊,流年。   东宫大婚的六礼用了将近一个月才完成,而正式的婚礼流程集中在最后两天。   姚青绶在礼部使者的引领下奉册宝,受有司的跪拜。   上一世也是如此,整个东宫布满了红色的行帏,姚青绶亦步亦趋地跟在使者身后,走向未知的地方。   行帏像一片片艳丽至极的迷障,它坠满了金丝珠玉,奢侈和美丽得让人沉迷。   从前的姚青绶不在乎会走向哪里,会迎来什么,会遇到谁。反正,她的目的地一定会有一个黄金和权力织成的梦,这样就足够了。   如今的姚青绶已然知道了终点是什么,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一切如上一世一般发展,她至少还有九年的好日子可以过。就算国破又怎样?皇室成员也能降等册封,一世的安稳与荣华总是少不了的。   有司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典礼。   长街上,闻于逢纵马狂奔,终于在东宫外停下。   多奇妙,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透过密密人群、透过层层迷障,看见盛装的姚青绶。或许不止,他还能看到上一世、傲骨铮铮的姚皇后。   她……美得让人心惊、让人心动。   “少主。”魏鸣也赶了上来,瞧见的就是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的闻于逢。   “走吧。”闻于逢调转马头。   “走?姚小姐可是要嫁给个废物太子爷了呀!”魏鸣瞪大了眼睛,看闻于逢这架势,他还以为少主是来抢亲的。   “对,走。”闻于逢调转马头,“如果她不愿意,没有人能逼她做任何事。”   停了一夜的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白色的茫茫雪花映照着姚青绶身上朱红的礼袍,明艳不可方物。落在地上,也掩盖了黑骑来过的痕迹。   “拜!”典仪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东宫宫臣们叩拜称贺。   太子握住了姚青绶的手。礼成了,如上一世一般,在天地人神的见证下,他们成了一对不曾相爱的夫妻。   “奴婢们帮娘娘更衣。”   宫女们端着托盘水盆和香胰跪着。姚青绶点点头,大宫女就利落地起身,带着宫女们将姚青绶这一身沉重繁复的礼服换下。   没了这些华丽珠翠的阻挡,姚青绶的美丽就像暗夜里匕首,在不知不觉间,屠杀了所有敢于直视她的人。   “你今天辛苦了。”太子从身后抱住了姚青绶。   姚青绶本能地一躲,撞到了盛着凤冠的托盘,哗啦啦,珠串与金饰落在了地上。   “殿下,还有人在。”姚青绶低头掩盖自己的失态。   太子笑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青绶,你还是那么害羞。”   姚青绶假作羞涩道:“还请殿下回避,妾身要换衣服,还有……还有合卺酒没喝。”   “好。”太子握了握姚青绶的手,“孤在外屋等你。”   宫女们低头上前帮姚青绶换衣梳洗,姚青绶从青铜镜中看着漏更,差不多到时间了……   “太子殿下,林姑姑不大好,还请您能过去看看。”如上一世一般,一个小宫女急忙忙地跑进了婚房。   “她怎么了?”太子腾地站起。   小宫女有些怯,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姐姐们去喊太医了,还请殿下去看看。”   “前面领路!”太子心中焦急,可面前这个宫女什么都说不清楚。   “是。”小宫女从地上爬起,带着太子就往外走。   “娘娘……”帮姚青绶梳洗的大宫女有些迟疑,新婚夜……太子爷就这么扔下新娘子走了。   “继续。”姚青绶语气平静。   如果不是灯光昏暗,大宫女或许可以看清她微微上翘的唇角。   太子?宠爱?鬼才想要。她只想占着太子妃这个位子,混吃等死。   梳洗完毕后,姚青绶早早上了床。按上一世的经验,太子不仅今晚不会回来,接下来的日子,除了需要一同进宫向帝后请安的时间之外,太子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铜炉燃起的暖香中,姚青绶闭眼入睡。眠未深,她忽地觉得身下柔软厚实的床垫动了动,像是有另一个人压了上来。   “殿下?”姚青绶立刻清醒。   “嗯。”太子伸手去拉姚青绶,“把你吵醒了吗?”   姚青绶借着起身的功夫摆脱了太子的拉扯,她半坐起身来,道:“林宫人生病了吗?”   太子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当然知道林隐霜在搞花样,可是又舍不得去罚她。可是要说在林隐霜那留宿,他又觉得对不起姚青绶:“是啊,不过不严重。今晚是我们新婚夜,你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见她醒了,干脆撩开床帘下床。走到了桌边,端起那两杯合卺酒,坐回了床边:“青绶,交杯合卺,从此你我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太子颅内有疾否?为什么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呢?   姚青绶无奈至极,磨磨蹭蹭地接过酒杯。要是太子留下了,她岂不是要被东宫的侍妾们针对?且不说在太子心中分量极重的林隐霜,只说东宫其他莺莺燕燕,一旦折腾起来她还怎么躺平?   姚青绶心中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把太子推出去呢? 第20章   姚青绶将酒杯放下,转到太子的背后,为他揉着太阳穴。   “殿下今天辛苦了。”姚青绶轻声说着,“殿下现在需要休息。”   太子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双手合十,将姚青绶的手包裹住:“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孤不能委屈了你。”   姚青绶把手抽了出来,道:“殿下好好休息就是不委屈妾身了。”   太子还待要说,姚青绶语气低落,紧接着说道:“殿下才从林宫人那边回来……妾身,妾身先去隔壁休息吧。”   姚青绶告了罪,下床披上大氅就往外间走。   宫女们都守在屋外等待主子们的吩咐。今晚,她们先是见着太子被林隐霜派人叫走,现在又看见今天新鲜出炉的太子妃披着大氅半夜从屋里走出来。   啧啧啧,热闹啊,热闹极了!   大宫女感觉到了手下们在频频互递眼色,飞了个眼刀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宫女们,警告她们不许说闲话。   宫人们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以示自己绝不会泄露半句闲言碎语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凡是太子想亲近姚青绶一些,都被她找理由拒绝了。这一来二去之下,太子也就不愿意再去受冷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妃刚嫁进东宫就进了“冷宫”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这些天姚青绶过得不能再好了,天天山珍海味,事事无须操心。她睡了个饱足,到快中午才起来。   宫女妥帖地服侍她梳洗完毕后,禀告道:“皇后娘娘从宫里赏了鹿肉来,您中午要用吗?”   姚青绶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道:“把暖阁烧热了,中午去那儿边赏雪边吃吧。”   “是。”宫女得了命令,利落地下去置办。   姚青绶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的妆容毫无瑕疵了,于是起身理了理衣裙,带着宫人们迤迤然朝暖阁走去。   暖阁被火炉烧得热乎乎的,宫女们提前朝铜香炉里撒了四合香,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主座上铺了雪白的兔子毛皮的垫子,人一坐上去,就陷入了温软之中。   桌上已然摆满了午餐。主菜是一道炙烤的鹿肉,做得外焦里嫩。皮子被烧得香脆,连同油脂一起汪在盘底。纹理紧实的瘦肉浸透了油脂,又鲜又嫩。宫中御厨精心调配了酱汁,沾上一点,肉全然没有了腥膻气,只剩鲜香。   人生啊,就该如此。   姚青绶慰叹一声,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午餐。一阵凉风忽地往她领口钻,她偏头看去,是暖阁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门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正是太子的侍妾之一,名叫曼娘。   “元妃娘娘。”曼娘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婢妾不知道您在此处,打扰了您。在这东宫里,除了殿下心尖尖上的林姑姑,人人都是薄命人,还请您见谅啊。”   “好,我见谅,你回去吧。”姚青绶拢了拢衣领,继续夹菜。   曼娘被噎了一下,楚楚动人的神情都几乎凝固了,站在姚青绶身后的小宫女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曼娘下一刻就整理好了神情,当作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道:“婢妾就知道娘娘您大度。婢妾一向敬重您,所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婢妾是为您而哭啊。”   姚青绶见一个俏丽佳人在此,唱作俱佳。这岂不比看家养的优伶唱那些陈词滥调有趣?于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曼娘见她的动作,受了鼓励,心下喜滋滋的。   她在东宫这么多年,凡事都被林隐霜压上一头。如今太子殿下娶了个正宫娘娘回来,林隐霜也照样是专房之宠。哼哼,从前她斗不过林隐霜,如今便让这位新娘娘和林隐霜斗!无论赢了输了,总之都是两败俱伤,好让她渔翁得利!   曼娘立刻拿着帕子掩面哀哀啜泣起来:“婢妾今日路过林姑姑房间,却不想听见她和奴婢们说,太子殿下把准备两月后皇后生辰的大事全交给了她。”   “主辱仆死。在婢妾心中,殿下和元妃娘娘都是婢妾的主子,婢妾安能忍那等人欺辱到娘娘您的头上啊?”曼娘越说越激动,转身就要用头去碰暖阁的柱子。   她带着的小丫头用力抱着她的腰劝慰,她却坚持道:“婢妾不能为元妃娘娘分忧,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姚青绶又夹了一片鹿肉,连吃几块又些腻了,于是招手让大宫女过来,吩咐道:“去沏些花果茶,这岩茶怪酽味的,喝一口嘴里都尝不出别的味了,可惜了这鹿。”   曼娘和抱着她的丫头都愣住了。   姚青绶转头,才发现自己打断这出好戏,于是歉意道:“你继续说,还有吗?”   曼娘咬牙切齿,也不知道面前这位太子妃是什么路数,不是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吗?怎么林隐霜都欺到她头上来了,她还能不当回事?   “娘娘啊,婢妾真的都是为了您着想。”曼娘改变了招数,收敛了浮夸的戏剧效果,凑到姚青绶身边,满脸诚挚,“操持皇后生辰这种大事,当然是要您来了!怎么能让一个妾室去做呢?”   那可千万别了。每年皇后的生辰都是一件大事,银子流水一样往外花,总有人想伸手捞一把,或者添钱费力也要捣乱搞砸。   姚青绶敬谢不敏:“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就先回吧。”   曼娘恨铁不成钢:“娘娘,您就能忍受那个小浪蹄子骑到您头上去?”   “你骂谁小浪蹄子呢?”一声娇喝从廊间传来。   林隐霜款款走近,朝姚青绶一福身,道:“妾似乎听见有人在娘娘面前嚼耳根。妾行得端,立得正,想当着娘娘的面,问问妾到底哪里做错了?”   姚青绶叹了口气,这两位祖宗可以去太子面前对峙吗?再打扰下去,她的鹿肉都要凉了。   林隐霜见她叹气,以为她这位太子妃对自己不满。也难怪,她现在做的事情,哪件不是踩在太子妃头上给自己夺权争利的?   “娘娘身份贵重,如何能在这种繁琐事项上劳心费神?”林隐霜在要青绶对面坐下,面露挑衅。   林隐霜向来不怕得罪姚青绶的,特别是在得知了关于她和那个于医官的事情之后,要拿捏这位在闺中就不规矩的元妃岂不是手到擒来?   姚青绶生怕林隐霜要玩推辞,万一玩脱了,自己岂不是要去受罪?于是立刻放下筷子,正色道:“既然是太子吩咐的,我自然也绝对相信林姑姑的能力,你尽管去做好了。”   林隐霜有些意外,还没等她说什么,曼娘就扑了上来,几乎要将林隐霜掀翻:“你以为你能瞒得住谁?你收了外面人的贿赂,让他们插手皇后娘娘生辰庆的事情,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还想欺瞒太子妃娘娘吗?”   林隐霜被她大力一撞,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她起身,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为了皇后娘娘生辰劳心劳力,竟然就换来你这种小人的诽谤!”   “你才是胡说!”曼娘丝毫不怯,撸起袖子就要上演全武行。   暖阁里争得热火朝天,暖阁外一句冷冷的声音,瞬间熄灭了因二人针锋相对燃气的火花:“到底谁在胡说、谁在攀污——孤也想知道。” 第21章   两个刚才还乌眼鸡似的美人,一听见太子来了,就立刻端庄柔弱起来了。   “殿下。”姚青绶起身请安,将主座让给太子。   太子朝她点头示意,在座位上坐下,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没等林隐霜开口,曼娘就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殿下,您信任林姑姑才将皇后诞辰的大事交由她,可是她却收外面人的钱,拿娘娘的诞辰当儿戏呐。”   “闭嘴,哪里来的风言风语也敢在孤和元妃面前说。”太子听得厌烦,他本来就是个偏心的人。要将曼娘和林隐霜放在一起比,那是万万比不了的。   林隐霜不屑地瞥了曼娘一眼,朝太子福了福身:“妾不打扰殿下和太子妃了,妾告退。”   曼娘偏头回盯林隐霜,恨恨地盯着她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林隐霜半点不怵,还朝她挑衅一笑。   曼娘如何能让她这么走了?她这一走,自己不就要背上污蔑的罪名了吗?太子妃不管事,太子又是个偏心的。曼娘一咬牙,只有她能斗这个小妖精了!   “殿下,婢妾有证据的。”曼娘委屈巴巴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泪水盈盈的鹿眼,去瞄太子。   太子最受不了美人这种目光,心下一软,都没听得清曼娘说了什么,就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好”。   姚青绶轻轻叹息一声,太子色令智昏。本来偏心就偏心吧,谁也不追究,事情就过去了。这下好了,曼娘又要和林隐霜掐起来了。   果然,曼娘婷婷袅袅地在地上膝行两步,往太子身边一靠,道:“前些天,婢妾和许多人都看见了,林姑姑手下的侍女阿翠啊和外面的掌柜在讲话,还从他们手上拿了银票。”   太子被如此温软的美人一靠,早就失魂落魄了。太子还待继续听她说,就被林隐霜一声娇嗔叫醒:“殿下!您就任由她胡说吗?”   太子抬头瞧见满脸委屈的林隐霜,心疼得不行。他该死,怎么能让霜儿这么伤心呢?他心里的天平瞬间朝林隐霜那边下坠,再也拨不回去了:“怎么可能,孤绝对相信你不会贪那些钱财。”   曼娘在东宫这么多年,当然是了解太子的,她在太子心里绝对比不上林隐霜,那加上一个太子妃呢?   “殿下,您信任林姑姑,婢妾也不愿意怀疑她,可是那么多人看见看,总归是会有人要嚼舌根说闲话的。既伤了林姑姑的名声,也损了您的英明。”曼娘朝姚青绶转过脸去,道,“不如……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元妃娘娘去做?让林姑姑避嫌,也能让那些说闲话的小人闭嘴。”   姚青绶深吸一口气,她已经远远避开了,怎么还牵扯到她?   “殿下,妾方进门不到一月,怎么就能操办这种大事呢?”姚青绶急忙拒绝。   太子却觉得是个好主意。在他心里,姚青绶可是于他低谷时依旧不离不弃,甚至在猎场“舍命”救他的。如此佳人,岂能辜负?   因为新婚夜的事情,姚青绶一直在和他闹别扭。哎,他理解大小姐的冷傲性子,可是他堂堂太子也不能轻易服软啊。不如……借这个机会,既帮林隐霜解了围,也算个给姚青绶的补偿,让她和自己解开心结。   “就这样办了。”太子当下做了决定,“母后寿辰的事情,以后就全部交由太子妃主理。”   “殿下三思。”姚青绶急急喊出声来,她不想得罪林隐霜,更不想累死累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然而,最了解太子的终究是他自己。林隐霜两句话自己就会被打动,要是她掉几颗眼泪,自己更是什么都肯答应。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太子没等姚青绶说完拒绝的话,就一溜烟走了。   曼娘起身掸了掸膝上的灰,洋洋得意,朝姚青绶邀功:“婢妾是在您这边儿的。”   “我会让阿翠把现在的所有的账簿和准备好的东西都交给您。”林隐霜咬牙切齿,“辛苦您了,太子妃。”   我可多谢你们了。   姚青绶笑不出来了,她的美好东宫躺平生活结束了。东宫这地,不平啊!   当晚,姚青绶就收到了林隐霜那边送来的账簿。   “明天要早起了。”姚青绶叹了口气,吩咐阿翠,“让林宫人也早点过来。”   “太子殿下已然将事情全部交给您了,林姑姑……”阿翠还待要说,但瞧见姚青绶的眼神,瞬间不敢再说话,唯唯诺诺答了一声“是”。   姚青绶半倚在榻上,翻着账本,一本烂账……表面上说户部会拨银子,实际上都是空头支票。虽然今年不是皇后整寿无须大操大办,但——姚青绶瞧着户部拨来的这点钱,办个体面的宫宴都为难,也难怪林隐霜需要向外面的商贾伸手要钱了。   这本烂账,现在啊,落她头上了。   次日一早,姚青绶刚起床,就看见林隐霜站在院子中了。   “林宫人来得真早。”姚青绶用帕子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林隐霜淡淡笑着,眼观鼻鼻观心:“娘娘吩咐的事情,奴婢自然不敢让您挑出错来。”   姚青绶懒得和她打机锋,梳洗完毕后,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将账本翻开道:“账我已经看过了,你做的很好。”   林隐霜有些意外,她竟然会夸自己。   紧接着,又听姚青绶说道:“可是终究会落人把柄。”   “呵,所以太子妃叫奴婢来,就是要告诉奴婢,您拿捏着我的把柄吗?”林隐霜冷下脸来。   姚青绶放下账本,笑道:“我不叫你来,才真正是拿捏着你了。殿下突然把原本交给你的差事给了我,你说,外面人会怎么猜测?”   林隐霜咬着嘴唇,她现在才反应过来,那该死的曼娘竟然心思如此刻毒。可恨她只顾着气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和权柄被太子妃夺走了,没能留意到曼娘的阴谋!   “好了。”姚青绶示意大宫女将账本交给林隐霜,“我挂个名就好,这件事还是必须交由你来做。这样一来,若是有人胡说些什么,我也能庇护你一二。”   瞧着林隐霜那不信任的神色,姚青绶缓缓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不想和你争什么,更不想让太子殿下丢了脸。”   林隐霜对于前者半点不信,对于后者却深信不疑。于是接过账本,开始和姚青绶讲目前的钱款状况:“现在外面的商贾筹了二十万两,其中有十二万是祈香楼的东家给的。胡远掌柜给这个钱是希望……”   “胡远?”姚青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对,是南城新起的酒楼的掌柜,他希望娘娘生辰当日巡街大宴能由祈香楼来上进膳食。”   巡街大宴,虽然皇室中人不会食用,可是百官还有百姓都能分到……   胡远想做什么?不对,是闻于逢想做什么?   姚青绶用护甲轻轻敲击着桌面:“是那个胡掌柜自己找上你的?”   “不。”林隐霜答道,“是二皇子引荐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曼娘:我是为了你好!   姚青绶:栓Q,我真的会谢:)   姚青绶:我是为了你好!   林隐霜:栓Q,我真的会谢:) 第22章   “推掉。”姚青绶没心思去打探底细,但也不想他们的阴谋轻易得逞。   林隐霜张大了嘴,半晌才说道:“那可是十二万两。推了之后,去哪找这么多钱?”   姚青绶想了想:“娘娘寿辰当日的彩楼、戏台和寿船是怎么安排的?能从这些地方挤出些银两来吗?”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姚青绶还在闺中做小姐,对于此事的安排一无所知。   “剩下的八万多两就是由想在这些地方孝敬娘娘的商贾身上来的。”   “那户部答应给的钱,是否能催一催……”   “不可能的。”林隐霜皱紧了眉,“为什么不要胡掌柜的钱呢?现在朝户部要钱就是给别人递把柄,世人都会说皇后娘娘为了过生日,骄奢淫逸,不顾民生。”   “我知道了。”姚青绶按了按太阳穴,“总之,你先把这笔钱退了,把能安排的安排好。十二万两……我会想办法。”   钱,去哪找钱啊……   户部大堂坐满了人,都是各处衙门派来等拨款的。这些人从天刚亮就在门口等,坐到现在,衙差来来回回不知道加了几次茶水了,都快把户部的水喝干了也没一个人走。   姚青绶的小轿在户部的侧门停下,她吩咐侍从们在此等候,自己熟门熟路地就进了户部内堂。   北方的冬天总是瘆人的冷,所以户部的墙被修得极厚,窗户也糊上了油纸,厚棉门帘像个被子似的将门遮了个严严实实。   姚青绶挑门帘进去,就瞧见一盏油灯幽幽地散着些光,在被遮得暗沉沉的屋子中照出一块不大的亮来。   一个青年伏案翻着卷宗,正是上一世姚青绶的得力助手江行舟,现下他是户部的郎中。江行舟见有人来了,放下毛笔抬起头来,一点暖黄的灯火映在他的眼瞳中,因为疲倦而灰暗的脸色,终于多了些神采。   “请问这位夫人,您是谁?户部内堂,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江行舟起身赶人。   姚青绶倒是不知道,自己那个长袖善舞的心腹,年轻时候说话做事如此硬邦邦的。   “我是东宫元妃姚氏,此次来,为的是皇后娘娘生辰的拨款事项。”姚青绶在椅子上坐下,“您方便吗?”   江行舟挑了挑眉:“那先请您挪步。”   姚青绶疑惑地起身,跟着江行舟穿堂过屋,进了一个大厅,里头坐满了人。那些人见着江行舟来了,原本还在喝着茶水,都立刻起身围了上来。   “江大人,账算完了没有?”   “这不是银子是人命啊!”   “我们的钱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家大人势必要上书参你们户部一本!”   一时间人声鼎沸,人群乌泱泱地挤了上来。   江行舟推开众人,踩着凳子上了桌,用力跺脚示意众人安静:“本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钱,现在有,但是不多。该给谁,不给谁,你们先排队!”   江行舟跳下桌来,两步走到姚青绶面前,把一把椅子搬到屋子中央,道:“娘娘请坐,要拿钱,得先等。”   “陛下命户部批款的命令一个月前就已经下了,现在户部推三阻四,是要和皇命作对吗?”姚青绶想过诸多户部推脱的借口,但完全没想到,太子妃亲自来催应得的款项,江行舟也敢如此无赖。   江行舟指着那些在此处排队等款的人道:“工部的王大人是来催河工银子的,兵部的李大人是来催军械费用的……下官想问问娘娘,您想从哪块挪出钱来,去庆祝皇后诞辰?”   姚青绶丝毫不让:“那是否这天下除了修河工、造军械,其余事便事事不用做了?宗祀礼乐一样是王朝立身之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陛下和堂上诸公自有定论,什么时候轮到户部置喙?”   “天下百姓每年缴纳上千万的税收,如今户部竟然敢说没有钱?以至于修河铸兵礼乐,一项都拿不到拨款。我倒要问问,这钱是进了谁的口袋?”   上辈子姚青绶接手江山时,狠狠地抄了几家门阀公卿,所以哪怕是在打战,也没有过银钱的困扰。没想到,如今太平盛世,倒是遇见着了。   江行舟冷笑:“娘娘是怀疑进了下官的口袋吗?”   “我不曾说过。”姚青绶自然是不怀疑江行舟的,“只是户部主管钱粮,钱去哪里了,必须给个说法。”   “我自有说法,也知道钱去哪里了。”江行舟盯着姚青绶的眼睛,“就不知道娘娘你敢不敢去拿了?”   姚青绶也回望着他:“如何不敢?”   江行舟倒没想到面前这位柔柔弱弱的太子妃,竟然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他还要赶回去算账,没那么多闲工夫陪太子妃胡闹,干脆一振衣袖,道:“那就请随下官来吧。”   再次回到方才的屋子,江行舟抄起一本账簿扔给姚青绶:“钱去哪了这里自有记录,娘娘想拿钱,自己去找吧。”   说完,江行舟就不再理会姚青绶,反正这里面写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没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于是他自顾自坐下继续算账。   姚青绶翻开账簿来,发现这其实算一本欠条集子,从皇室的龙子公主,到勋贵公卿,凡是有资格向国家借钱的,都绝不手软。至于还款的事嘛……反正姚青绶已经看见一张二皇子八年前的欠条,至今都没销账。   江行舟手上的笔写得飞快,忽地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是账本落在桌面上的声音。他松了口气,这位主子总算看完了,知难而退了,不再打扰他了。可是,心里也有些失望,如此皇室,岂能长久?   “下官恭送娘娘。”江行舟敷衍地行了一礼。   姚青绶笑盈盈地瞧着他:“我没说现在就要走。”   江行舟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又听姚青绶说:“大人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讨债。”   姚青绶时刻记着自己目前的最大目标,就是在太子妃的位子上安安稳稳躺够九年,然后等降级册封后继续躺。所以,虽说要讨债,但也不能把这些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权势熏天的人物得罪了。   姚青绶的目光停留在了二皇子的那些账上,反正自己和他交恶已久。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姚青绶带着江行舟去了二皇子府当了回恶客,也享受了一把空坐着喝茶不见主人的待遇。   “二殿下忙完了吗?”姚青绶放下茶杯,不急不忙问道。   管家连忙陪笑:“我家殿下实在事忙,不如娘娘您先回去。有什么事您说一声,老奴一定转告殿下,待殿下空闲了就去找娘娘。”   江行舟已然坐得不耐烦了,姚青绶几次开口问话,这老管事都是这副说辞,看来今天是决计见不到二皇子,更别提追讨欠款了。   “我坐了这么久,他都不出来见我。”姚青绶慢条斯理地说着,忽地话锋一转,“是看不上我这个太子妃?还是不敬太子?”   老管事吃了一惊,跪下连连叩首:“太子妃说哪里话?是我家殿下怠慢了,可是殿下事忙,实在是……您见谅啊。”   “罢了。”姚青绶摆摆手起身,“二殿下既然忙,就不必见了。我想,陛下就没有二殿下这么忙了吧?有什么事,我与你说不着,我自会进宫去说。”   姚青绶瞧了江行舟一眼:“江大人,咱们走吧。”   “站住!”一声厉喝传来,正是“事忙”的二皇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婚、圣寿、巡游等等庆典不仅是统治阶级的奢侈享受,也是古代王朝确立自己统治合法性的重要途径,每年都会花费上百万两白银 第23章   “殿下忙完了吗?”姚青绶揶揄道,重新坐回座位上。   二皇子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他也转身坐下,道:“有什么事,快点说。”   姚青绶慢悠悠地翻着账簿,取出几张二皇子借款的条子放在桌上:“为了钱啊,殿下向户部借了这么多的钱,今年五月借了七万两,二月借了四万五……啧啧,一分都没有还。”   “够了!”二皇子听得不耐烦,冷笑道,“你在闺中就爱多管闲事,如今嫁了太子还是一样。你可知道,皇室内帏参政是什么罪名?你不怕死吗?”   姚青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我只是在尽太子妃的义务,在关心太子殿下。殿下在猎场遇刺,那些死士是谁收买的,又是谁打点了环节让他们进猎场的……现下还没有定论。我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有司如何想如何做。我只知道,我所说的这些事,都要大笔的钱啊。”   “你想陷害我!”二皇子腾地站起,将椅子都撞翻了,“你以为父皇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陛下信不信,我怎么敢猜测呢?”姚青绶道,“不过旁的人,比如同样因为太子遇刺受了冷落的其他殿下们,他们信不信,我还是有把握的。”   好啊!这个臭婆娘,想联合他的那些“好兄弟”,把脏水泼在她一个人身上。   二皇子气急败坏,赤着一双眼就要活撕了面前的人。却忽然对上了姚青绶的眼睛,没由来地想起猎场那一箭,腿立时就挪不动了,只能色厉内荏地质问:“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你要如此陷害我!”   “殿下说哪里话?您怎么会得罪我呢?”姚青绶合起账簿,“我只是想知道,殿下,你说得清这些钱去哪里了吗?”   二皇子当然说不清,这些钱,用去收买门客、贿赂官员、逾制建了亭台楼阁……他说不清,他也不敢说清。   “你要怎么样!直接说!”   终于到正题了。姚青绶道:“还钱——我只想让殿下把借的钱还给户部。”   二皇子简直怀疑自己是耳朵出问题了,他还不还户部的钱,关姚青绶什么事?那么多人都借了钱不还,他凭什么要还:“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那我就只能带着账簿去找别的皇子聊一聊了。”   亏空国库可以敷衍推脱,涉及党争夺嫡,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狠狠盯着姚青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我还!”   姚青绶将账簿递给江行舟,笑道:“劳烦江大人去清点了。”   二皇子这些年来借的款项加起来,七七八八,有个七百四十万两。二皇子府没那么多现钱,将几位夫人的嫁妆掏空,加上二皇子出宫建衙时宫里赐的一些庄子良田,也只能还上一半。   江行舟清点完毕后,将一些欠条销了账,当场交还了二皇子:“多谢殿下了。”   “拿到钱了!还不快滚!”二皇子愤怒咆哮。   江行舟带着钱心满意足地跟着姚青绶离开,到门口时,恭恭敬敬地朝姚青绶行了个大礼:“多谢娘娘,下官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娘娘见谅。”   姚青绶挥了挥手,上了东宫的马车:“谢就不必了。河工兵械,现在钱都差不多了吧?户部应该拨给皇后诞辰的银子,我明天会派人来取。江大人不要为难我的人就够了。”   “娘娘不亲自来吗?”江行舟的表情有些奇怪。   姚青绶也疑惑道:“为什么要我亲自去?”   “娘娘不来,我们怎么继续要回其他人的欠款?”   姚青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苦笑:“别的欠款?算了,我没那个本事。江大人还是自己努力吧,我祝江大人一切顺利。”   姚青绶将车帘放下,闭目靠在车壁上养神。回去之后,吩咐林隐霜明日去取银子,然后一切事情交由她做就好了。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不对。还得找个机会和太子再闹一次矛盾,最好这一次能老死不相往来。可千万别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扰她的躺平生活了。   林隐霜是个能干的,事情交给她之后,姚青绶就半点不用操心了。   兜兜转转半个月过去了,皇后突然发旨召见姚青绶。   “母后万福金安。”姚青绶款款下拜。   一只茶盏直直向她飞来,浇了她一身的茶水,额角也被磕破了。   姚青绶立刻俯身叩首:“母后息怒,保重凤体啊。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让您如此生气。”   “你做错了什么?”皇后冷笑着,“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不把本宫、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罢了!”   “儿臣不敢。”姚青绶心里一惊讶,这已然是极为严重的罪名了,皇后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未嫁进东宫前,就有人告诉本宫,你和一个太医私交过密,本宫不以为意。”皇后用力拍击着桌面,“如今看来,你的心早就不在太子身上、不在本宫身上了!”   又是和闻于逢有关。   姚青绶咬了咬牙,道:“这都是谣言,谁和母后说了这等污蔑儿臣清白的话?请母后让他来和儿臣对峙!”   “何必对峙?若你安分做你的太子妃,何至于用那点子钱来羞辱本宫?何至于不许外面商贾为本宫诞辰尽孝心?”皇后气得有些急了,见着了手边的东西就一股脑全砸向了姚青绶,“你去找户部要钱?你可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本宫的?他们说本宫只顾自己骄奢淫逸,不顾百姓!”   “儿臣……知错了。”姚青绶再次叩首,额头的血砸在光滑黝黑的金砖上,朵朵溅开。   皇后既要奢侈又要名声。陛下御笔朱批让户部拨款,然而她真去要钱却反成了罪人。   每年进项千万却依旧赤字的户部没有错,不事生产吃空了户部的王公贵戚没有错,呵,错的是她。   “既然知错,你就去门外跪着好好反省反省。”皇后转身入了内殿。   姚青绶擦了擦额上的茶水与血迹,尽量让自己不太狼狈。宫女来搀扶她,被她婉言谢绝,她自己起身往宫殿外走,跪在了甬道之上。   宫人每天都会扫雪,如今这青砖上已经没有积雪了,可是当膝盖接触到地面时,寒气还是拼了命地想撕开一切阻挡往骨头里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开始飘飘摇摇地下起了小雪。   姚青绶抬了抬头,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渗出的血在睫毛上凝结成了冰。   “皇嫂好孝心啊,大冬天的来给皇后娘娘跪宫门。”是二皇子。   “你做的?”皇后身居后宫,如何能知道外面的事情?更何况,大冬天的,二皇子特意来此一趟,不就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吗?   二皇子故作惊讶,拍手道:“皇嫂好聪明啊。是因为被冻着了,所以脑子终于清醒了吗?”   “你让谁去说的?”姚青绶不为所动,二皇子本人去挑唆皇后对付自己只会起反作用。姚青绶觉得自己低估二皇子了,他竟然能找到一个在皇后面前说话有分量的人。   “你管不着。”二皇子咬牙切齿,“你有今天的教训,要怪只能怪你不给我留活路。来要账就算了,还要坏了我的生意!”   生意?   “祈香楼……好大的本事啊。”闻于逢到底背着她在京城留了多少后手?她意想中的九年安稳日子真的还能有吗?   “知道就好。”二皇子冷笑,“你聪明一世,没想到这次碰上钉子了吧?你以为什么都能被你掌控?呵,这生意不仅有我一份,国舅、皇叔、多少大人都在里面拿一份钱。你敢坏我们的好事,还想过舒坦日子吗?”   “二殿下、国舅、皇叔,还有其他大人……呵……”姚青绶四肢已然僵冷麻木,心里却有团火在烧。上一世,她和将士们在拼死守国门守江山,而这些人竟然早早拿了反贼的钱,不知道有意或无意中泄露了多少机密。   “蛀虫!蠢货!”   姚青绶终于被击溃。   两次输给闻于逢她都能坦然接受。可是,可是……哈哈哈,看看她用命守护的这郑国,看看这些在她死后依旧荣华富贵的贵人……   雪还在下,飘落在没有多少温暖的姚青绶的额头上,混合着血,划过她的脸颊。   姚青绶双目中含着前世未尽的怨与恨,雪白脸颊上的凝固着道道血痕,她像是噬人修罗,随时要将面前的活物通通撕碎。   她本就是没有跨过奈何桥、没有饮尽孟婆汤的恶鬼,重新托生在从前的自己身上。   上一世,她自以为是为了天下百姓才守住这江山,结果如今才知道,没有郑国、没有这种权贵,或许百姓才能活得更好。这一世她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她依旧走了老路,和这腐朽至极的郑国再也撕扯不开了。   二皇子瑟缩地向后躲,他都没敢反驳姚青绶的咒骂,掸了掸衣摆,自以为还算从容就迅速溜走了。   “皇后娘娘有旨,您今天可以回去了。”大太监推开宫门传话。   跟随姚青绶而来的东宫宫女立刻上前扶她。   姚青绶借着宫女的力勉强站起身来,她的膝盖已然像是被剜了一般,腿每走一步都有蚀骨钻心之痛。   “娘娘,您且忍忍,奴婢命人备了软轿就在巷外。”宫女抽抽嗒嗒不住掉眼泪,“不能在这儿上轿,会叫皇后娘娘宫里人见着的,您走过去就好了。”   走过去……   姚青绶因为疼痛与寒冷,已然神智模糊。前方是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甬道,而后方是皇后寝宫,她在那里住过许多年。不管往那边走,都是看不见出路、走不过去的深渊。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衣衫褴褛的,泪珠儿在她一双杏眼中打转,她说她要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力最自由的人。   然后,她一头扑向了东宫,一头栽进了紫禁城。   然后,她成为了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   然后,她成为了这华丽牢笼里的一块砖,至死,不得自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9 01:39:56~2022-06-30 00:2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0525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太子妃醒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屋子里的人立刻忙碌了起来。   姚青绶缓缓睁眼,身上无一处不痛。   一直守在旁边的御医也赶忙上来问诊,嘴里说着让她安心的吉祥话。   不一会儿,太子也来了,坐在她床边嘘寒问暖,末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脾气该改改的,你和孤使小性子孤能忍,你怎么能去和母后置气呢?”   “母后诞辰的事情霜儿会打理好的,你不用再插手了。”   说完后,太子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硬了,姚青绶也是一片好心,怎么能一味责怪她呢?于是太子复又软下语气来,道:“孤知道你的好心、你的辛苦。哎,也是母后脾气太急了些。你好好休息,养身体最重要。这样吧,诞辰的事情还是你和霜儿一起商量去办。母后那边,孤也会去替你说情的。”   “殿下还是一向心软……”姚青绶心下一动。太子庸碌好色,可是心慈,做个守成之君未必不可。上辈子之所以没能做个皇帝,还是因为他一颗心都放在如何讨好林隐霜上,完全不顾政务。   如果上一世林隐霜可以让太子全然不顾朝堂,这一世,自己是否也可以让太子专心政务呢?   姚青绶无力地靠着床头,恼恨自己的无能。哪怕已经知晓了这个国家腐朽至极,她还是不能眼见着闻于逢掀起战火。   她上辈子见过太多的妻离子散和生离死别,这辈子,她宁愿去赌太子能修正这一切,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闻于逢再次将天下拖入离乱之中。   皇后宫门前这一跪,让姚青绶半个月都没能好起来,莫名的,她竟然有些怀念穿进闻于逢身体里的日子了。   这半个月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也就是胡远再次搭上了林隐霜,借着皇后诞辰的势,祈香楼在京城红极一时。南城那条新修的去处,和上一世一样,迅速成为了五陵年少一掷千金的不二选择。   一起用早膳时,姚青绶倒是隐约听见太子提几句燕北的事,说一伙山匪在燕北聚集,现在怀疑可能是闻家军的旧部。   “朝廷派军去围剿了吗?”姚青绶有些紧张,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期待哪种答案。   太子笑道:“不过是普通盗匪罢了,哪轮得着朝廷大军去围剿?说不定过个十天八天的,他们自己就内讧散了。”   “不是说……是闻家残部吗?”姚青绶问道。   太子摇摇头:“不可能,当年闻家的事是孤亲自看着办的,不可能还有活口。”   “原来是这样。”姚青绶低头用膳,不再多话。   时至中午,姚青绶吩咐侍女拿着自己的帖子去请客人,自己略休息了一会儿就打扮出门了。   两世以来,姚青绶第一次去到南城大名鼎鼎的温柔乡。   短短几个月,这里竟然就变了模样。亭台楼榭无一处不雅致可观,水磨的青石地面如同玉石一般光可鉴人。路旁的铜炉里不要钱似的燃着西域来的奇香,浓郁芬芳。   马车停在了祈香楼门口,车夫下马执凳。侍女搀扶着姚青绶下了车,款款朝祈香楼走去。   当东宫的马车进入街口那一刻,专门派到街口迎客的伙计就立刻回来通报,胡远早早地就站在门口迎接了。   瞧见车上下来的是姚青绶,胡远微微惊讶,回过神来立刻行礼问安:“小人胡远见过太子妃,娘娘贵足踏贱地,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只是来尝尝如今正当红的祈香楼的手艺。”姚青绶径直进了楼,“一会儿我的客人到了,烦请您亲自迎接,莫要怠慢了。”   姚青绶猜度着客人的口味,点了几道菜。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了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屋子的是一位贵妇人。云鬓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神采奕奕,举止间透露出当家主母的大气与端方,正是吴夫人。   “妾身给太子妃请安。”吴夫人款款下拜。   姚青绶让侍女扶她起身,将她带到座位上。吴校尉死后,整个吴府的责任就压在她身上,但相对的,她也成为了吴府的主人。看起来,她似乎过得比以前好得多。   “能受您邀请,妾身不胜荣幸。不知道太子妃邀妾身来,是有什么吩咐吗?”吴夫人眼观鼻鼻观心,挑不出一处错漏来。   姚青绶也不绕圈子:“我见您进门时似乎有些神色不对劲,您认识胡掌柜?”   姚青绶听吴夫人讲过许多燕北往事,自然清楚她见过胡远,今日邀她来,为的也是这个。   “您可能看错了。妾身只是太过荣幸,所以失态了。”吴夫人依旧低着头。   “我既然邀请您来,自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您大可不必遮掩。”   吴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所以娘娘想借妾身的口说些什么吗?”   姚青绶十分喜欢和这种知情识趣的人说话:“对,您只要把自己看到的,如实告诉贵妃娘娘就好。我记得,你们似乎是表亲?”   吴夫人复又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答了声:“妾明白怎么做。”   姚青绶放下几个瓶子,道:“这是于医士离开京城前托我交给夫人的。”   吴夫人自嘲地笑了笑,道:“多谢娘娘,也多谢于医官,妾身不需要了,妾身现在就很好。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妾身想先告退了。”   姚青绶点头应允,自己随意地吃了些东西,要走时忽然想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林隐霜来,于是吩咐道:“打包一份莲花酥带走,林宫人喜欢这点心。”   上次在怀仙阁遇到林隐霜,她似乎就是去买这个东西的,这应该是她喜欢的糕点吧?就算慰劳她最近的幸苦了。   姚青绶从房间离开时,胡远也来一路护送,将一个市侩小掌柜的做派展现的淋漓尽致。   姚青绶回头,低声道:“你认出吴夫人了吗?她认出你了。”   胡远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他略低了低头,再次抬头时脸上又是那毫无破绽的殷勤的笑:“小人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我让她去揭发你们了。”姚青绶简洁道。   这下胡远的表情再也不能维持了:“既然如此,您何必告诉小人呢?”   “因为,我不想要你们死,也不想看着闻于逢去造反。”姚青绶依旧不兜圈子,“反贼余孽,这大约是多少银两多少斡旋都不能洗脱的罪名了吧?想活命,就立刻离开京城。”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心态转变中,还有些真相需要铺垫出来,下章彻底对朝廷失望。   造反马上安排!让男主来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斗!   感谢在2022-06-30 00:27:11~2022-06-30 20:0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052529、姓墨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多谢您这一点仁慈之心。”胡远低低地垂着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姚青绶不理会他的忿恨,径自上了马车。   当姚青绶回到东宫时,正好遇到林隐霜从外面回来,拿着今日的进度文书来找自己商量。林隐霜一身疲倦,想必今日操劳得狠了。   “辛苦林宫人了。”姚青绶亲手将打包的莲花酥递给林隐霜。   林隐霜接过,看了一眼,道:“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姚青绶愣了一会,才明白林隐霜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自己扮演的“于医官”。这倒是她没能想得周全,露了破绽,于是装作不解道:“谁?这莲花酥是祈香楼的招牌点心,所以我带了些回来。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要装傻就装吧。”林隐霜听说这是祈香楼的点心,就将包裹放在了一边,似乎就不那么喜欢了,“你最好别让太子殿下知道,殿下可不是能容人的主。”   姚青绶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她和闻于逢清清白白,结果不仅林隐霜咬定了他们有私情,连皇后都受了这传闻的影响。   “你想多了,我与于医士不过泛泛之交。还是先说娘娘大寿的事吧。”姚青绶去拿林隐霜带来的文书,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得条理清楚,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安排得让人顺心合意的。   姚青绶忍不住赞叹:“林宫人当真是有才华又能干,内书房翰林们教出的大太监们也没几个及得上你。”   林隐霜不回答,只是冷笑。   姚青绶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既然事情都有林隐霜办妥了,自己又何必操心。将文书还给她后,也不假模假式地客气什么,就让人离开了。   夜深将睡时,姚青绶习惯在洗漱后,卧在榻上读两页书,她一个翻身,却听见了什么东西被压碎了的声音。她挪开身子,发现是她带给林隐霜的那包莲花酥。   “林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大宫女有些恼怒,连忙过来帮姚青绶收拾,“她分明是不敬太子妃,奴婢明天就去问责她。”   姚青绶倒是没有和林隐霜较劲的心气,摆摆手,道:“或许只是忘了,收拾干净就好。帮我换一身干净的寝袍吧,这都脏了。”   大宫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娘娘惦记着她爱吃才带的,想来她是在诓娘娘,看起来她也没多喜欢。”   可惜,任大宫女如何说,姚青绶都不为所动。立志要躺平的人,怎么可能被三言两语给喊起来?   “娘娘啊。”大宫女恨铁不成钢,“林隐霜不过就是仗着有殿下撑腰嘛!殿下也未必不疼惜您,最多太子殿下两不相帮。没有了太子做依靠,她不就是个可以随便拿捏的玩意儿吗?”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须知道,祸从口出。”姚青绶不再理会,换好了衣服就躺下睡觉。   许是大宫女睡前太聒噪的原因,姚青绶在床上躺在,却没有什么倦意,耳朵里反反复复都是大宫女恨铁不成钢的话。   姚青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都不在乎,她们也没有缺了银两用度,怎么比她这个正主儿还着急?   姚青绶强迫自己闭眼睡着,在迷迷糊糊间却突然被一个念头惊醒。   没有太子做依靠,林隐霜就是人人可欺的奴才。所以,上一世,她为什么要刺杀已经成为末帝的太子?   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林隐霜不喜欢她带来的莲花酥,是因为不是从怀仙阁带的吗?林隐霜那一手的好字、和主理庆典也能面面俱到的本事是从哪里练来的?   桩桩件件在脑中飞快盘旋着,姚青绶能想到的答案只有那一个,林家,林隐霜的父亲,燕北道御史林肃。   “挽月,你过来。”姚青绶喊着大宫女的名字,她在东宫的日子不比林隐霜短,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   “娘娘,奴婢在这,您有什么吩咐吗?”大宫女挽月怕她前些日子的伤复发了,急急端着烛台小跑至床前。   姚青绶低声问:“我记得林宫人是因家里获罪而进了掖廷,后又因殿下封了储君,在外建衙,才跟着殿下来的东宫。是也不是?”   挽月不明白她为何大晚上的问这个,但主子既然问了,她当即就点头应是。   “她家里获了什么罪?”姚青绶语气急切,“是三年前闻征造反之事上受的牵连吗?”   挽月点点头:“她父亲是最早被流放的一批人,听说死在了流放途中。”   “当年闻家的事是孤亲自看着办的”太子早上说的话再次在姚青绶脑子里响起,这件事不是什么机密,林隐霜在东宫多年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林隐霜上一世是知道了什么,比如太子在这个案子里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才使得林肃流放并因此而死,所以她才想杀死太子复仇吗?   闻征,太子,刘贵妃……   姚青绶觉得毫无头绪,明明三个看起来毫无牵扯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件事情中?   闻征是清白的,这已然被张其立和吴临风证实了,这毋庸置疑。   姚青绶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但她需要验证。   “太子殿下今晚在哪里休息的?”姚青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可是听起来还是有些细微颤抖。   挽月以为主子终于对争宠的事情上心了,欢天喜地地答道:“在曼娘那里,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去做的吗?”   姚青绶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明天卯时初刻你便唤我起床,我们去曼娘哪等太子殿下。千万别迟了。”   其实也无须挽月来叫早,姚青绶一夜未能入眠。隔着窗棂,她瞧见天边亮起一条细细的金线,就立刻让挽月来替自己梳洗打扮了。   挽月有心帮她细细打扮,姚青绶却等不了,收拾得略平头整脸些,就独自一人出了门,朝曼娘的院子走去。   她在院外等了好一会儿,心中反复斟酌着词句,掌心被抠出血也不自知,终于等到要去上朝的太子。   “殿下,妾身有急事。”姚青绶立刻迎了上去。   太子有些惊讶,道:“孤要去参加朝会了,你能等孤回来再说吗?”   姚青绶摇头:“不行,真的很急。妾身可以随殿下去上朝,在马车上说吗?”   太子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那你随孤来吧。”   二人坐上了马车,当车门关上那一刻,姚青绶就迫不及待地道:“闻征谋逆案,殿下是否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太子先是惊讶,继而大怒,道:“你以为孤是什么人?内帏不得干政,你好大的胆子!”   姚青绶瞧见他惊讶神情时,心已经凉了半截。按照已然想好的说辞,道:“妾无意间听市井传言,说当年闻征是被陷害。妾本来也不信,可是终究是留了个心眼。林宫人一家正是受那案子牵连,若是被她听见了,怕是要和殿下离了心。”   太子收敛了怒气,道:“传闻而已,岂能当真。”   “正是,是妾身想差了。妾身今日就去京兆尹府报官,让知情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岂能让市井小民凭空污蔑殿下?”姚青绶道。   太子连忙阻止:“不必了,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这件事若闹大了,也是徒让霜儿伤心。”   姚青绶笑道:“君君臣臣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便是您当真要闻征死,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太子叹了口气,道:“可惜天下愚人多,不是个个都如你这般通透。”   “闻征驻守燕北日久,大郑朝廷的燕北边军都被说成了‘闻家军’,光这一条罪名,他就该死了。”姚青绶试探地说。   太子一抚掌,道:“正是啊!”   复又叹息:“青绶你当真是有玲珑心,与当日父皇所言一模一样。孤也不愿意连累霜儿一家。可是,你知道的,孤是个没出过京城的储君,那些守边的武夫都不服孤。所以,父皇才出此下策。”   “孤也不愿意的,可是,大丈夫当有取舍。不止闻征,张浔、韩齐那些人也讨厌得很,孤也该让他们吃些苦头。”   车轮滚滚,无情地压过地上不平的草芥。车窗外传来清晨市井叫卖的声音,间或几声没能在秋时南走、留在此处等待死亡光临的可怜鸟儿的悲鸣。   在着喧嚣里,姚青绶安静地崩溃。她心中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轰然倒塌。   皇帝示意,太子执行。因为有表亲在闻家军中当要职,所以刘贵妃就成了这对天家父子的刀。   姚青绶神色不变,脸上的笑越发温婉:“妾身都明白,妾身会处理好一切,不会影响到殿下与林宫人间的关系的。”   太子也以微笑回应,拍了拍她的手:“孤向来知道你是懂事的。”   姚青绶于此处下车,抬头瞧了瞧太阳。许是天太早,也可能是冬日的缘故,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没有热,也指不了方向,只有冷冷的光,从云层薄弱处四射开来。   不过路是走熟了的,没有太阳做方向指引,姚青绶也能走向正确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姚青绶终于到了目的地,恰好看见吴夫人从府门中走出想要上车。   “太子妃?”吴夫人微微讶异,瞧着她衣裙都被雨水打湿了,忙将丫鬟手里的伞送上,“您没事吧?”   姚青绶接过伞,笑道:“我很好,我来找您是想告诉您,不必去见贵妃娘娘了。关于闻家的一切事情,请务必保密。”   姚青绶打着伞转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将天都破出一个窟窿来,太阳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地露了面,撒了些金灿灿的光在地上。   要是天塌了才能看见太阳,那么,天就塌吧。 第26章   想开了的姚青绶彻底咸鱼了,也不管什么九年不九年了,就算明天闻于逢就兵临城下,她也只会庆幸能早点结束这腐朽王朝的统治。   闲下来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简略总结,皇后生辰庆典办得很成功,林隐霜独占太子行动很成功,祈香楼生意和情报发展很成功,闻于逢的造反事业初期发展也很成功。   “娘娘,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除了新婚那天,太子爷一晚也没来过您这里,您就不着急吗?”挽月着急得直跺脚,“今天上巳节,那个狐狸精缠着太子要出游!出什么游,人家未婚少男少女的节日,关她屁事!”   “皇后娘娘说,过两天就要发旨抬林宫人做良娣,你小心你的嘴啊,惹祸。”姚青绶不仅不着急,甚至想来一碗酥酪,“你昨个儿去祈香楼买的酥酪还有吗?没有的话今天再买点回来。”   姚青绶缓缓打着扇,才三月初的天气,怎么就开始热了呢?   “挽月,把院门打开,吹吹凉风。”   挽月别扭地转过身去,既不去盛酥酪,也不开门。   “怎么了?你不去我喊别人去了。”姚青绶问。   挽月咬牙切齿:“娘娘,这门还是不开的好。外面啊,都是得了太子爷吩咐,给狐……给林宫人送花的。奴婢怕您看了伤心!”   听挽月这么一说,姚青绶倒是来了兴致,她命其他小宫女把院门打开,就看见大批的宫女捧着花往林隐霜的住处走。上巳节是有向心上人送花的传统的,没想到,太子送的这么张扬。   “殿下真是有心了。”也不知道这么多花往那小院子一放,还有没有能落脚的地。   挽月睁大眼睛,诚恳问道:“难道您就不想要吗?”   姚青绶瞧了瞧自己的院子,如实道:“放不下。”   挽月恨铁不成钢,一跺脚就往院子外面走。   “你去哪?”   “给您买酥酪!”   挽月去得急,回来的也快。回来时,她不仅带着食盒,还格外拿着一个四面开缝的木盒子。   “这是胡掌柜托我拿给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挽月将盒子放在石桌上。   姚青绶瞧了瞧,以她和胡远的交情,胡远不在她去买东西时收个两倍价就不错了,怎么还会给她送东西?胡远总不可能送个暗器盒子来害她吧?   姚青绶拿起盒子来摇了摇,没想到那盒子不够牢靠,一摇之下就散了架。木片纷纷扬扬地往下掉,随着那些木片落在她裙子上的还有一团小小软软的物什。   姚青绶吃了一惊,怀里的物什也受了惊吓,蹬着小短腿就往姚青绶的肩膀上蹦。   “兔子,是兔子。”挽月惊喜道。   姚青绶将那只不安分的兔子抓到怀中,那兔子不甘心地蹬着小短腿,背脊一颤一颤的,把头埋进姚青绶怀里像要做个窝似的。   “好可爱的小兔子。”挽月凑了过来,“胡掌柜为什么要送您兔子?”   姚青绶伸手一下一下摸着小兔子,手心一片柔软。   “因为……因为‘坏人应该不会送我兔子吧’……”姚青绶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她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还记得,更惊讶于闻于逢还记得。   姚青绶抱着小兔子起身,掸掉了裙子上的木片,却看见一片木片上似乎有字。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只写了“戌时”两个字。   姚青绶不明所以,也不想惹麻烦,将木片藏进袖子中,用水泡化了上面的字才扔掉。   这莫名其妙的两个字,既没有说地点,也没有说什么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姚青绶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干脆放下不管了。   今日上巳,太子陪着林隐霜出游了也没忘了要雨露均沾,给东宫各院的晚膳都添了菜。   姚青绶用完晚膳后,问道:“给兔子做的窝做好了吗?它这么小,晚上风凉,可别冻着它。”   “已经做好了,就放在院里。”挽月答道。   姚青绶颔首,道:“我去看一眼,莫要被雨淋了。”   那木头搭的小房子就建在廊下,里面铺了软绵绵的绒布。小兔子就陷在绒布当中,三瓣嘴一张一合的,转眼就将小爪子抱着的菜叶啃了个精光。   姚青绶伸手去摸摸它别在脑后的长耳朵。那兔子却有些苦恼这不知眼色的人,怎么随意打扰它吃饭呢?小短腿在绒布垫子上蹬了蹬,转过身去,用绒球似的小尾巴对着姚青绶。   姚青绶不禁莞尔,正想将兔子抱将出来,就见一道红光打在墙上,转瞬即逝。   姚青绶下意识抬头,就见黑沉沉的天上,有朵朵烟花绽放。   “啊!烟花,是哪位大人家在放烟花?”挽月惊喜道。   在夜幕之上,先绽的烟花未熄,后发的烟花已开。如同最巧手的绣娘以深蓝的天为绣布,层层叠叠,百花尽妍,满绣了整片天空。   “现在是什么时辰?”姚青绶喃喃道。   “是戌时了,娘娘。”   烟花照亮了夜空,在姚青绶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她的眼眸里像有星子在闪。   一朵朵烟花开放之后,又化作星屑坠落人间,或许坠进的……不止人间。   ……   “别忘了给小兔子喂东西,今晚看起来是要下雨的,记得把它的小屋子搬进房间去。”姚青绶吩咐着。   挽月用篦子梳理着她的发髻,答道:“她们都记得的,我的娘娘哟,您多放点心在今晚的宫宴上。林良娣最近那么得皇后欢心,您该怎么办啊?”   姚青绶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了自己的妆容无一处不完美,道:“那正好啊,林良娣可以替我进宫尽孝心。”   反正最多九年,大家要一起打包滚去当前朝余孽,谁稀得费力去讨好那个难伺候的皇后?   “走吧,晚了,更不得皇后欢心。”姚青绶迤迤然出了门。   给皇后请安时,皇后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自跪宫门事件之后,皇后就对姚青绶存了不满。姚青绶也没修复关系的意思,自然而然,就失了皇后的心。   皇后随意和她说了几句什么东宫元妃要贤良淑德的劝诫言语。让林隐霜留下,就让姚青绶和其他东宫侍妾自便了。   “林良娣也就是仗着一时的运气,说起真正的人品、本事,哪里及得上太子妃您呢?”曼娘眼见着林隐霜风生水起,早就吓得不敢出头了。   可是在皇后生辰宴的事情上,她站在姚青绶这边大大得罪了林隐霜。这时候再去求饶未免迟了。曼娘自己是斗不过林隐霜了,干脆心一横,致力于挑唆姚青绶去对付林隐霜:“娘娘您该拿出太子妃的派头了,让她瞧瞧谁才是东宫的女主人。”   姚青绶瞧着满脸期待她搞事情的曼娘,和一脸赞同的挽月,不以为意道:“哦。”   曼娘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不是滋味,又再接再厉道:“殿下天天宿在林良娣那边,万一将来长子由她诞下,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恭喜她。”姚青绶摆摆手,指了个亭子,带着自己的侍女去了御花园,等待晚上的宫宴。   只要我躺得够平,就没有人能让我原地起身。   “太子妃,皇后娘娘有请。”姚青绶一行人刚刚落座,就有个小太监急急来传命。   姚青绶有些惊讶,怎么刚刚离开,皇后又有事了呢?   “挽月,我们走吧。”姚青绶伸手搭在挽月的手背上。   “娘娘。”小太监急急道,“娘娘吩咐您一人去,是……是和于医士相关,旁人在场,不合适。”   姚青绶迟疑地点点头,独自跟着那太监朝皇后宫里去。   “太子妃……”那太监有些迟疑,“奴才……奴才……”   姚青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那太监猛地抬头,狠狠一推将姚青绶推进池塘。   姚青绶吃了一惊,用力打水,从水中冒出头来。然而刚等她忍着水进入眼中的刺痛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手臂从岸上伸来,按着她的头,将她死命按进水里。   姚青绶想奋力游走,远远地离开岸边。然而那人力气极大,扯着她的头发,姚青绶尝试多次,连呛了好几口池水,她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也逐渐昏沉。   ……   “醒醒!快醒醒!”   姚青绶感到有人在大力摇她,她睁开眼睛,胸口的剧痛瞬间让她脸色发白。   “少主,你终于醒了!”一个汉子惊喜道。   姚青绶听见“少主”两字时,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着身处之地不再是皇宫,而是一间行军营帐。   她……又变成闻于逢了?   然而,没等她平息心中的惊讶,又听那汉子大喊道:“少主,咱们快撤吧!魏鸣那厮叛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结束!撒花~   躺不平的冤种少女明天开始造反!   # 破烟月迷魂寨 第27章   姚青绶,一个有着朴素梦想的少女。   她的梦想就是躺平等待闻于逢造反成功,然后继续过着快乐的躺平生活。   结果,这样简单的梦想也破碎了。   嘎嘣,她被人推进水里了。嘎嘣,连造反都的自己来了。   姚青绶捂着胸口重新躺回床上,感叹着人间疾苦。她不由地剧烈咳嗽起来,震得伤口破裂,血液从她指缝间不断渗出。   那汉子急得不行:“少主,快走啊!咱们大营的人都派出去了,要是魏鸣那厮现在杀来,您就危险了!”   胸口的伤疼得姚青绶说不出话来,她连连摆手,示意那汉子别再摇她了。那汉子停下后,她缓了半晌才能开口。   “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哪里都不会去。”姚青绶并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不认识的人摆布。   那汉子扼腕道:“您遇刺之后,林将军就派人去魏鸣驻地,质问是不是他做的。结果咱们派去的人被魏鸣杀了!他还派人把脑袋送回了大营!”   “枉费您如此信任他!将左翼大寨交给他一个人!”   “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姚青绶因为“刺杀”这两个字,警觉了起来。   这是来自内部的威胁,在姚青绶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必须怀疑所有人。这样独处的情况对于她,很危险。   “前线吃紧,林将军和宋将军都在前线。人头被送来后,何军师就立刻去准备撤退了,他吩咐我来叫醒您。”那汉子急得团团转。   他眼见自家主公那副半点不着急的样子,心里的火更是腾地燃起了:“来不及了!少主,得罪了。”   姚青绶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大汉抗在肩上。那大汉大步奔跑着,硬邦邦的肩膀顶在姚青绶的腹部,在山路的颠簸中,像拳头一样,拳拳锤得姚青绶疼得想哭。   “停……停一下。”姚青绶已经快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那汉子全当听不见。   姚青绶几欲晕厥,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还好被顶着的不是胸前的伤口。   大汉脚程很快,转眼就到了一处平地。那里集结了近百人,一辆马车被辎重车包围在中心。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看样子就是大汉所说的何军师了。   何军师一指马车,对大汉说道:“带少主上车,那个王御医在哪里?把他一起带走,少主的伤不能没人照顾。”   大汉道:“我让手下去绑人了。”   他话音刚落,王掌院就被绑得像粽子一样扔上了马车。   大汉也将姚青绶放上马车,道:“少主,你和何军师先走。我在这里迷惑魏鸣那厮,要是他敢来,我拼死也要咬他一块肉下来!”   姚青绶在马车上坐稳,外面的车队也开始动了起来。   刺杀……闻于逢队伍内部出现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是他上辈子没有遇到过的,否则他一定能躲开。   背叛闻于逢的会是魏鸣吗?   姚青绶宁愿相信胡远会背叛,都不相信魏鸣会背叛。   她见过上一世魏鸣在皇城之下,为闻于逢出生入死的模样。生死之间,如何作伪?   更何况大汉说过,闻于逢十分信任魏鸣,将左翼大寨交给他一个人。这说明闻于逢与她的判断是相同的。   “王掌院。”姚青绶有气无力地开口,“你把马车叫停,就现在。”   王掌院不敢违抗,困难地挪了挪被绑得严实的身体,探出个头,大喊:“停车!你们少主让停车!”   马车停住,何军师纵马来到马车附近,俯身问道:“少主,有什么吩咐吗?”   “我要去找魏鸣。”姚青绶道。   “少主您说什么?”何军师有些意外。   “我说,”姚青绶提了提气,让声音更大了些,“我现在就要去见魏鸣!”   “少主,魏鸣显然有贰心,您遇刺之事也很可能是他的手笔。此时去见他,岂不是羊入虎口?”何军师觉得面前的少主简直不可理喻。   “或许,你该记得,我才是主公。”姚青绶直视着何军师,“这是军令,你要违抗吗?”   一句话点醒了何军师,他不由得背后一阵冷汗,才想起来面前这个虚弱至极的人本是个暴君。要知道闻于逢向来说一不二,今日能容忍他三番五次反驳已然是奇迹了。若是再说下去……   何军师立刻下马行礼称是。   夜间行山路总是缓慢而又暗藏惊心的。   姚青绶命令辎重车停在原地,自己带着了二三十人,由何军师做向导,朝魏鸣驻扎的大寨进发。   “什么人!”巡逻的卫兵高高举起了火把。   何军师纵马上前,高声道:“我是何易施,让魏鸣出来见我!”   “何军师?”卫兵队长靠近,用火把照了照何军师的脸,“就您一个人来吗?”   何军师道:“只有我和护送我的侍从。怎么?魏鸣不敢来见我吗?”   卫兵队长不敢说什么,留下一队士兵在此处看管他们,自己快步跑去通禀。   姚青绶因为失血的原因,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来,尖锐的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不知等了多久,前面才有马蹄缓缓而来的踢踏声。   姚青绶掀开帘子的一角,见骑在枣红大马上的人只穿着黑色中衣,系带未系,袒露出精壮的前胸。那人脸色有些红,眼神迷离,显然是喝得醉了。   正是魏鸣。   “何军师,贵客,稀客啊……”魏鸣高声道,“可惜酒已经喝完了,你来晚了,请回吧!”   “魏鸣,我来是带你去见少主的。”何军师厉声道。   魏鸣嗤笑:“见少主?你来是带我去自投罗网、去送死!”   何军师还待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闻于逢”的声音:“魏鸣,你给我过来!”   魏鸣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不确定地看了何军师一眼。   何军师脸色阴沉地回望向他:“还不过去。”   魏鸣瞪大了眼睛,利落地翻身下马,小跑向姚青绶所在的马车。他隔着车帘行礼:“少主,您怎么会来?”   “进来。”姚青绶实在没有力气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他对话,刚刚的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魏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当他进入马车那一刻,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魏鸣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嘴半天合不拢,一双虎目变得通红,简直要掉下眼泪来。   “少主,他们说您受伤了,我以为是骗我的。我该死,我没有在您身边好好保护您。”魏鸣说着用力抽自己耳光。   姚青绶抬手阻止,指着他袒露胸口上的痕迹道:“今晚去哪儿风流了?日子过得不错嘛。”   魏鸣瘪了瘪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喃喃道:“属下知错了,属下这就跟您回去受罚。”   “魏鸣。”姚青绶叹了口气,“我这次受伤一醒来,就来见你。因为我发现除了你,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信之人。”   魏鸣猛然抬头,一双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   姚青绶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是谁派人刺杀我,但是我知道一定不是你。”   魏鸣连忙道:“当然不是属下,属下已经被派到这种地方来了。孤军于此,宋将军、何军师都恨不得把属下排挤去喂马,属下哪能有本事将手伸向大营?”   姚青绶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为了取得魏鸣的信任,只得信口胡说。   姚青绶摇头:“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会。我将此地交与你,并非不信你,而是深信你。我能在大营睡个安稳觉,全因为我知道左翼有你护持。你不该妄自菲薄,也不该误解我的意思。”   魏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磕得砰砰作响。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啊!属下只是心里……心里委屈啊!”   姚青绶立刻去扶他,动作牵动了伤口,不仅“嘶”了一声。   魏鸣听见了,马上起身,反将姚青绶扶正坐好。   魏鸣一张脸上,现在全是泪水,已然不能看了。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比方才多了万分的诚恳,道:“属下知道错了,请少主留魏鸣一条贱命。魏鸣将来在战场上,以命报答少主!”   姚青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我闻于逢对天起誓,你我君臣。此生绝不相负。”   “说来惭愧,我竟然于大营遇刺,此事细想实在惊心。”   “我就像聋子瞎子,被他们敷衍糊弄,我所知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实在难说。我对于旁人已然半点不信了,我只信你,你且说说,据你所知,最近发生了什么?” 第28章   且说当日皇宫,那太监将姚青绶按进水中。他趴在岸边,眼瞧着水中的人停止了挣扎。   太监松了手,以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突然间,他未能离开水面的手腕一痛,他惊吓之下立刻去看,发现一只手正紧紧抓着他。   闻于逢从水中露出脑袋来,伸手反去拉那太监,双腿朝桥墩上用力一蹬。   太监本就因为被原应该昏厥的人抓住这件事吓了一跳,身形不稳。闻于逢借着这一蹬之力远远离开了岸边,将这太监拉下了水。   宫里的使役大都是北方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进了宫,哪里有机会学水?   那个太监一进池塘就胡乱舞动着手脚叫喊起来,全然顾不得闻于逢了。   闻于逢露出头狠狠吸了几口气,朝岸边游去,借着水的浮力,爬上了板桥。   “谁让你来杀人的?”闻于逢看着自己这衣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又和姚青绶互换了。   “救救……救我。”太监喝了一肚子的池塘水,挣扎两下就往池底下沉。   闻于逢啐了口唾沫,从旁边取了根竹竿伸进池塘中。   那太监立刻抓住这救命的稻草,攀着竹竿往岸边划。   在太监即将到岸边时,闻于逢突然撤回了杆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是谁派你来的?不说就去死。”   “皇后!是皇后!”那太监慌忙道。   闻于逢挑了挑眉,重新把杆子支进水里,让那太监爬上岸来。   太监爬在地上气喘吁吁,身上全是泥和水。   主子吩咐的事情没做好,而且还是这种要命的事情,自己肯定难逃一死了。   太监目露凶光,一咬牙扑向闻于逢。   他要死了,这位太子妃也别想活!   在太监扑过来的那一刻,闻于逢已经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太监的心窝。   那太监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方才行动间,一件物什从闻于逢身上掉了下来。他瞧了一眼,脸色变得煞白。   太监见他变了脸色,心中惊惧更甚,也连忙去看。只见那是个挂饰,似乎是个什么符箓,上面的朱砂笔迹都被水泡得晕开了,连原本折成三角形的黄纸也都散开破损了。   “你!找!死!”   闻于逢用力狠踹着,那太监又惨叫了起来。   “皇后让你来杀人?你当我傻啊!”   闻于逢还不解气,干脆拿起救人的杆子去抽他。太监叫得凄厉,叫喊声远远传开,引来了原本在御花园的挽月等人。   “娘娘!”挽月急急跑了过来,“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闻于逢把杆子一扔,道:“他把我推进水里,还说是皇后让他来杀我的。”   闻言,众人瞬间白了脸色,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绑起来,送皇后宫里去。”   语毕,闻于逢蹲下,小心翼翼将那只被水泡得破破烂烂的符箓捡起。用帕子包好,放进怀里。   “娘娘,我带您去换衣服。”挽月带着小宫女迎了上来。   闻于逢摇头道:“直接回去吧。”   他复又瞧向那个缩成一团在颤抖的太监,冷笑道:“否则不知道,又有什么杀招等着我。”   时至晚间,太子妃于皇宫中遇到刺杀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末了,还要压低声音,讳莫如深地说一句“据说是皇后示意”。   宫宴结束后,太子立刻赶了回来看望“姚青绶”,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娘娘,您真的不见太子爷吗?”挽月小声问。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位太子妃进宫一趟,回来像变了个人,不用说什么,光冷冷地看着你,就让人心惊胆战。   闻于逢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见。”   开玩笑,见那个废物干什么?锤他一顿吗?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   想到“妻子”两个字,闻于逢心里一阵酸。   他将帕子里湿透了的护身符取了出来,摆在木盘上,仔细展开晾干。   这正是自己当初送给姚大小姐那一个。当初换回身子后,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将这个符箓留在了王掌院家,更不清楚后来姚青绶是怎么取回来的。   他现在很是忧虑姚青绶的处境。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遇到了杀手,虽然自己将那些人尽数击毙,可还是胸前中了一刀。大营中的人,谁也不可信了,唯有被他早早支开的魏鸣还能托付一二。   前线的燕北城守将林子澄也是个麻烦,此人是个死忠,他和侧翼武寨的张行互为支援。一边有敌情,另一边立刻直取敌营,以围魏救赵。   林志他们攻城已经近一月没有进展了,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自己这边要先乱了。   闻于逢觉得小腹有些酸,大约是今天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他胡乱吃了些糕点就躺上了床。   或许,明天他就必须去找胡远一趟。他不清楚姚大小姐会怎么做,一个上辈子拼死守城最后殉国的皇后,变成了反贼……哎,他必须得递些消息给魏鸣。   夜半时分,闻于逢因腹部的绞痛而醒了过来。   他捂着下腹坐了起来,发现胸口也涨得难受。   于是闻于逢挪了两下,想去叫人。没想到他刚刚挪到床沿,借着夜明珠的光,就看见了自己方才躺着的位置有一块未干的血渍。   流产。   这两个字瞬间占满了憨憨闻于逢的脑子。   上辈子,他记得末帝是没有子嗣的。所以……所以这辈子有个孩子的话,姚大小姐应该很重视吧。可是自己一来,就没能照顾好她的身子。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闻于逢一颗心又酸又涩,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天生的祸害,两辈子都可着这一个人害了。   “娘娘,怎么了?”挽月听见动静,过来查看。   她掀开床帘,就看见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闻于逢。她微微抬起烛台照了照,就见床上有块葵水的印记。   “娘娘您月信来了?”挽月突然想到今天太子妃被推下了池塘,那水又冷又脏,别坏了身子。   挽月连忙对守夜的小宫女道:“快去熬糖水,让太医也过来。”   “月信?”心疼欲死的闻于逢突然“回光返照”了。   挽月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疑惑,将烛台放下,扶他起来:“您先保暖,莫要伤了身子。太子殿下本来就不来咱这边,您要坏了身子,影响日后的子嗣。岂不是越发让那些狐狸精得意了?”   太子不来这边吗?   “好,我好好保重。”闻于逢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挽月借着烛光看了他一眼,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太子妃怎么看起来这么……慈眉善目呢? 第29章   与魏鸣的交流已经让姚青绶了解了大概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闻于逢对于下属的戒心很重,一件事从不会交给一个人单独负责,必然要两人互相牵制。   先前姚青绶说,闻于逢将左翼大寨交给魏鸣一人是信任,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说出了真相。   互相牵制固然有利于防范下属的不忠,可是也让队伍内部的内斗变得严重。   姚青绶是从来不会要求自己人忠心的。在皇宫里,都是女人,谁还不能突然天降福运上了位或是生下皇子了呢?凭什么就要一辈子惟你马首是瞻?   忠心?可笑,有用就行。   姚青绶初来乍到,在目前有严重外部威胁的情况下,先搞内部清洗,找到是谁派人来暗杀闻于逢是不现实的。她只能先依仗已知绝对忠诚的魏鸣,小心防范其他人,再徐徐图之。   她先拉了个清单,把目前大营里的人的能力进行打分,及格线以上留用观察,及格线以下的嘛……现在燕北城里缺策应,去吧,去证明你们的能力。   大帐之中,人人噤声。   少主先前毫无预兆地点了一部分人,命他们去燕北城中当策应。   这本来没什么,大家祖上都是跟着闻家干过土皇帝又被诏安的,都清楚造反的流程和风险。可是,前不久少主才被刺杀,现在刚醒过来就有这种大动作,不免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姚青绶一人高坐在主座之上,其余下属都在下方,互相打量着,目光在即将被她派去燕北城的那几人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姚青绶把众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问道:“燕北城,如今情况如何了?”   何军师拱手答道:“林子澄和张行都很是不好对付,如今……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攻下燕北城。”   “还需要多长时间?”姚青绶问道。   无人敢答话。还需要多长时间?大部分人心里都没有底,甚至一些人已经在筹划如何劝说少主撤退,另谋他城了。   姚青绶也不着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众人头都垂得极低。这次林志他们把少主从京城找了回来,本来以为少主只是个意气少年,没想到这位少主不仅老成,而且手段狠辣。   这短短半年里,少主带领着原本还缩在山里当土匪和隐在市井当商人他们,迅速拉起一支可观的队伍,将燕北的土地占了泰半。   如今,只要攻下燕北城,整个郑国北方就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随着这位少主建立的功勋越来越多,众人对他也就越敬畏。有时扪心自问,他们才察觉,自己心中的畏惧竟然超过了敬重。   “我觉得,这个时间恐怕是永远了。”姚青绶语气平淡,“按现在的态势,燕北城破前,我们先乱了。”   在坐诸人却听得惊心,这虽然是实话,可是从少主嘴里说出来……他是不是对谁不满?是对前线的林志还是宋节?少主这是要肃清内部了吗?   有胆小的人双腿战战,几乎要跪下求饶了。   姚青绶站起身来,堂下众人立刻跪下,以额点地,生怕少主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姚青绶在齐刷刷伏跪在地的人群中认出了一人,那人名叫吴霖雨,算是被她标了不及格的众人里的“优等生”了。   吴霖雨是魏鸣的幕僚,据说是当初魏鸣他们还在山里当土匪时,山下村子里的教书先生,穷得走投无路了,于是来投奔山寨。   此人有些书生的才华,可惜于兵事内政上一窍不通。所以吴霖雨虽然算得上“班底老臣”,可还是至今没能混个实权的职位。   正好他生得一副文人的酸气,任谁也不觉得会是造反的料,而且因为没有什么实职,故而也掌握不了什么情报,去当细作实在合适。因为资历够深,当个细作头头也能震得住场面。   姚青绶走到吴霖雨跟前,问道:“你说,破城的关键在哪里?”   吴霖雨吓得胆都要裂了,他只是个读书人,哪里知道这些?又哪里和闻于逢这种魔王打过交道?   吴霖雨张了几次口,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一头狠狠撞向地面,磕头磕得砰砰响:“属下不知,属下该死。”   姚青绶被他这架势吓着了,闻于逢在他的下属面前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怎么这些人这么怕他?   姚青绶蹲下身去,将吴霖雨扶起,道:“我认为,破城的关键,在吴先生你身上。”   吴霖雨张大了嘴,一张惊诧的脸上全是灰尘与泪水。   姚青绶继续道:“泱泱大国只会从内部崩溃。因为皇帝嫉贤妒能,所以闻家覆灭,我等不得已反了郑国。因为朝廷腐败不堪,所以百姓饥贫,吴先生不得已投奔魏鸣。”   “破城也是一样的道理。”   “燕北城城高墙厚,林、宋二位如何神勇,也一时难为。要破城,得从内部攻破。让百姓明白我等是义军,让士兵明白朝廷之腐败。”   “而这一切,都要托付给吴先生你们了。”   姚青绶打量着面前佝偻着腰、因为不敢置信而愣在原地的吴霖雨,又瞧向被这一席话震惊到不知如何反应的众人。   她心下疑惑,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反应呢?难道是她这番话邀买人心的效果还不够好?   姚青绶一咬牙,决定来个狠活儿。   她解下自己的腰带,为吴霖雨系上,末了还拍了拍吴霖雨的腰杆,让那惯常佝偻的腰挺直了。   “从今以后,有我给吴先生撑腰。在燕北城,你尽管挺直了腰杆,你尽管便宜行事!”   “我今日既舍得了这玉带勾,难道将来就舍不得封公侯吗?”   吴霖雨双手颤抖,轻轻摸了摸腰上的青玉雕龙,生怕手上的灰尘会弄脏了玉勾。他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此刻,跪在地上的众人也顾不得畏惧了,几乎个个红了眼,抬头瞧着吴霖雨。原本人人觉得少主被点名去燕北无疑于流放送死,如今人人却是都恨不得当初是自己被点名。   吴霖雨扑通一声再次跪下,额头撞地,生生磕出血来,他抬起头,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直视着姚青绶,声音颤抖却坚定:“属下必然不负所托。燕北不破,属下提头来见!”   当天晚上,吴霖雨一行人绕道山林,从小路悄悄进了燕北城。幸而人少,虽然遇见了巡逻的士兵,可还是有惊无险地入了城。   虽然姚青绶嘴上说得好听,可是她心里清楚,要破城,最重要的还是林、宋二人所率领的军队,她得在近期就去视察一番。   就在姚青绶盘算时,一人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当日来说魏鸣叛变的大汉,名叫刘光。   “少主!不好了!前线内乱,林、宋二位将军手下打了起来,死了不少人啊!”刘光急急道。   姚青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一脸无可奈何地瞧向刘光。   这位仁兄,下次你可以带点好消息来吗?   姚青绶捂着现在还在发痛的小腹,道:“魏鸣呢?让他立刻来见我。带一百人,我们立刻去前线。” 第30章   虽然姚青绶会骑马,但是因为胸口的伤还没能痊愈,只能坐了马车往前线去。这样一来二去,足足用了一整天,才到了林志他们驻扎在燕北城前的营寨。   当姚青绶一行人到达时,营寨里一片狼藉,甚至有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少主。”林志听了消息,立刻迎了出来。他身边还有一个姚青绶没见过的汉子,大概就是和他一同攻城的宋良宋将军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姚青绶问着,大步朝主帐走去。   “没什么情况。”宋良冷笑道,“还不是有人攻城不利,就想闹出些事来,捅到大营让少主来把末将撤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志喝道。   “我说你磨磨唧唧攻城半天,什么都没打下来!”宋良早就看林志不爽了,没个屁本事,还要和他平起平坐。   “你就有办法打下来吗?”林志也不喜欢宋良。莽夫一个,半点耐心都没有。   宋良用力推了林志一把,道:“我有啊!去和燕北城那些缩头乌龟说,不投降,就屠城!你要是不敢,就撤退啊!现在磨磨唧唧算怎么回事!”   “好了。”姚青绶眼见二人就要打起来,不禁头疼。   屠城?你们做反贼要不要这么不文明?   都怪这个该死闻于逢,不要搞你专业之外的东西好吗?你一个本本分分的反贼,专心去造反不好吗?偏要学人家搞什么制衡和山头。   “把军官都叫到大营来,你们俩在外面好好反省。”姚青绶掀帘入帐。   不一会儿,营帐里就站满了军官,大部分人脸上都有伤。姚青绶不用问,看着他们站的位置,泾渭分明,就知道哪些人是一派的。   “近期的战果如何?”姚青绶问道。   一人出列,拱手下跪,道:“燕北城的粮道已经被林将军率领我等断绝,只要守住补给粮道,围城日久,燕北必破。”   另一人也出列道:“属下不敢如那些好大喜功的小人一样欺瞒主上。燕北城乃是大城,其中囤粮必广,更何况还有耕地可以自种。而我等曾突袭数次,伤亡过大,恐怕不能长久。”   “你说谁小人!”林志派系那边又有人站了出来,“老子带兵厮杀一个多月,几次死里逃生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们这些胆小鬼,竟然想放弃吗?你们对得起死掉的弟兄们吗?”   两方各说各有理,吵到后面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争论,就连哪边上个月多发了一条棉被都翻出来说,眼瞧着两方就要打起来了。   姚青绶可算听明白了,现在就是宋派的人想撤退,林派想继续攻城。   自古党争争的不是对错,向来都是对方反对的我都支持,对方支持的我都反对。虽然眼前的局面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但任他们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个什么两全的结果。   “安静。”姚青绶声音不大,但满场立刻安静下来。   平日里两方主帅仍由他们争吵,不仅不阻止,还暗自鼓动自己这边的人去针对对方派系。可如今,坐在帅旗下的,可不是林、宋二位了,而是个声名远扬的活阎王。   “今后如何,我已然有了定论,各人做好各自职司罢。”姚青绶将她在路上拟好的章程递给魏鸣宣读,“今后,由我坐镇中军。有紧急情况,诸位可跨过林宋二位直接向我汇报。”   魏鸣宣读完毕后,众人一阵哗然,也顾不得眼前人是什么传说中的活阎王了。   “主上,怎么能把我打下来的空鸣谷给王留那痞子!”一人站了出来。   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众人也就不再顾及,纷纷吵嚷起来。   “正是!我和张大哥合作日久,怎么能让我去给李大头当副手?”   “我那溪林道经营日久了,现在换去空鸣谷那种难守易攻的地方,鬼才稀得去!”   “……”   姚青绶一拍桌子站起,问道:“你们都不愿意换吗?”   众人噤声,互相使了使眼色。   刚刚第一个出来叫喊着“不换”的汉子走了出来,道:“主上,你坐在中军大营,对燕北情况不了解。咱们都是合作惯了的,怎么能说换营防就换营防,说拆搭子就拆搭子呢?”   姚青绶不回答,冷冷扫视其他人:“你们呢?”   诸将都低下了头,一人站了出来,拱手道:“末将谨遵主上吩咐。”   其余众人互相对视着,也有几人站出来说“愿遵吩咐”,同样,也有不少人硬着头皮说“不想换”。   待众人表态完毕后,姚青绶看向魏鸣道:“不遵军令如何处罚?”   “轻者鞭六十,重者斩!”魏鸣冷冷道。   姚青绶朝不愿意换的人一抬下巴:“拖出去,打!”   “将军不愿意换,还有副将。副将不愿意换,还有参将。”姚青绶语气一派理所当然,“把他们的副将带进来。”   “主上!临阵换将乃大忌啊!”几人被拖走时还在叫喊。   姚青绶冷笑:“我以为,我才是那个‘将’。诸位且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数万士兵,数百官长,难道真只有你们做的了这将军吗?”   等在营外的副将们早已听情了里面的动静。   说对上官没有忠心和情义那是假的,可是要说他们自己想不想当将军?也没有一个人会违心说不想的。   更何况,就算自己和将军讲义气了,自己的参将可不一定会跟自己讲义气。到时候,自己跟着将军苦哈哈地去受刑,然后就等着看自己原本手下爬自己头上去受重用吧。   谁也不傻,应该怎么选,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众人都领了军令,姚青绶也看出了他们脸上的不情愿。在她的调动下,将林宋两人的部下打散了,让原本敌对的两拨人互相搭班子合作。   在短期内,或许会有摩擦。但是,生死间的事,谁敢大意?谁敢故意使坏?长期之后,并肩作战的人自然能生出些情义来,就算不是什么生死弟兄,至少不会如现在这么视对方如仇敌。   同时也算将林宋二人的阵地瓦解,以防止他们占据现在占领的区域拥兵自重。   “今后,你们不是林将军的属下,也不是宋将军的属下。”   “你们是我闻于逢的手下。”   “我曾对进燕北城当策应的人说,只要城破,只要事成,我既舍得玉带勾,也舍得封公封侯。如今这话我也对你们说,黄金也好,官爵也好,我不以出身、不以资历、更不以你们上司是谁来定。”   “想要什么,用敌军人头来换!”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那些死忠林、宋二人的人都已然被撤下,换上来的人哪管你林将军说得对、你宋将军万人敌,大家造反不就是为了那起子东西吗?   还是主上是个实诚人!   魏鸣也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姚青绶:“少主,我也上阵吧。”   姚青绶摇摇头,道:“你且等等,我还有重要的事交由你去做。”   魏鸣跪下领命:“但凭少主吩咐!”   “张行是燕北城东武寨的大将……”姚青绶记得此人,上辈子就是这人第一个向闻于逢投降的,不知道这辈子他的腰骨怎么就硬气起来了?   “正是,每次我们攻燕北城,他都会率军来袭营,围魏救赵。而我们去打武寨,燕北城的太守林子澄又会效仿张行。我们兵力不足以分兵,实在头疼。”魏鸣当日被姚青绶一通忽悠之后,一改往日颓废,对于这些事,事事上心了起来。   姚青绶点点头:“过两天,你陪我去一趟武寨。”   上辈子闻于逢能劝服张行投降,这辈子,自己没理由做不到。 第31章   武寨里每天晚上都要燃一夜的篝火,以照亮四方,确保无敌人来袭。   江致远带着亲卫视察了一周之后,确保无虞了,就朝主帅营帐中走去。   他本是传胪榜第五十三名,做个上县大令绰绰有余。也不知道是时运好还是时运不好,他刚刚得了功名,就遇到了张行榜下捉婿,说他生得一表人才,将张家三姑娘嫁给了他。   得了,大令不用做了,江致远跟着老丈人从了军。   “如何了?”张行有些醉态。今天那些小子又在聚众行赌,他忍不住去玩了几手,结果差点连大印都输出去。   张行又猛灌了几口酒:“真该把赢老子钱的那些臭小子送去燕北城当炮灰!”   江致远见惯了老丈人不靠谱的样子,也不惊讶于他的胡言乱语,拱手道:“大家都疲惫得很,但防线没有问题。”   张行挥挥手,道:“你也幸苦了,下去吧。”   江致远略犹豫,屏退了属下,只留自己翁婿二人。他走到张行身边,低声道:“岳父,小婿有些不明白……”   张行瞧着他,咧嘴笑了笑:“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降?”   江致远不说话了。   张行实在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辈,当初和胡人打仗,他就有了个“望风逃”的诨名,否则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在这边疆当武寨知寨。   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好,那反贼闻逆来势汹汹,他们武寨还能抵抗多久,燕北还能撑多久,实在说不准。难道这时候,自己这个“望风逃”的岳父倒要“以身许国”了?   “这天下,哪年不出一两个反贼?哪个不是两三个月就倒了?”张行又灌了口酒,“但凡这个闻于逢能坚持个一年,我就不会有什么犹豫,投降就投降,算给孩儿们一条活路。”   “现在?哼哼,才半年罢了。谁知道会不会我刚投降,他那边就倒了。那我不是得陪他一起完蛋?”张行笑道,“这燕北一时半会儿且打不下来。林太守已经求援了,朝廷在这一两个月就会有动静。嘿,说不定你岳父我还能捞个嘉奖呢!”   “如果……朝廷没动静呢?”江致远问道。   “哈哈哈,怎么会?难道朝廷不想要北方……”张行的笑凝固在脸上,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婿,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致远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岳父,咱们的粮道断了,我派人去查看,发现不仅粮进不来,消息也根本送不出去!”   “怎么可能!”张行大怒,将酒罐砸在地上,“这么多山路、小路,那些反贼还能全部堵死了不成?你只要把信送到后面的宁安城,自然就能送到朝廷!”   江致远摇头:“问题就在宁安城。宁安太守降了,除了咱们,朝廷没有人知道他已经降了。他把咱们送信去的人都杀了,有一人装死逃回,才说出了真相。”   咚!张行瘫在地上,后背撞在木墙上,撞得震响。   “怎么办?”张行慌了,“你立刻去联系林太守,将咱们的人接进燕北城去。”   “不对,只要咱不撤退,闻于逢就不知道咱其实撑不了多久了。要是咱撤退了,那岂不是把老底亮给他看?”张行又拉住了江致远,“咱们其实情况也不差,说不定能把那闻贼熬走呢?”   江致远低声道:“岳父,其实还有一条路。”   张行皱眉沉思着,半晌才摇头道:“不行不行,闻于逢根基太浅,我怕他造反不成,反连累你我。”   “岳父,或许有两全之策。”江致远抬头,“小婿带了两位贵客来,或许他们能给咱指条明路。”   “谁?”张行连忙问道。   “我。”姚青绶从帐外进来,魏鸣紧跟在她身后,“张将军,久闻大名了。我叫闻于逢。”   张行右手一摸,把大刀砸在桌上,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来了回不去吗!”   “怎么会呢?”姚青绶不紧不慢地在张行面前坐下,“我听闻张将军好赌,但赌术不佳,所以来教教张将军如何下注能必赢。这种赤子之心,也要被杀的吗?”   张行冷哼,道:“你竟然有这种好心吗?”   “我来之前,真不知道这武寨撑不下去了。”姚青绶坦诚道。   她也没想到这次来还有这多么惊喜,估计闻于逢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张行上辈子望风投降、这辈子如此死硬的原因竟然是他的造反动作太快了,半年就推平了北方,对上了这个大名鼎鼎的“望风逃”。   张行不敢和“闻于逢”发怒,但转脸见到自己女婿,被女婿出卖的怒火实在难以压抑,抽出刀来就要砍江致远,骂道:“你这个白眼狼!你竟然敢陷害我!”   张行高举着刀朝江致远砍去,魏鸣眼疾手快,握住了张行的手腕。用力一捏,咔嚓一声,张行手腕脱臼,刀被魏鸣夺了去。魏鸣抄过刀来,一刀砍在案几上,入木三分,再难拔出。   “张将军且先息怒,贵婿也是为了您好。不如听我讲讲我所说的必赢方法。”   姚青绶本想劝降张行,但既然知道了现在武寨的情形了,当下就改了主意。因为就算张行降了,也没有太多好处,自己这边还得带着这一寨的伤兵当拖累。   “什么主意?”张行将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他可算明白眼前人为什么敢只带一个随从,就闯进自己的地盘了。起了冲突他们俩未必能活着出武寨,但是最先死的一定是自己。而他张行既然得了“望风逃”这种诨名,自然是惜命远胜旁人的。   “你联系林子澄,说武寨撑不下去了,要求燕北城接收你们。”   张行冷笑:“然后在我们进城时,你们发动突袭,一举拿下燕北城?你未免将燕北想得太简单了。”   姚青绶摇头:“不,我既然说让将军必赢,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陷您于不义呢?”   “您尽管进城,且看着局势如何。若林子澄胜算大,你尽可以帮他,只当我今日没来过。此时此地此番话,我和魏鸣若泄露半点出去,我闻于逢天打雷劈!”   “若我这边胜算大,张将军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好赌,当然应该赌最大的彩头。试问这世间,还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彩头吗?”   张行被姚青绶一行话说得心神激荡,他压抑下心中的情绪,双眼一眯,问道:“你竟然如此有信心?难道你在林子澄身边也安插了卧底?不可能……不可能!”   姚青绶但笑不语,她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道:“三天,将军只有三天时间考虑,要不要按我说的去做。告辞了。”   姚青绶和魏鸣离开时是江致远亲自送行,二人骑马走远了。   确认无人跟踪后,魏鸣终于压抑不住好奇了,问道:“少主有什么必胜的方法吗?就算宁安是咱们的了,粮道也断了,可燕北城守个三个月没有问题。三个月后,朝上诸公再蠢也该发现燕北的异样了。”   他突然想起少主似乎很重视派去燕北城里的内应,一拍手道:“难道是那些内应有什么妙用吗?不能呀。短时间内,那些人站稳脚跟都难。”   姚青绶不答反问:“我先前让你们征集的壮丁如何了?”   “已经有三百人了。”魏鸣答道,“都是从咱们占领的城镇乡里征集的,每人的工钱也都发放了。”   “行,等张行入了燕北城,就将这些人都带过来吧。”   姚青绶虽嘴上说给张行三天时间选择,但是如今武寨外强中干的事情已然被自己这个敌军首领知道了,张行根本没得选。   果然,不用三天。在姚青绶二人造访武寨后的第二天夜里,武寨中的人就趁着夜色掩护,全部撤进了燕北城。   姚青绶在了望台上目睹了这一切,开启了燕北城破的倒计时。   --------------------   作者有话要说:   姚大小姐:我闻于逢天打雷劈! 第32章   在眼见张行率军进了燕北城之后,姚青绶就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急进了京城。送信二人受了军令,信必须时刻不离身,直至亲手送到胡远手上为止。   而远在京城,也有一人惦记着胡远。   闻于逢坐在祈香楼,等了近一个时辰,胡远还是不露面。他心下纳闷,姚大小姐和胡远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差吗?胡远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把太子妃晾在这里。   “你,过来。”闻于逢指了指一个伙计,这是胡远从燕北带来的帮手,对东家到底干的什么营生还是清楚的。   “太子妃。”伙计满脸堆笑,“您有什么吩咐吗?”   “把胡远叫过来。”   “胡掌柜不在店里,先前小的们已经和您说过了。”伙计苦着脸,“要不您先回去?等掌柜的来的,小的立刻和他说,让他去找您。”   闻于逢才不相信这种鬼话,这店里的安排向来是胡远不能远离,以便消息传递。凡是外出的任务,都有宋良派来的姜群负责。   “你去和胡远说,要是我一炷香之后见不着他,我就去兵部,说说燕北的事。”闻于逢说完,那伙计就变了脸色,低着头朝后院去了。   不到一会儿,胡远就出现了,阴沉着一张脸。   “太子妃找小人有何贵干?”   闻于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道:“交给魏鸣。”   然后,胡远的脸色变了。   闻于逢亲眼见着自己这个传闻中喜怒不形于色的属下展示了丰富的表情,他一张脸上的神情由阴沉转变成质疑,然后又是一副见了鬼一般的惊恐。   闻于逢懒得和他多话:“你们少主走前不是说让你万事都听我的吗?别多话,送信。”   胡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半天还是讷讷地开口:“少主只是让我尽力帮您。”   闻于逢挑了挑眉:“都是一个意思,不信你自己发信去问他。废话少说,记得帮我寄信,不许偷看,并且要快。”   胡远拿过信来,将闻于逢送出祈香楼,待他要上车时,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人,还是专一些比较好。”   怎么会有一个人,嫁了太子就算了,还勾搭着自己的少主,现在竟然还光明正大地让自己给魏鸣送信?   闻于逢没听懂,觉得胡远怎么在京城待了半年,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他还不够专一的吗?两辈子就心动了那么一下,哪怕人在燕北,也没忘了京城的这位大小姐。   这事很快被闻于逢抛在脑后了。他开始琢磨着,要是魏鸣没能阻止姚青绶祸祸自己的造反大计该怎么办?   她要是不仁,干脆自己也不义。谁说太子妃不能造反了?自己不如……   突然间,马车急停,闻于逢一个没坐稳撞到了车壁,撞得额头生疼。   他呲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就去推开了车门。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胡远虽然极其看不惯“姚青绶”,但是还是快马加鞭把信送到了魏鸣手上。   魏鸣拿到信时,手都是颤抖的。   谁不知道少主心心念念都是那位姚大小姐,当初差点抢亲就算了,后来又眼巴巴地去送了兔子送了烟花。   姚小姐突然给自己送信,这是什么意思?   魏鸣突然觉得手中的不是信,是催命符,烫手啊!   他立刻把信扔在桌上,看着那信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你作证啊!我根本没打开过这信!”魏鸣拉着信使喊道,“你赶紧送回去!胡远那老小子是不是故意来害我呢!”   信使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点了头。   魏鸣松了一口气,起身就要去找姚青绶汇报情况。他走了两步,发现那信使还跟在自己身后,不禁警觉道:“你为什么跟过来?”   信使恭敬答道:“胡先生有话传给少主。”   魏鸣双眼一眯:“和我没关系吧?”   信使如实回答:“没有。”   魏鸣放心地点点头:“那跟我来吧。”   二人通传后进入了帅帐,姚青绶也正等着魏鸣来汇报壮丁调集的情况,见他进来就立刻想问话,却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魏鸣瞧出了少主的疑惑,连忙介绍道:“这是胡先生派来的信使,他说有话要通传。”   姚青绶点点头,道:“什么话?你说吧。”   信使上前行礼,低着头不敢直视,道:“胡先生派小人来问,少主是不是允诺了太子妃,在京城,胡先生要万事听她吩咐?”   闻于逢的部下听他吩咐不是很正常吗?闻于逢如果能在京城发挥些作用,自己这边也能轻松不少。姚青绶没有一丝犹豫就点头了,末了还补充道:“她的命令如同我的命令,你们不必问原因,尽管执行就好。”   魏鸣深吸一口气,暗自感叹自己退信的举动可真是太明智了。他也暗自决定,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姚小姐给自己寄过信!   “你先下去吧。”姚青绶对信使道。   待人走后,她取出一张图纸来,邀魏鸣来看。   魏鸣仔细瞧着图纸上画出的区域,那些地方几乎是堵在燕北的东西南三个城门口,但也超出了投石机和箭矢的攻击范围。魏鸣指着图纸上面的建筑布局,问道:“少主要把营寨搬过去吗?”   姚青绶不答,只说:“壮丁都到了吗?让他们立刻开工。”   恰此时林、宋二人求见。   二人进帐后,林志就首先跪下请命,道:“听闻少主要在燕北三面建营寨,属下请命带人去做此事。”   林志低垂着头,心里有些唏嘘。少主来到燕北后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个自小看着少主长大的家臣都有些心里发怵,不知不觉间和少主离了心。这次又被少主夺了权,若是再不能做些什么,恐怕此后就只等着被排挤到边缘吧。   宋良也不甘落后,大声道:“属下也愿往。”   姚青绶有些惊讶:“二位是我帐下最能倚重之人,岂能只做这些小事?”   林志叩首:“属下不过少主家臣,安能得少主这样夸赞?凡是少主有托,属下挎鞭执凳,无敢不从。”   姚青绶想了想,应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二位了。你们且带五百兵丁前去,同那些壮丁一起,三班分倒。营寨不需修得太好,只要快就行。”   林宋二人叩首领命。   即将出帐时,林志忽然被姚青绶叫住了。他回头拱手,头垂得极低,恭敬道:“少主还有吩咐?”   姚青绶摇摇头,轻声道:“林志叔,凡事小心,保重。”   林志头垂得更低了,他压了压心中的酸涩,道:“我知道的,少主也保重。” 第33章   张家娘子是自小在燕北城长大的,嫁人也是从这边门,嫁进了隔壁门。   她自小就没离开过燕北,以后也不想离开。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城郊的南村。不过,好像听说那片现在被反贼给占了,造孽哟。   不过她有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弟弟,那可是不得了的好小子。张家小子自己当了掌柜,带着几个乡邻并他姐夫,在北方各大城里倒卖货品,赚了不少钱。   仗着这个争气的弟弟,张家娘子在十里八乡都是抬着头挺着胸,人人都得巴结的。   前几个月啊,张家还把两家的老房子重新修了,修得那个好啊。原本的土屋变成了个小二楼,墙面都用灰泥刷得平平整整。   “你都看见了,我家房子是新的。要不是听你口音是咱本地人,我才不租给你呢。”张家娘子将门锁上,把钥匙递给了面前一副书生模样的人。   那人正是吴霖雨,他连连称谢,道:“多谢嫂子,我也是没钱继续住客栈了,多亏了嫂子心好,肯租房子给我。”   张家娘子好奇起来了,问道:“你既然是燕北人,怎么不回家住,住什么客栈啊?”   吴霖雨苦着脸:“何曾不想回家?这不是回不去嘛。”   张家娘子想起如今堵在城外的反贼,也不禁唏嘘:“都不容易。”   “我现在啊,也没别的盼头。”吴霖雨压低声音道,“就希望城外的那些人赶紧打进来了。”   张家娘子惊叫一声,骂道:“你胡说些什么!”   吴霖雨道:“大嫂子还不知道吧?那些人是当初闻家军!你想想闻家军在咱燕北时,咱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   不等张家娘子说什么,吴霖雨继续叹息道:“我是南郊吴家庄的,我哥派人给我送信说,闻家军把我们庄里那些横行霸道的里长豪绅都打跑了,还给我家分了地哩。”   “我得了消息才赶紧从宁安城回来的,没想到,现在被堵在这燕北城,回不去了。”   “真的?”张家娘子可不信,“那些反贼有这么好的心?”   “等他们打进来了,大嫂子自然就知道了。”吴霖雨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了,连忙压低声音道,“今日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这种话说出来,要人命的!前两天我还在街上看见有人因为说了林太守坏话就被抓了!”   张家娘子有些讪讪,道:“尽胡说。咱们有林太守,那是个好官,怎么会乱抓人?又怎么会让人打进来呢?”   “没粮了呗!”吴霖雨道,“咱们出不去,粮也进不来。我最近准备多囤些,我劝大嫂子也多买点去。可别到时候……哎!”   张家娘子还要说什么,吴霖雨摆摆手,搬着行李就进了屋。张家娘子干脆也不问了,可是不问的话,心里像总有块什么堵着一样,不上不下的。   她冷眼瞧着,这个新来的租客果然陆陆续续买了许多粮。她心下也慌了,连续几天去问粮价,虽然涨得不多,可确实一日比一日高了起来。   这下张家娘子再也坐不住了,回家从灶台底下掏出银子,立时就去粮店里买了够一家子吃一年的粮,回来的时候都要靠店里伙计用车帮忙拉。路上遇见几个平时看不惯她的,她还被嘲讽了几句。   张家娘子也不分辩,只冷笑瞧着他们。等真没了粮,有这些人哭的时候。   时至晚间,她家汉子回来了,瞧见这一屋子的粮食,吓了一跳。   “干嘛买那么多粮?这得花多少钱啊。”   张家娘子一翻白眼,道:“这就是你没远见了。等过两天,你一百两银子一斗都买不到呢!”   汉子挠了挠头,道:“又没闹饥荒,外边的反贼过两天就走了,哪会缺什么粮食啊。”   张家娘子探头到窗外看了看,没见着有人,于是凑近她丈夫,低声道:“我听说,外面那不是什么反贼,是闻家军。你想想当年的闻将军。林太守只是个文官儿,怎么打得过呢?”   “净瞎胡说!”汉子撇了撇嘴,“明天你赶紧去问问能不能退,这么多粮食,没等吃完就得全发霉了。”   “我不!”张家娘子把她丈夫推下了床,“你们都是些没见识的,等到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家还是只有我当,才能过的下去!”   买了这么多的粮之后,张家娘子越发关心起粮价来了,粮价涨归涨,可涨的价钱还没有一个烧饼钱多。   她心里反倒怨起吴霖雨来了,没见识的臭书生,一惊一乍的,害她买那么多粮食。这可怎么办哟?得吃到猴年马月去!   这日午后,她和别家嫂子一起在院子里缝补,不知道谁说了句城外好像在建营寨,都堵到城门口了。   “真的假的?”张家娘子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我家那口子的发小在当兵,知道得一清二楚。”李嫂子道。   张家娘子眼珠一转,想起家里的那些粮食。她压低声音,道:“这话我只和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   晚上,张家娘子坐在炕上数着钱,她汉子回来,见堆着的粮食不见了,钱倒是多了不少,不由得“嘿”了一声,笑道:“这就是你要我等着看的?”   张家娘子不理他,把钱放进盒子里,用布严严实实地包好。   砰砰,有人在敲门。   张家娘子立刻把包裹放在炕下,使个眼色让她丈夫去开门。   来人灰头土脸的,却是她小弟。   “姐、姐夫,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张小弟劈头盖脸就这一句话。   张家娘子两口子对视两眼,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张小弟急急道:“我在外边做生意,听说林太守反了,他投了敌。朝廷已经派兵来剿他了,燕北待不得了!”   “怎么会?我没听说呀。现在林太守天天领着人在城墙上,就是防着反贼打进来啊。”张家娘子天天和其他嫂子聊天,城里有什么消息她灵通着呢!   张小弟一拍手,道:“朝廷都下旨了还能有假?说不定是他和那些反贼有什么阴谋呢。别管了,我是从小路进来的,还带了几个弟兄来背咱爹妈一起走。再晚可能就走不了了!”   这番话说得张家娘子心慌意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瞧瞧她丈夫,她丈夫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别怕,我去收东西,你坐着等我。”   张家娘子点点头,满脑子胡思乱想。她站起来就往外边走,她丈夫拉住她:“你去做什么?”   “我得通知李嫂子她们一声啊。”她们几个老姐妹儿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怎么能自己逃了命,不管她们了呢?   “好,你快些,我们巷子口见。”张小弟说完,赶忙回了张家,他还要帮爹娘收拾细软。   张家娘子挨家去敲门,讲了自己小弟带回来的消息。   李嫂子和她抱头痛哭,张家娘子是个有主意的,当下就道:“咱们一起走吧。”   李嫂子摇摇头:“我家男人瘫了,我还有两个小孩,怎么能带得走呢?”   张家娘子也知道她家的情况,她男人半年前在工地摔断了腰,吃喝拉撒都要李嫂子伺候。她一个女人,要带个瘫子、再要拉扯两个小孩一起逃,实属天方夜谭。   李嫂子痛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该怎么办啊!”   张家娘子被她哭得心慌,这时候倒想起来她那个书生租客说的话了:“你别哭啊,听说外边的是闻家军。你想想,闻将军对咱们多好啊,他们进了城也未必会伤人。你啊,你多囤点粮食,等他们进城就一切都好了啊!”   李嫂子点点头,不舍地望着张家娘子离开。   第二天一早,李嫂子就捏着钱去等粮店开门。瞧见水牌上的粮价,她才惊觉这粮食价格涨了不少。如果现在不买,过两天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李嫂子心下盘算着,她从张家娘子那里买了够她一家吃一个月的粮,现在再买个半年的。半年……怎么着外边的闻家军也能打进来了吧?到时候就好了。   张家一家子突然搬走了,而和张家关系好的几家人要不离开了,要不就大量买粮。这一事实让住那片的人都心慌了起来。谁不知道张家小弟是个能人,是不是他知道什么内幕了?   这下子谁也坐不住了,一传十,十传百,粮店外边挤得像要炸锅一般。   买不到粮的街坊求到李嫂子这里,李嫂子哪里敢卖给他们,自己家都不一定够吃呢?   “都是街坊,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李嫂子哀哀道:“我家也买的不多,现在粮太贵了。早知道张家娘子买粮的时候,我就跟着她一起买了。”   说起张家娘子,街坊们连忙问:“她家怎么搬了?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说朝廷派兵来捉林太守了,燕北城要打起来。”李嫂子道。   “外边有反贼打仗就算了,怎么城里也要被朝廷打了吗?”街坊们慌了起来,虽然外边围城许久了,可是战争规模都不大,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现在突然得知要腹背受敌,不免人人自危。   李嫂子蹙着眉头,叹道:“我可真希望外边的那些人赶紧打进来。他们是闻家军,闻将军对咱们可比朝廷对咱们好多了。他们打进来了,说不定朝廷的人就不敢来了。”   街坊们都闭口不言,心下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虽然粮价贵,但各家也还过得下去。在人心惶惶中过了几日后,众人都以为要回归平静了,却被一个消息砸进了绝望中。   “林太守想把城里的人当人质要挟朝廷!他要咱陪他一起死!” 第34章   燕北城乱了。   城内粮价飞涨,谣言四散,数不清的百姓举家外逃。   城外东西南三个方向都被闻贼建了营寨,随时可能有大的战斗发生。   “太守,城外的营寨就要建好了,不能等了,杀出去吧。否则等他们建好了营寨,我们就只能三面受敌等死!”   “闻贼有那么多的兵吗?三面攻城?我看他们才是找死!”   “你怎么知道没有?闻贼半年就占了这么多土地,要是强征壮丁来当兵,那少说也有二十万了!”   这样的争吵每天都在发生,林子澄已然焦头烂额。   “再等等,我早已发了信,我们等朝廷的援军来。”林子澄不是什么将才,一切以稳为主。   可是今日,再也等不得了,他的府衙被百姓围住了。外面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都是来讨个说法的。   “官府的粮准备好发放了吗?先把粮价平下来。”林子澄一边向外走,一边问师爷。   师爷道:“第一批已经发出去了,可是很快就被抢光了。现在人人抢粮,就算再来十批二十批,也安不了人心啊。”   林子澄何尝不明白,可是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几天前城内还无事发生,为何突然就乱了?”林子澄锁紧了眉头,“城中或许有细作。你带人好好筛查,看看有没有最近才突然出现在城里的人。”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官衙门口。   林子澄排众而出,高声喝止了衙外众人的喧闹。   “把粮都抬上来!”林子澄命令道。   衙役立刻推着数车粮食走到府衙门口,每一车都装得满满当当。林子澄抽出随身的配剑,随手划开两个粮袋,雪白的米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各位,燕北城的粮绝对够吃,不必惊慌。官府已经在各个粮店放粮了,你们想要买多少,我们就有多少。各位都回去吧!”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眼见纷乱就要平息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突然高声道:“林大人可是在作秀诓我们?我们都听说了,你投敌了!”   林子澄一愣,完全没想到市井还有这种传言,继而大怒道:“是何人胡说八道!本官誓与燕北城共存亡!”   “你如果没投敌,就放我们走!”那书生继续大喊。   “对!我们要离开!”人群纷纷吵嚷了起来。   姚青绶派进这燕北城里的不止一个吴霖雨,故而,乱了的、逃了的也不止一个“张家”。前些日子的居民大规模逃离,使得林子澄不得不加大防范,如今想从小路拖家带口地逃跑是再不可能了。   “大家要离开,本官可以安排大家有序离城。可是如今外边都是反贼,你们一股脑地跑了,只会置自身于危险,也给反贼混入城中的机会!”林子澄嗓子都要喊哑了。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想拿我们当人质!”不知道是谁又高喊了一声,人群越发激愤起来。   “对!我们要走!”   “我们现在就要走!”   林子澄眼尖,见着几次挑动民愤的都是那个书生模样的人。于是,他低声吩咐身边的差衙去拿人。   眼见百姓几乎要冲破衙门口了,林子澄干脆站上粮车,高声喊:“我林某为官如何,你们竟不知吗?”   “我妻小均在京城,我若降了反贼,岂不是置妻小于不顾?”   人群中那书生喊道:“若你没降,便出去战啊!燕北城粮多兵多,你不敢战,岂不是心里有鬼!”   “反贼都堵到大门口了,你还畏缩避战,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出城!把反贼打走!”   林子澄高高站在粮车上,他看见了衙役悄悄钻进人群,将那书生擒住,塞了他的口。然而百姓已然被挑唆的群情激愤,将拦在前面的衙差全部推倒,抄着东西就朝府衙里冲。   此刻就算他已经把那书生封了口,也压制不下来了。   林子澄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好!我战!”   燕北城中的将领齐聚一堂,战术部署到了傍晚才确定下来。   一切还是以稳为主。三位参将带着大股的兵力,在夜间三面出击,去拆了城外的敌方营寨。   一来,营寨刚刚建好,兵力未能入驻,不会有激烈抵抗。   二来,也能让城中百姓官兵都看到这战绩,以安抚民心军心。   时至深夜,燕北城三面高而厚重的城门被悄悄推开了够两人通行的缝。人衔枚,马裹蹄,夜袭的队伍迅速而安静地出了城。   营寨当中,林、宋两人聚在帐中商量着。   “我那边早就建好了,结果少主既不说迁移驻军,也不让那些壮丁走。”宋良有些忧虑,因为前些日子内讧的事情,林、宋二人都丢了差事,现在在这里修营寨,简直等同于发配。他实在拿不准少主究竟怎么想的。   林志也紧锁眉头,半晌道:“少主让壮丁都回了燕北大营,就给我们安排一百士兵三班倒巡逻……可能,少主有什么安排吧?”   “你说……少主会不会是故意要害你我?”宋良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你看这些营寨建的那叫一个次,住两天就得塌。会不会少主故意让你我来建,等塌了,再整治你我?”   林志也拿不准了。   突然外间吵闹起来。   宋良破口大骂:“怎么了?大晚上的!”   卫兵连忙掀帘进来,禀报道:“夜袭!燕北城出兵来袭击咱们的营寨!”   “哪个营寨?”林志急急问道。   卫兵满脸尘土和汗水,声音都带了哭腔:“三个都被攻击了!”   林宋二人对视一眼,披甲出了营帐,就见不远处的营寨已然燃起了火焰,驻扎的士兵也在往自己这边奔逃。   而二人身处的东门营寨也有郑国士兵的身影,和己方正在交战。幸好营寨前布满了陷阱,夜深昏暗,郑国士兵不少都着了道,一时半会攻不进来。   可是己方人数始终太少,哪怕依仗着建好的营寨作战有地利之便,也难以抵抗太久。   没有办法了。   “撤退!”林志下了命令。   因为撤退及时,己方人员上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营寨都被付之一炬了。   林志骑在马上,失魂落魄的。他想起了宋良和他说的话,这会不会是少主想整治他们?少主只留了一百人给他们,难道为的就是今日?   往日听多了“飞鸟尽,良弓藏”,没想到如今大事未成,自己就先被少主遗弃了。   林、宋二人心情忐忑地回到了大营,立刻就得到了姚青绶的召见。   二人对视一眼,都认了命,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姚青绶听了情况,语气没有半点不悦,道:“二位将军幸苦了,这次做得很好。那些壮丁都没解散,你们休息一天,继续把营寨建起来。”   林、宋二人双双惊讶道:“还建?”   “对,和从前一样,质量不必太好,只要快。”姚青绶道,“再把营前的陷阱换一换。下次再有偷袭,以保住我们这边的兵力为最先,不必硬抗。”   林志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想了个通透,抚掌笑道:“妙啊!我们以逸待劳,惹他们大费周章出城,折损兵马。属下还有些主意或能有用……”   在燕北城内被围堵了一个多月的士兵们,终于获得了第一个战绩。   安葬了在昨夜因为陷阱和战斗而死亡的同袍之后,他们在城楼上看着被烧毁殆尽的三个营寨,这些天的郁闷与憋屈都一扫而空了。   城内的气氛终于因为昨晚的胜利有了改变。   林子澄终于有了时间去审查那些被抓来的奸细。   那些人说来也可笑得很,骨头一个比一个软,上了一次刑,就什么都说了。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还在硬扛,据别的人说,这似乎是个头头。   林子澄看完了其他人的口供,除了互相的姓名,实在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唯一希望,就是能在这书生身上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吴霖雨是吧?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读那么多年的书,还不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呢?你现在替反贼做事,是要受万世唾骂啊。”林子澄也是读书人,明白书生的风骨。   吴霖雨已然被拷打得气息奄奄:“君君臣臣?呵,当今有君主的样子吗?他有资格让我做忠臣吗?我只知道主上以国士待我,我孑然一身,只能以死相报。”   “说的真好。”林子澄怒道,“为了你的国士之风,你就要害这满城的百姓吗?”   “呵呵呵。”吴霖雨不为所动,“我只是和百姓们说实话罢了……外面是闻家军,燕北撑不久了,还有——林大人,你投敌了。”   林子澄皱紧了眉头。   衙差急急跑了进来,禀告道:“大人,钦差来了。”   林子澄大喜,问道:“援军来了吗?”   衙差有些为难:“大人,没有援军。他们……他们说要来拿问你叛国之罪。”   “哈哈哈……”吴霖雨畅快大笑着,“林太守,你的君要让你死了,你还要不要做忠臣?”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围城必阙看起来很扯,但是历史上,郭威用这个方法打赢了李守贞   且看我怎么写吧! 第35章   从官府大牢到官府前衙只需要走半炷香的时间。   林子澄却觉得漫长无比。   炎炎的烈日炙烤在他的身上,似乎要把每一块皮都掀开好好探查,把每一根毫毛都细细拷打。他不惧这些,他为官十余载,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拷问。   可偏偏躲不过脏水。   林子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四起的谣言,方才吴霖雨的话。想来是那反贼将他投敌的谣言传到了京城,然后,皇帝信了。   他莫名地想起燕北城最有名的那位将军,闻征,他也是被人告了谋反,然后,一道圣旨覆灭了他的家族、他的军队。   林子澄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直流眼泪。   那他的妻儿呢?   他还记得自己赴任燕北时,小女儿蹒跚走来,扯着他的衣摆说“舍不得爹爹”。   林子澄闭了闭眼,撩起袍角,进了大堂。   钦差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官,堂上除钦差外还有燕北城中的文武官,想来都接到了旨意,从此听钦差调遣了。   “林子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下和反贼闻逆密谋!”钦差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林子澄不卑不亢,道:“下官是清白的,尽可任由钦差大人调查。”   钦差道:“你若清白,为何不敢与反贼交战?本官分明看你有鬼!”   “下官曾令将士出城,毁了敌军三座营寨,令其不能靠近燕北城。大人所说,下官不敢认。”林子澄此时倒是庆幸起来,前些天被迫而为的行动,此刻给了他分辩一二的资格。   这话刚刚落地,钦差就冷笑起来:“营寨?外面的营寨分明好端端的,你还想冒功吗?”   林子澄猛然抬头:“不可能。在座诸将都可为下官作证。”   几个武将站了出来,行礼道:“末将可为林大人作证。”   钦差却不听,大袖一挥:“把林逆拖下去!关入大牢!”   “钦差大人三思,如今燕北危急,安能临阵换将?”满堂的文武官都不得不站出来,如今正是战时,如何能草率撤换一方牧守?   然而钦差自有思量:“正因情势危急,绝不能让一个有嫌疑的人坐在这个位子上。”   “张行,你熟悉情况,暂做本官副手。”钦差扫视众人,“希望各位同仁戮力同心,共退逆贼。”   众人略思量,如今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均拱手行礼:“但凭大人吩咐。”   钦差心中有些忧虑,他为了能够顺利进城,只带了少量随从,从小路偷偷潜进。他是在赌,赌林子澄虽然叛变了,但这一城官员将领应该大部分还是忠心皇室的,否则燕北城早就落入敌手了。   幸好一切顺利,他接手了燕北城的最高指挥权。如今城下的反贼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他在来时已经先去过安宁城,那边在他接手燕北后,五日之内必会出兵相助。   目前最紧要的问题还是他没有带自己的班底,如今在燕北城根基不稳,他须得做出些实绩来,才能压服这些地头蛇。   他想到自己在城楼上看见的营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们今晚就把那些没建好的营寨给拔了!”   ……   世事奇妙,方才林子澄还在审讯吴霖雨,如今却得和吴霖雨“比邻而居”了。   “缘分呐,哈哈哈。”吴霖雨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林子澄颓然地坐在稻草当中,钦差未立刻处死他,是否说明陛下对他是否叛变也有摇摆?那是否他远在京城的妻子和儿女都还有一线生机?   吴霖雨并不介意林子澄的冷淡,继续道:“昏君说你谋反,不知道林大人的妻小如今可好?不知道林大人还做不做这个忠臣了?”   大敌当前,儿女私情不得不抛。林子澄想得明白了,无论皇帝昏庸与否,至少那个陷害他的闻于逢也不是什么明主。明明是他自己经历过的痛苦,竟然能随意加之旁人。   “吴霖雨,你让我出城去攻打营寨,你有什么目的?”林子澄还记得当初带着百姓冲击衙门的,逼迫他们出兵的,就是吴霖雨。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主上的计谋,我怎么会知道呢?”吴霖雨笑道,找了块稻草厚实软和的地方舒服地躺下了。   “那天夜里,我们死了两百多人。”林子澄道,“闻于逢想消耗燕北的兵力。”   “哈哈,一时计俩,岂能长久?”   吴霖雨翻了个身:“那就拭目以待吧。”   如上次一般,燕北选择在夜晚偷袭。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营寨附近有了更凶险的埋伏。   好在闻贼因为营寨未能建成,迟迟没有派大军驻守。所以虽然这次偷袭燕北留下的更多的尸体,但还是顺利摧毁了营寨,将驻扎于此的叛贼尽数驱逐。   燕北城开起了庆功宴,也算给钦差的接风宴。众人大赞钦差雷厉风行,与先前的林逆完全不同,想必不日就能打退反贼。   张行更是提议,他要和满城的将领联名给钦差大人写赞表,上书朝廷,多谢天子派了这么位英明神武的大人来燕北。   然而赞表没写完,城外的营寨又建起了,比从前还要逼近几分。   一切自不必说,出兵,毁寨,然后留下尸体。   然而不知道“闻于逢”是不是失了心智,无论燕北这边拆多少次,那边都会立刻重建。而且离燕北城越来越近。   钦差站在城楼上看着那迫近的营寨:“拆了!今晚就全部拆了!”   “大人,事有蹊跷,我们再观察观察。”有人已然看出了不对。只要他们死守燕北城,闻逆就只能强攻或者围城。现在几次主动出击,对方损失的只是些破砖烂瓦,而己方已然死伤不少了。   “你的意思是要钦差大人如反贼林逆一样守城不出?”张行道。   钦差握了握拳,他何尝看不出不对,可是他不能走林子澄的路,他的家人全在京城,要是他也因为守城不出而被冤枉与反贼有联系……宁愿输了这一仗,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二十天了……答应五日出兵救援的安宁城一点消息也没有。城里不知道为什么,又闹起了抢粮潮。然而这次,官府再也没有粮可以拿出来平抑粮食价格。还有刁民几次冲击官府,说要闻家军,不要他们这些官儿。   钦差心乱如麻,可是他又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深夜,燕北城门被推开。   已经数不清楚是第几次了,燕北城里的士兵都已经疲倦麻木了,跟着前面的人走出城门,不小心打了个哈欠。   “小声点!”   “那么多次,哪次出问题了?”   “就是,我都拆烦了,那些反贼还没建烦啊。”   参将听见身后队伍在吵闹,打马朝他们去,喝道:“闭嘴。”   士兵们面面相觑,撇了撇嘴,继续往前走。   一声惊呼在队伍中乍起,参将不耐烦地牵着缰绳掉转马头,骂道:“安静!听不懂人话……撤退!快撤退!”   只见方才发出惊叫的地方留下一具被射杀的士兵尸体,其余士兵惊慌失措地往城中逃。然而,没等他们逃离,更多的箭矢如雨般落下。埋伏在城墙根下的敌军将燕北城的士兵队伍截成两截,包围消灭。   “关城门!立刻关城门!”参将高喊着,他们已然回不去了,不能让反贼趁机攻入城中。   “不要关门!”参将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士兵惨叫着丢掉武器往城门冲。   厮杀声,惨叫声,从燕北城的东西南三门响起,传进城内,人人都心慌意乱。   “张行!张行!”钦差半夜惊醒,衣裳不整地冲进衙门,“快派人去三门救援!”   张行未答,就有人站了出来:“大人,我们没那么多兵了。为了拆城寨,我们死伤了不少人,如今可能没有分兵的能力了。”   “闭嘴!”钦差一把将桌上的物什全部扫落在地,“你们要投降吗?你们敢!”   “大人,末将愿带兵死战!我们豁出去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一个武官大步向前。   张行自入城以来,就一直在想姚青绶说的下注法子,看来,现在是要买定离手的时候了。   “钦差大人,末将有一言。”张行排众而出,他是燕北武职最高者,他既然开口,众人的争论就暂且停下了。   “你说!”钦差也很重视他的意见。   “北门没有敌军。”张行道,“闻逆的经营都在东西南三门,我们可以从北门突围,在宁安做修整之后再杀将回来。”   “张大人!你要逃?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望风逃’。”说要死战的武将咬牙切齿。   “不能逃,不能投降。”钦差听到北门是生路时心下一动,但下一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做了逃兵,他这辈子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末将的话难听,但是不得不说。”   “这些天来,城里粮价飞涨,谣言纷乱,百姓奔逃。不管是兵还是民,他们的心早就不站在朝廷这边了。一旦城内开战,谁也不知道这些百姓到底会帮谁。”   “就算死战,燕北城也要丢。不如保存实力,以待来日。”张行对着钦差循循善诱,“我们可以派一部分人埋伏在燕北城,以作内应,方便我们反攻燕北城。”   钦差最后一口气终于泄了。   对,不是逃,是为了来日方长。   “大家听张将军命令,准备从北门撤出。”   张行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地,叫来了江致远:“你带着咱们的亲兵留下,等闻……等主上入城。”   江致远点点头:“岳父你呢?”   张行嘿嘿一笑,道:“既然买了庄闲,就要加大赌注才能赢得更多嘛。”   “你无须担心我,你只管照顾好燕北城里的事。千万不要让主上派进燕北的那些人死了,特别是那个叫吴霖雨的,听到没有?”   江致远领命,待到钦差一行人从北门撤走了,他就立刻带人接手了城门。   “末将江致远,恭迎主上。”   “你做得很好。”   姚青绶抬头瞧着燕北城这扇紧闭了数月、如今大开着的城门。   “进城!”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害人,林家事,下章说 第36章   在江致远的引路下,姚青绶到了燕北城的官府牢房。   听到动静,吴、林二人都齐齐往门口看,待看清楚了来人后,吴霖雨迅速从草堆里爬取,理了理身上布满血迹皱巴巴的衣服。   “主上!恭喜主上得了燕北。属下没有辜负您的嘱托。”吴霖雨隔着牢门下拜。   姚青绶亲自打开牢门,将吴霖雨扶起:“吴先生辛苦了。我带了大夫至此,吴先生先保重身体,将来我还有重任要交予你。”   吴霖雨被搀扶着的胳膊都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再次下跪叩拜。   一墙之隔的林子澄冷眼看着那边,只见吴霖雨被大夫搀扶着离开后,姚青绶就朝他走来。   “闻于逢,久闻大名了。”林子澄冷笑道,“我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闻将军英雄豪杰。可惜子不类父,差之远矣。”   姚青绶一笑置之,道:“我也久闻林太守大名,如今一见,倒是觉得盛名之下无虚徒。”   “何必说什么好话,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姚青绶明白林子澄的敌意何来,但她也不是来策反林子澄的,这等皇室死忠如果能被她的三言两语劝服了,那她就得好好思量思量这位林大人是不是想上演“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我从不滥杀,我只是想告诉林太守,尊夫人和令公子千金都在安宁城,你不必忧心。此刻你便可以去寻他们了。”   说完,也不等回复,姚青绶就径自离开了,留下一脸惊诧与狂喜的林子澄。   惊喜过后,林子澄未免疑惑,为何他的妻儿会从京城千里迢迢到了安宁城?而闻于逢又为何会知晓?   此事须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胡掌柜得了信使传来的口信,除了感叹“姚青绶”美色惑主竟然把他们少主迷成这个样子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看“姚青绶”在他面前作天作地。   “那是什么啊?”闻于逢听到信使从燕北带来的消息后,整个人都飘了,什么都想管一管,不然怎么向别人炫耀姚大小姐对他的“偏爱”呢?   胡远把燕北来的秘信塞在袖中,赔笑道:“这个真的不能给您看。”   闻于逢也不介意,反正他又不是真的想看。他把魏鸣退回来的信烧掉,在祈香楼用完了下午茶,飘飘然地回了东宫。   挽月瞧着太子妃今天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不由地试探道:“娘娘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   闻于逢咧嘴笑得灿烂:“你说,要是有一个人说我的命令就等于她的命令,她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挽月偏头想了想,太子的命令那可是一言可定人生死的旨意啊,于是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闻于逢笑得更灿烂了,挽月看得疑惑:太子不是很久没来了吗?什么时候和太子妃说过这种话?难不成……难不成太子妃是自己在臆想?   闻于逢可管不着这些小丫头们在想什么。他收到的不止姚大小姐让胡远万事听自己安排的话,还有姚大小姐在燕北做的布置。   既然姚大小姐如此信任他、如此认同他,他怎么能让姚大小姐失望呢!   姚大小姐在燕北这么幸苦,他在京城也不能闲着,得把水搅浑了,最好让他们内部自己乱起来。   正好前几天他从祈香楼回东宫时遇见了二皇子堵他的马车,瞧着二皇子那副贱兮兮的得意样子,他没忍住,把人揍了一顿。   闻于逢思量着,不如借这个机会把东宫和二皇子间的矛盾挑起来。那他得再多收集些消息,过两天他还需再去找胡远一趟。   日子过得飞快,满肚子坏水想搞事情的闻于逢忽然听到许多流言,说燕北出了事,燕北城的太守林子澄投敌了,他现在表面忠心朝廷,实际上早就是反贼闻于逢的卧底了!   闻于逢:我怎么不知道?   略加思量,闻于逢就猜到了这是姚青绶的手笔,应当就是前些日子他看见的那封秘信里写的布置,胡远在京城有庞大的人脉网,加之安宁城太守的配合,很容易就能把林子澄的罪名坐实。   闻于逢理解姚大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确实是能以更少伤亡拿下燕北城的办法。可是林子澄也算得上好官了,而且……闻于逢一家正是因为这种事而被灭门,他心中异样的情绪汹涌着,难以压制。   “不许跟着我。”闻于逢甩掉了东宫的宫女,骑上马就朝祈香楼去。   马一路狂奔,闻于逢用力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进了祈香楼。   “胡远呢?”闻于逢拉住伙计问道。   那个伙计被闻于逢折腾得多了,当下就苦着脸投降道:“胡掌柜这次是真的真的不在。”   “老混蛋,有事就看不见人。”闻于逢放开人,“你,现在,马上给我找十个可靠的打手。”   “您要做什么?”伙计越发卑微,谁让他们少主让他们一切听这位太子妃的呢?   “救人。”   闻于逢带着人一路走僻静巷子,往林家去了。   按照狗皇帝的性格,对于这种事,他向来宁愿信其有。闻于逢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有些忧心,不知道狗皇帝会不会已经下旨杀人了。   到了林家时,一行人撬开后门悄悄潜入。   林家不算大,闻于逢带着队伍搜了一圈却看不见人影,不知道林家人是否出门了。   不一会儿,搜屋的人取了一张信纸来递给闻于逢,道:“是在主屋桌上发现的。”   闻于逢接过一看,上书“闻逆于逢恭请陛下圣安”几个大字,不由得笑了出来:“把信放回去吧,看来他们已经被救走了。”   正此时,火光从两边院门亮起,一群举着火把和武器的兵丁冲了进来。   闻于逢摸了摸脸上的面罩,确认没有松动。他不能暴露身份,也没必要和这些兵丁纠缠,于是命令道:“撤退,大家散开走!”   这些兵丁人不算多,本是因为林家人逃跑了,故而来此例行蹲守至案结的。今晚忽然听见屋内有动静,见屋查看,果然发现一群蒙面鬼祟之人。   他们本就因为林家人逃走之事吃了挂落,如今哪肯再放走这些可疑之人。见他们要逃,立刻一拥而上。   闻于逢夺过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手上的火把,用力甩开一个圆周,将想要上前的人逼退。趁他们惊惶之时,一个纵身跳出了小院。   兵丁见人逃走了,立刻兵分几路去追。因为见闻于逢是一女子,想来好对付得多,故而大部分人朝着方才闻于逢消失的方向追去。   闻于逢在巷子中急速穿梭,绕了几条街后,把面罩和外罩纱衣往河里一扔,转身进了一条市井街道,隐在行走的人群之中,眼见着追来的兵丁一无所获后,满脸茫然地朝其它方向追捕去了。   闻于逢面露得色,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娘娘?”有人喊了一声。   闻于逢转头,见喊他的人是个他不认识的小白脸,心下莫名升起警惕。   那人似乎看出来他没认出自己,有些尴尬,当下行礼道:“下官江行舟。”   闻于逢点点头,一副想起来的样子。   江行舟松了口气,问道:“娘娘为何在此?您的宫人和侍从呢?”   这人问题好多啊!闻于逢不耐烦道:“走散了,我迷路了。有事吗?”   江行舟似乎没瞧出他的不耐烦,上前道:“下官识得去东宫的路,请让下官送您回去吧。”   闻于逢双眼一眯,眼前这个小白脸不会对姚大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那自己必然要让他知难而退啊!   “不必了,我自己能找到路的,我不喜欢和别——人——有什么牵扯。”   江行舟一顿,但以他的品级远远不够上东宫去找人,要是这次错过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太子妃了。于是他硬着头皮上前道:“下官有话想与您说,和户部那些欠条有关。”   闻于逢眉毛高高挑起,终于松了口:“那我们便走吧。”   一路上闻于逢都安静听着,不提什么意见。开玩笑,他十三四就被迫流浪江湖,懂屁的经济民生,一说话不就露馅了吗?这些事还得等他给姚大小姐写信细细询问,再做决定。   “我都明白了,此事我还需要再细想,不日后便回复你。”闻于逢挥手道别,进了东宫。   挽月见主子可算是安然无恙回来了,高高提起的心总算落地了,埋怨道:“您下次可不能不带人就出门了,奴婢担心您啊。”   “好啦,知道了。”闻于逢回答的毫无诚意。   他满心满脑都在想刚刚的事情,不过不是江行舟讲的户部之事,而是林家。   姚青绶竟然提前就派人把林家人接走了。自己先前竟然还对她有过介意!真是该死。   她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家的事,害怕伤害自己,所以才如此面面俱到?   他无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口,那颗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娘娘?娘娘?”挽月见自家主子脸上又出现了堪称诡异的复杂表情,不由得轻声喊他。   闻于逢笑眯眯道:“你说啊,世界上怎么会有姚大小姐这么完美的人呢?又漂亮,又聪明,还那么善良。”   挽月一愣,想起前两天主子臆想的太子爷给的承诺,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完了完了,主子终于因为失宠疯了。   “哎,我要睡觉了,这么完美的身体,可不能因为我任性而有损伤啊。”闻于逢自说自话,躺上了床。   带着“姚大小姐对我好好啊”的幻想,闻于逢心满意足地入睡了。   时至半夜,他却突然被人喊醒。   挽月低头站在他床前,而一众太子妃院里的宫人都垂头跪在院中。一个东宫管事的老太监正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   “太子妃,殿下有请,请您跟老奴来吧。”   闻于逢皱起了眉头:“什么事?”   挽月抬起头,小碎步走到闻于逢身边,道:“林良娣中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08 19:26:33~2022-07-12 22:3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052529 2瓶;短松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林隐霜的院子被火光照得透亮,太医低着头进进出出。   闻于逢走到门口时,一只茶杯就直直朝他砸来。他一侧身,那只茶盏就砸空落到了外面的院子中,惊得院中垂手站立着的宫人们立刻跪地叩首。   “跪下!”屋里传来太子暴怒的声音。   闻于逢冷笑,故意一步三晃地往屋里走,反正姚大小姐都决定和自己站在一起了,自己有什么理由要给这个狗太子好脸色。   “你没听到孤的命令吗?”太子用力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如今连孤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殿下骂我毒妇,我不敢认故不敢跪,所以要问问殿下,我究竟做了什么?”   太子一脚踢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你说!”   小太监哭嚎一声,爬着跪向闻于逢,期期艾艾道:“昨天奴才见挽月姑姑独自来了院子一趟,当时没留心,现在想来,她竟然是来给良娣下毒的。奴才该死,奴才没有及时上报,以至于良娣中了毒,奴才有罪啊!”   闻于逢冷笑道:“单凭你一面之词也想给我定罪?”   “奴才,奴才瞧见挽月姑姑多次独自出府,行为鬼祟,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东西。”小太监朝东宫总管求助道,“公公,您查到了吗?奴才绝没有胆子故意陷害太子妃啊。”   闻于逢偏头看向太监总管,总管上前一步,朝太子行了礼,道:“奴才在挽月的屋子里发现了些可疑的药,已经交给太医去验了。”   挽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奴婢是清白的!殿下明鉴啊!奴婢几次出门都是给娘娘买酥酪的。”   闻于逢有些迟疑。   他倒不是怀疑挽月会下毒,这宫女对姚大小姐很是忠心,在东宫也日久了,深谙东宫生存的规则,绝不会自作主张。   而姚大小姐下令让她害林隐霜就更不可能了。就凭姚大小姐那一兜子毫无人性的药,要弄死个林隐霜还不是轻而易举又悄无声息的。   闻于逢迟疑的原因在于,他现在占着太子妃这个名头,就算背个毒杀嫔妾的罪名也不会有什么惩罚。这种现实虽然很可悲,但归根结底,妾室只是命贱如草芥的奴才罢了。   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让太子更加和姚大小姐离心而已,那不是正中下怀?反正姚大小姐多年不治的眼疾已经痊愈了,完全不在乎这个狗太子了。   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会坏了姚大小姐的名声,毕竟,这个狗太子好意思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吗?他的那么多兄弟等着拿他的把柄呢,一个后宅不宁、宠妾灭妻以至于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的罪名就够太子喝一壶的了。   当然,要是狗太子对真爱十分执着,那也最多是休妻。那可就真是大喜事了,得放鞭炮的!   所以,认不认这个罪呢?   “拖出去,杖毙!”太子发了怒,指着挽月就要杀人。   一个小太监得了命令,上前去拖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挽月。   闻于逢一把握住去拉扯挽月的小太监的手腕,用力一扔,将人丢出门外。看样子,这个宫女和姚大小姐关系很不错,闻于逢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呀。   “挽月是我的宫女,她要是做了什么事情,那就是我让她做的。殿下想杀人?那不得先杀我这个主谋啊。”   太子被气得七窍生烟,把桌子拍得砰砰响,骂道:“你这毒妇是承认是你做的了吗?你以为孤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闻于逢走到太子面前,一掌朝那张小桌拍去,那桌子瞬间就四分五裂。   太子瑟缩了一下,想起了秋狩场上那只被割喉的鹿。   “你是在威胁孤吗?”太子语气听起来终于冷静了许多。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闻于逢瞧着他的样子,嘲讽一笑,道:“我只是见殿下拍了那么多下桌子,想必看它不顺眼,所以替您拍碎了它。我这不是为您分忧吗?”   闻于逢转身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幽幽道:“要是用这种拙劣的诬陷也想害我院里的人,那我也不介意再次替太子殿下分忧。”   说完,闻于逢把也同样震惊到目瞪口呆的挽月拽了起来,径直就往院外走。   “放肆!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孤!”   闻于逢全当耳旁风。笑死,太子想废太子妃都得皇帝和阁臣讨论允许,但凡私自动太子妃一根手指头,那就是大丑闻,他还能怕太子活吃了他?   “殿下,太医已经检查完那些药了。”总管太监小碎步进门,身后跟着一个太医。   “站住!你是心虚吗?”太子冷笑,“把太子妃给孤请回来。”   闻于逢瞧着拦上来的侍卫们,转身走回了大堂,在太子旁边坐下。   既然别人是存心陷害了,那药必然不会有什么差错,绝对就是林隐霜中的毒了。   闻于逢是不怕太子会做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姚大小姐的事情,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听了太医的话,突然间怒急攻心失了理智,命人或者干脆自己撩袖子打人。   他低头看看属于姚小姐那双十指葱白的玉手。哎,小姐的身子,打手的命。他再看看狗太子那张脸,大小形状正合适,一巴掌下去,够他好好冷静冷静了。   “禀太子殿下、元妃娘娘,总管给下官的药只是些清肺顺气的寻常补药。”太医垂着头回话道。   闻于逢眉毛高高挑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栽赃的时候放错药啦?   太子也身子一僵,知道冤枉人后,那点子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他以手捂额,尴尬又愧疚得不能自已。   哎,青绶向来不争不抢,是大家闺秀的典范,自己怎么能随意冤枉她呢?也难怪她今天生那么大的气。   “青……”   “殿下。”珠帘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女子的声音。   太子立刻起身去扶,只见林隐霜脸色苍白,双唇发紫,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全靠太子和宫女的搀扶才能走动。   “霜儿,你怎么出来了呢?”太子心疼道,“你放心,孤一定把害你的人找出来。”   林隐霜双眼泪光盈盈,很是感动:“殿下待妾的心思,妾百死亦不能偿。妾也没想到,妾身边竟然有人想害妾,还企图冤枉太子妃。”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太子嗔道。此时他也反应过来,要是太子妃是被冤枉的,那那个言之凿凿说挽月下毒的小太监岂不是被买通了?   “把人拖下去,好好审!”太子命令道。   “殿下明天还要上朝,平日里更是案牍劳形,妾怎么能安心殿下再为妾操一点心呢?”林隐霜垂眸道,忽地话锋一转,道,“那些人针对的分明不止妾,还有太子妃。妾信任元妃娘娘,想斗胆让娘娘主理,彻查此事。”   闻于逢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太子就抚掌叫好,满眼信任地瞧着闻于逢:“此事全托赖你了。”   “殿下,妾有些体己话想和娘娘说,还请您早些休息。”林隐霜立刻接话,不给闻于逢拒绝的机会。   等太子走后,林隐霜在原本太子所坐的榻上坐下,屏退了所有人。   “那个太医,是我派人教他这么说的。”林隐霜开门见山。   闻于逢倒不知道姚小姐什么时候和这个白月光关系这么好了。   林隐霜见他不说话,也不在于,继续道:“我知道必然不是你,怎么会让想看我们俩争个你死我活的那些小人得意。怎么?娘娘不感谢一下我吗?”   “就算你死了,你觉得太子会出妻吗?”闻于逢不仅不想感谢,还想骂人。这下子不仅没让太子远离姚大小姐,还给自己摊上了个查案的事。   林隐霜笑道:“也是,你一向不在意太子的宠爱,还有点避之不及。”   她微微倾身,逼近闻于逢:“所以,你还想说自己不是心里有着那个于医官?”   嗯?   闻于逢的嘴角疯狂上翘,都要压不下去了。   姚大小姐喜欢他喜欢得这么明显吗?连前情敌白月光都看出来了。嗨呀,真是好害羞啊。   “此事我一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闻于逢坚定道。   林隐霜看着面前突然吃错了药一般亢奋起来的闻于逢,一脸疑惑,但是想说的都说完了,她是实实在在地中了毒,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便命宫女将自己扶回床上修养。   闻于逢也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暗自思忖,姚大小姐的处境不妙啊,先有人在皇宫推她入水,后又有人陷害她给林隐霜下毒。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该亮了。闻于逢索性也不睡了,拿出贴身带着的小册子,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写上。   上次他毫无征兆地就和姚青绶换回到了各自的身体,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去。   如今局面那么凶险,他把关键的事情都记在了本子上,以防姚青绶回到自己身体后,因为对身边的情况不了解而受害。   把事情写完后,闻于逢舒展舒展了筋骨。他正准备回去睡觉,就听有人来报:“太子殿下到。”   闻于逢嫌弃地朝院门瞧了一眼:“请吧。”   太子得了这个“请”字,心里松了口气,他迈进小院,坐在闻于逢身边。   太子昨夜也没好好睡,除了忧心林隐霜,也在反思自己。   自己怎么能对太子妃如此绝情呢?虽然自己在她这里总是吃闭门羹,但是仔细想想,那都是自己的不对在先呀!   姚青绶对自己有多深情还需要质疑吗?要不是自己太过分,她怎么会忍心这么对自己呢?自己新婚夜跑了,自己母后有害她的嫌疑,再加上昨夜……   哎,太不应该了!   太子痛定思痛,决定以后好好对太子妃:“孤今晚过来,欠你的新婚夜,欠你的其他事,孤都会补偿给你的。”   说完后,太子大步离开,自以为身姿潇洒。   闻于逢恨不得将他拖回来,立毙掌下。   “恭喜啊!”挽月捂着胸脯,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娘娘终于否极泰来了。”   恭喜什么?恭喜太子今晚要来睡自己吗?   闻于逢觉得脑子疼。   狗太子,一天到晚觊觎姚大小姐,得想个办法弄死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太子:她好爱我!   闻憨憨:她好爱我! 第38章   “准备份礼物。”闻于逢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挽月不明所以:“准礼物做什么?”   “去给二皇子登门道歉。”   看来太子现在还是生活过得太如意了,得给太子找点事情去做,不要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后宅那一亩三分地。   当二皇子听见“太子妃登门拜访”的消息时,腿都软了。   他遇见这个女人就没好事!钱没了,人还被她打一顿。   自己又不好意思把自己被一个女人打得两天不能下地走路的事说出去,只能吃哑巴亏。   “二殿下?殿下?您回回神。”老管事瞧着自家主子一阵青一阵紫的脸色,为难地问道,“您见不见太子妃呢?”   “不见!”二皇子几乎要跳起来。   “我那么诚心诚意地上门道歉,二殿下竟然不见我?”   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二皇子一脸惊恐地偏头去看,就见门子不敢拦人,让闻于逢闯了进来。   “所有人都下去吧,我自有话要和二殿下说。”   下人们纷纷瞧向二皇子,二皇子虽然心里百般不愿,但是当着那么多下人被提起自己遭到殴打的事情实在太丢脸。   于是,二皇子点点头,除了大管事之外,所有仆人都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二皇子清咳一声,侧过身子,不敢再去看他,道:“你的歉意我已经收到了,你请回吧。”   闻于逢将礼物摆在桌上,自己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坐:“二殿下不亲自看看我带了什么赔罪的礼物?”   “不……不用了。”二皇子扶着椅子扶手,也颤颤巍巍坐下了。   闻于逢瞧这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嗤笑道:“二殿下不要太紧张,我带的礼物你绝对会喜欢。”   “是……是什么?”二皇子勉强挤出个笑,“大管事,你快去帮太子妃拆礼物。哈哈……哈哈,多谢皇嫂了。”   大管事得了命令,心里叫苦不迭,但面上没法子,谄媚笑着就去取礼物。   闻于逢将手按在礼盒上,道:“我说的殿下会喜欢的礼物可不是这个,是储君之位啊。”   砰!   二皇子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可别想陷害我啊!”   “这么没胆子的吗?”闻于逢嫌弃地看他一眼,“昨天,林隐霜中毒了,太子诬陷是我做的。”   二皇子了然了,但是还是不放心,道:“废了太子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怎么可能会帮我,你明明就是想害我。”   闻于逢面无表情道:“他和那些女人一起完蛋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你不放心,我可以先动手,当作投名状。”   二皇子满脸敬畏,点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做?”   闻于逢招招手:“附耳过来。”   二皇子的表情从敬畏变成惊恐,然后维持在这个表情上,直到闻于逢离开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一个小丫鬟从后院匆匆跑来,在大管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管事挥手把人赶走,自己小碎步跑到二皇子耳边低声道:“殿下,后院现在正闹着呢。梁侧妃摔了,大家都看见了,是张姨娘故意推的。是不是按从前的处理,让张姨娘去道歉,然后罚俸?”   二皇子回过神来,一张脸由紫转红,又变成青色。   “不行不行!谁也不能得罪。”二皇子腾地站起来,“女人,太可怕了!”   闻于逢离开二皇子府,吩咐车夫往祈香楼去。   虽然胡远有意躲着这位祖宗,但是这次还是被抓个正着。   “太子妃。”胡远行礼。   “太子殿下申时末会经过太平巷。”闻于逢平静道。   胡远张大了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不得不说:“刺杀太子这种事,没有少主允许,小人不敢擅自做决定。”   闻于逢道:“谁说我要让你去刺杀太子了?”   虽然闻于逢无时无刻不想敲碎太子的狗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子活着,和二皇子斗起来,才能让京城和朝廷变得混乱起来,也能让姚大小姐那边更轻松。   现在太子一家独大的场面不好,非常不好。兄弟阋墙搞起来!骨肉相残安排上!   京城啊,越乱越好。   当然,那都是后话,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今晚的事情。   “你们做几个陷阱,至少要保证太子这两三个月都养不好身子。”这样他就不会心思龌龊地想对姚大小姐做什么了!   闻于逢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本打算随便吃点什么,然后等待收到太子受伤的好消息。结果他刚到小院,就见到了东宫总管。   总管朝闻于逢行礼,小意道:“太子妃,昨日被抓的那个小太监已经招供了,卖药的人、下毒的人也都被抓到了,还请您去看看。”   行吧,东宫这块地,真是谁来都躺不平。   闻于逢撇了撇嘴:“带路。”   东宫没有牢房也不敢私设牢房,那些被抓住的人都被锁在偏僻院落的空房当中。总管太监推开门,就见血糊糊的三个人被塞了口丢在墙角,被捆成粽子一样还在不停挣扎。   “他们招了些什么?”闻于逢神色不变。   总管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垂头拱手道:“那个太监是被收买了才诬陷挽月,下毒的人是曼娘屋子里的宫女,她已经招了,是曼娘指使的。”   总管抬头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把同样被捆得严实的曼娘拖了上来,曼娘不听抽噎着,可嘴被布塞住了,呼吸困难,憋得脸色青紫。   “曼娘虽然没有名分,但终究身份和普通奴才不同。奴才不敢擅自审讯,还等您来做主。”总管太监道。   “这些事一点风都不能透出去。”闻于逢道,“但凡谁敢说一个字,杖毙。”   总管太监行了个礼:“奴才明白,奴才保证让这些孩儿们把嘴闭得严严的。”   “至于曼娘——”闻于逢打量着已然气息奄奄的女子,道,“把人带进屋,我要单独审问审问,再等太子殿下后来定夺。”   曼娘被扔进房间,闻于逢关好门后,取出了塞住她嘴巴的布。   曼娘大口喘息着,呜呜哭了起来:“娘娘,我错了,都是我鬼迷心窍。我只是想弄死林隐霜那个狐狸精啊,求您饶了我吧。”   “你觉得太子会怎么处罚你?”闻于逢问道。   曼娘想起太子对林隐霜的偏爱,不由得打起了哆嗦,哭喊道:“娘娘,我真的知道错了。让殿下处罚,奴婢只有死路一条啊。娘娘,您留我一命,我替您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闻于逢蹲下身,瞧着曼娘哭得红肿的眼睛,“我有件小事,你倒是很能帮得上忙……”   总管太监拢袖立在门外,他站得离房间远远的。谁知道曼娘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他听到的话来?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靠的就是不该沾的绝不沾。   另一个房间里的那三人还在挣扎,塞了口还发出“呃呃”的喊声。   总管太监招手喊来了小徒弟:“把门关上,让他们别嚎了。”   都是快死的人还叫唤什么,真是烦人。   砰!   一声巨响从闻于逢所在的屋子传来,总管太监吃了一惊,连忙带着人去敲门。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闻于逢打开了门,总管太监偷偷从闻于逢身侧的空隙瞧进屋里去。   只见脏灰色的墙壁上有血迹,而曼娘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你处理好后续的事情。”闻于逢也瞧了一眼曼娘的尸身,“这件事我自会和太子殿下交代。”   总管太监暗自咋舌,心道太子妃心肠真狠啊。他朝闻于逢微微躬身,道:“奴才明白的。”   “挽月。”闻于逢挡在门口,不让人进屋,“曼娘在屋里突然‘晕倒’了,你派顶小轿把她送回她屋子吧。别是得了什么急症,耽误了,是会死人的。”   挽月低着头,声音有些抖:“是,奴婢立刻去办。”   闻于逢跨出屋子,任挽月带着小宫女进屋将曼娘抱进小轿。   他扫视着院里的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均心中惊骇,低下了头。   “今天,这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闻于逢笑问道。   无人敢应声。   总管太监揣度着闻于逢的意思,小意答道:“这里什么都没发什么。”   “那这里有过什么人吗?”闻于逢发现总管太监还真是个人才。   总管太监受了他的眼神鼓励,声量大了几分:“也不曾有过什么人。”   “正是。”闻于逢一锤定音,“昨夜也只是林良娣发了急病,所以召了太医。”   “为了东宫和太子殿下的体面,我不希望有什么不一样的说法被外边人听见了。”   总管太监跪地叩首,连声称是。   第二日,被锁在偏院里的那三人就消失了,至于他们去了哪儿?天知道。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大多都如浮萍稗草,消失便消失了,谁也不会关心在意。就连很是得过一段时间脸的东宫宠姬曼娘突发疾病去世的消息,也没有几个人在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处理完一切后,回到了小院,闻于逢赶走所有人,自己躲在屋子里写着贴身手札。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复杂,他要把和二皇子的协议、曼娘假死等事全部写清楚,以防突然互换。   刚写到结尾,就听见挽月在门外轻轻敲门,禀报太子坠马,今日来不了了的消息。   闻于逢冷笑,提起笔继续写。   末了,他还浓墨重彩地写了太子本来准备临幸太子妃,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退堂鼓。   闻于逢表示了深深的担忧——太子殿下,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第39章   被闻于逢时刻惦记着的姚大小姐此刻却没有什么闲心。   入驻燕北城后,她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自己的攻城计谋买单。   “外面的那些百姓还没有散吗?”林志拉住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魏鸣。   魏鸣叹了口气:“何止没散,人更多了。”   燕北民风彪悍,百姓向来不怎么惧怕做官的,林子澄做太守时他们就敢围堵官府。   如今姚青绶几乎算得上是没遇着什么抵抗就夺下了城,没有杀人作立威,她又有严令不许伤及百姓及其财产,加之吴霖雨等人潜入燕北城时的舆论太成功,导致了现在燕北城的百姓更加不怕了。   “少主,那些刁民围在外面要求咱们做主,让粮店退他们银子。”魏鸣挠头,“那些粮店大部分是黄财主家的,咱一来就得罪大户,不太好吧?”   “我让你叫的人呢?”姚青绶不理他。   “都在大堂了。”魏鸣答道。   “你先与林将军前去坐镇,我待会儿就来。”姚青绶继续低头写着手里的文书。   燕北城毕竟是北方第一大城,衙门大堂极阔气。屋顶修得高高的,几根主柱有二人合围之宽。但因为那些向下倾着的牌匾散发着摄人的威迫,人站在里面无由地有种万斤的椽檩屋顶都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错觉。   几个燕北的官员都下意识地把头低低地垂了下来,互相交换了眼神,心中都在揣测为何“闻于逢”还不来。   屋外院中的燕北大户们不知道自家主官在大堂中行动,大太阳晒得他们汗流浃背,偏偏几个兵痞子又守在院子里,让他们想动也不敢动。   大堂之中终于传出些动静了,一个高瘦的文官出列,朝林、魏二人问道:“闻少将军还不来吗?”   林志眼睛一抬,这人他认识,叫张靖延。从前闻家军还在时他就在燕北任职,现在,那些京城派来的官们死走逃亡,这个张靖延算是现在留在燕北城最大的官儿了。   张靖延也仗着自己资历老官职高,对这些反贼,特别是那个还没露面的年轻人,存着几分拿捏。故不称“主上”,只喊一句“少将军”,意思你我都还是郑国臣子。   他可是和闻征将军都有交情的人,那个毛头小子敢奈他何?   林志冷笑起身,朝堂后一拱手,道:“主上日理万机,你是什么东西,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吗?”   魏鸣也跳了起来,道:“对!少……主上岂是你们这种败兵降臣想见就见的,赶紧给我规规矩矩地站回去!”   张靖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心里暗道不与粗鄙武夫争长短,一振大袖,走回了原位。   终于,在院子里晒晕了几个人后,姚青绶姗姗来迟,走进了大堂。   堂上的官儿们虽然都有些文人的气节,但终究形势比人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呼“主上金安”。   “我有些政令想要下发,方才在整理,故而来迟了。”姚青绶解释了一句,坐在了主座上。   张靖延瞧着姚青绶温润的文雅气质,心想下松了一口气,读书人最好拿捏,这种年纪的读书人更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想来“闻于逢”能有今日,还是闻家旧部人才济济,“他”自己没什么本事。   于是张靖延再次出列,道:“下官愿为主上分忧。”   姚青绶觉得有些好笑:“我还没说是什么政令呢。”   “主上。”张靖延挺直了腰杆,“主上年轻不懂治国的道理,不折腾,求稳,才是上上良策。”   他将早就拟好的文书呈上:“这是现在还在城中的官员,空缺者下官也已拟好人选,主上请过目。”   姚青绶随意地翻著名单,这燕北城,百姓不算多,官儿和吏员倒是不少。算下来,竟然六七个百姓就得供养一个官吏。   “我想,张大人误会了。”姚青绶抬起头,“我是破城入主燕北的,你们都只是降臣而已。”   “旧朝余孽,哪里还有继续做官的道理?”   张靖延吃了一惊:“主上……”   姚青绶直接将文书扔在他脸上:“燕北的官职尽由你定夺?张大人手伸得真长啊。拖下去,打!”   话音刚落,魏鸣就搓着手亲自将人拖到了院中。士兵们将人按倒在地,水火无情棍直接拍在了张靖延的腰股之间。   张靖延的惨叫从院子里传来,听得堂中众人有些瑟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姚青绶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开口说了自己的方案:“我打算裁掉一半的官吏,各司主官自行拟定名单,三日后上报。”   此言一出,连院里不断传来的哀嚎也不能阻止各位官员的反对了。   今日裁一半,明日呢?这位可是先前说过了,自己不过降臣,终有一天,自己这顶乌纱帽得给人夺了去!   “主上,裁撤如此之多的官吏,燕北谁来管理?人手不够,燕北得乱啊!”   “主上明鉴,那些被裁撤之人该如何养家?若不能妥善安置,又是大隐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仗着法不责众,乱了起来。   这些后果姚青绶当然想过。   人手不够纯属胡扯,上辈子她已经见识过郑国的冗官,裁得只剩两成那也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安置,她也已经想好。   冗官是几乎是各朝各代亡国前的必有弊病。难道那些君主臣子不明白冗官的危害吗?只是利益牵扯过深,根本无法下手而已。   此刻她还能仗着权柄交换的空隙进行裁撤,等站稳了、等这些官和闻家旧部完成了权力媾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解决这个问题了。   “所以,你们不答应是吗?”姚青绶一字一句问道。   各司主官互相对视,此刻,他们要团结。   “请主上收回成命。”   姚青绶下了命令:“把他们的官袍乌纱扒了,扔出去!”   几人大惊失色,可文弱书生如何能比得上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士兵?转瞬之间,官袍就被撕得七零八落,乌纱也被摘下奉到了姚青绶面前,而人只穿着中衣就被扔出了衙门。   姚青绶拿起一顶乌纱,朝钱粮司副官问道:“你可以执行我的命令吗?”   那副官一咬牙,硬气地梗着脖子,道:“此乃乱命,我绝不服从。”   姚青绶点点头:“扔出去。”   她高声问道:“钱粮司有愿意的吗?”   钱粮司的官员们相互对视着,有几人想站出来说“愿意”,可又被同僚的眼神给怼了回去。   是了,法不责众。只要大家都坚持住了,这个反贼头子也只能向咱们低头。   姚青绶又问了两遍,见无人答话。便道:“钱粮司全体官员一律罢免,由吴霖雨、何易施暂代主官,从吏中选拔人才以填空缺。”   何、吴二人都在军中管钱粮的,是有经验的。各个衙门有官有吏,官儿是科举出身、或者出钱捐官的老爷,实事大多是吏们去做。把这些老爷们裁下去,姚青绶半点不心疼。   钱粮司的官员们目瞪口呆,想分辩几句,可是恶狼一般的士兵已经扑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撕衣服摘乌纱扔人,一气呵成。   放下了钱粮司主官的乌纱,姚青绶又看向了属于主管教育的郡文学的那顶……   站在院子里被晒得像濒死的鱼一般的大户们终于等到了传召。   看着已经被打成了血人的张靖延,还有那些斯文扫地被扔出门的官员,他们早已不复刚来时的想法,恨不得主公公务繁忙,没时间见他们,随便派人把他们赶走。   哎,早知如此,当初就舍了家业和钦差一起逃了。   如今,要是舍了全部……舍了一半家业换性命,他们也是愿意的!   众位富商财主两股战战地进了大堂,被晒得久了,他们眼前发黑,有些看不起堂上人的样貌,只听得一句:“黄力黄财主是谁?”   扑通一声,黄力栽倒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小人正是黄力,主上饶命啊。”   “衙门外的人是来要求退米的……”   没等姚青绶说完,黄力就砰砰磕头,道:“小人立刻退给他们!用最高价退!”   姚青绶点点头,没想到这些财主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了:“来人看座,扶黄财主休息休息,外面天热,辛苦他了。”   黄力在士兵搀扶下,受宠若惊地落了座,只敢在椅子上担着半边,生怕自己哪里行动不恭敬了。   解决了退米的事情,姚青绶看向了其他人。众人心里都一寒,暗自恨起了老黄,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过关了,那他们岂不是要狠狠出血?   “我叫众位来只是想告诉众位,今后的燕北与从前的燕北并未不同,你们可以放心营商。”姚青绶对待能给燕北百姓带来财富和工作的财主们就比对官僚们温柔多了。   众位财主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姚青绶说道:“但我有一事需要众位帮忙。”   财主们心里叹息,果然没有这么好过关。   一人出列道:“小人愿意资助主上钱粮军费。”   姚青绶摇摇头,道:“打战是我们的事情,你们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所想的是,你们从农户、织户手中收购粮食布匹,转手就几倍价格出售,未免有些不妥。”   财主们倒吸一口凉气,为何说起这个?若是不让他们再做这种生意岂不是逼他们上绝路?那还不如捐身家做钱粮呢!   “我希望你们对粮食和布匹的收购价能够提高一倍,而售价不变。”   那岂不是要赔本!   财主们暗自叫苦,怯怯道:“主上不知,咱们利润没那么大,工钱耗损杂七杂八加上,也就赚个幸苦钱。提高一倍……咱们……咱们也没那么多钱啊。”   “你们的利润是多少我心里有数,你们当真不愿意吗?”   财主们心脏突突地跳,他们想起先前那些官儿。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政令就相当于活剐了他们啊!   “主上……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姚青绶一副为难的样子,思量半晌,道:“好吧,两年。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做两年即可。”   财主们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反悔,争先恐后地答道:“小人愿意!”   送走了这些大财主,姚青绶又传令,鼓励燕北地区的百姓开垦农荒。凡是开垦了无主荒地者,可向官府报备,五年不收税。耕织数量多者,免除徭役。   燕北地广人稀,这两条政令足以安置裁撤掉的本地官吏,并吸引其他地区的百姓来此处生活。而与本地大户们商议好的提高收购价,也足以让勤劳肯干的百姓们过上比一般小吏还好的日子了。   这半年来,闻于逢太着急了,无论是闻家军还是燕北,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一日,姚青绶在视察农耕时被魏鸣派人匆匆叫回了衙门。   一个长得颇有几分英气的中年男人朝她行礼,姚青绶不认识,含糊地寒暄几句,就开口问此人的来意。   那人还没开口,魏鸣就抢先拍手笑道:“是大好事啊!少主,秦大人是来给您保媒拉纤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王与马共天下。古代国家的主要开支是军事、供养宫廷和官僚。   古代行政简陋,对于劝农救灾都不算常态支出,也没有固定任务。所以在各代末期冗官很多就是纯吃财政以□□。   而闯王会出现,不只是裁员,还是朝廷腐败、苛税、天灾等原因共同导致的。 第40章   这位秦大人说明了来意。他是安宁太守的心腹,乃是奉太守之命来说亲的,说的是平陵郡王家的嫡孙女。   平陵郡王是开国太.祖幼子那一支的血脉,在如今皇室里,属于偏的不能再偏的亲了。   本来他好好守着祖上推恩来的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一辈子的逍遥日子了,可是就如同姚青绶说动张行的那个理由——世上没有比“从龙之功”更大的彩头了。平陵郡王也想上桌赌上一把。   “老王爷的意思是,如果主上答应了,平陵郡就是嫁妆。”秦大人满脸喜气,这样优厚的条件,主上没理由不答应。   “不行!”   秦大人和魏鸣都惊讶地看着姚青绶,姚青绶清了清嗓子,方才这句话她几乎是没思量就脱口而出了。   这确实是再优厚不过的条件了,燕北富庶之地在手,再加上平陵郡的天险关隘,就算在北方立国也是够了。   姚青绶暗道自己太冲动:“此是大事,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秦大人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还得考量一下老王爷是否诚心。”   “嗯。”姚青绶含糊了过去。   她心里觉出些不曾有过的异样滋味来,她打算着一定要把这件事往后推,能推掉就更好了,至少也得等她写信去问远在京城的闻于逢再决定。   对,一定得问问。   毕竟她不知道上辈子是谁当了闻夫人,要是……要是闻于逢想再续前缘的话,自己替他答应了这门亲事,他岂不是会生气?   殊不知,闻于逢上辈子就是个疯魔,随时一副挡我者死的样子。   谁敢和他谈姻亲?人人都生怕自己女儿、妹子哪里任性了,被闻于逢认为是拖累,或者闻于逢突然自己发癫认为儿女情长只会影响他造反的速度,那就得全家洗干净脖子等死。   魏鸣瞧着少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下子想到了已经当了太子妃的姚大小姐。他不禁咋舌:“少主啊,有些缘分不能强求的。平陵有天险很难攻破,要是错过了这次联姻,得死很多人的。”   姚青绶点点头:“我会尽快考虑好的。”   当天,姚青绶就写了一封信寄给了胡远,要他转交。   这件事并没有让姚青绶烦恼太久,接下来的日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很快就忘了那一点异样的不愉快。   燕北新政被远远地宣扬了出去,每天都有大量的百姓从其它地区赶来燕北,就连郑国修起的战时壕沟都没办法阻拦。   “一定要做好户籍登记造册。”姚青绶道。   吴霖雨恰好负责此事,立刻禀报了处理结果:“属下已经在紧盯此事了,只有登记了的人才可以拿着文件在燕北的城镇中住下。”   “除此之外,属下还借着这个机会清了黄册,将原本瞒报的人丁都登记在册了。”   “嗯。”姚青绶发现在燕北做了一趟内应后,吴霖雨的办事能力已然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了,“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奸细混在其中,此事,你也须小心去办。”   吴霖雨接了命令,跟着姚青绶下了田埂。   此处本是荒村,但因为新政中免税免徭役的善令,一片片的荒地重新被开垦。从眼前连绵到远处的山脚,全是才露头的青苗。   百姓在田中辛苦劳作着,田埂上不时有人挑着担子来送饮食。大太阳下无人觉得苦,所有人都能预想到收获季节里将获得的满收的粮仓和坠荷包的银两。   一行人在当地的乡里里正家里用了晚饭,跟随在姚青绶来视察的官员们都齐声称赞主上的英明。   “主上。”何易施硬着头皮站出来唱反调,“新政虽好,但乃是涸泽而渔之策。剥光了财主,肥了百姓。以后就再也没有富商敢来燕北做生意,燕北本地大户也恐怕会迁走。更何况,主上约定之期只有两年,两年之后,主上又当拿燕北如何?”   两年之后?两年之后当然是当皇帝了啊!   闻于逢在何易施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这小子,竟然敢质疑姚大小姐?太不懂礼貌了!   是的,他又换回来了。   而此刻的姚青绶也发现自己不是身处燕北村落,而是宫廷晚宴。   “娘娘?”挽月察觉到主子身体有些僵。   姚青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宫宴上众人。   帝后高高坐在丹壁上首,黄幔阻隔了臣下的窥视。其下青幔中设了诸多席位,太子携姚青绶坐在离帝后最近的位置,其次便是诸位得脸的皇子和宗室。   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老是朝姚青绶这边瞧。见她没反应,二皇子还朝她拼命眨眼,眨得眼皮都要抽筋了。   姚青绶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闻于逢到底用她的身子做了些什么!   “青绶?”太子颔首低声询问。   姚青绶一副为难的样子,用眼神示意太子朝对面看去。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眼睛都抽搐了,还要使劲看这边的二皇子。   太子顿时有些恼怒,想要敲打敲打二皇子,于是举杯,道:“二弟,孤敬你一杯。”   二皇子觉得太子的行动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刚刚太子和姚青绶说了些什么之后才向他举杯的,顿时觉得自己懂了,这肯定也就计划的一部分。   二皇子也举起酒杯:“一杯怎够?你我兄弟情深,今日当大醉一场。”   他朝姚青绶投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和太子对饮起来。   姚青绶不明白自己该放心什么,眼睁睁见着俩个皇子几个回合就都喝成了烂泥,直往桌下缩。   宴至中途,歌舞退去,大太监领着几个穿着平民服饰的人走上前来。   “禀陛下,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故上天特赐祥瑞于圣朝。”大太监高声禀报道。   得了大太监的眼色,领头一人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上前两步下跪叩首:“上天借小民之手,将九穗稻献于圣天子。”   皇帝远远瞧去,就见托盘上有着一簇生了九枝穗的金黄色稻谷,生得极稀罕,被精心摆在红绒布上,像只神鸟凤凰。   皇帝向来爱这些祥瑞,于是走下台阶,要亲自把玩。   献祥瑞的平民很是激动,手脚都有些抖。   皇帝心情大好,正准备说点什么以展现一下自己的爱民如子。就见那人腾地站起,挥舞着托盘就朝皇帝脑袋上狠狠砸去。   也不知道那托盘是什么材质,皇帝痛叫一声跌坐在地,额头上流出汩汩鲜血。   那人扑了上去,还要继续砸,被他身后的大太监抱着腰撞倒在地。一旁的侍卫太监也回过神来,纷纷上手去扶皇帝,或是去擒拿贼人。   皇后惊慌失措地瞧着躺在地上晕厥过去的皇帝,命人将皇帝抬回寝宫,大喊着:“快宣太医!”   姚青绶瞧着烂醉如泥的二皇子,想起方才他的诡异行径。   莫非……这件事是二皇子和闻于逢搞出来的?   “殿下,你快随娘娘去。”姚青绶轻轻推了推太子。   皇帝遇刺,生死未卜,此时太子无论如何都应该守在殿外,以示孝心。   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的惊变也没能让这两个醉鬼清醒分毫。   “去……去什么?”太子瞧着她露出个傻笑,“嘿嘿,你可真好看。喝酒,我要和你喝酒!”   姚青绶瞧着四周人都乱了,无人注意。她深吸一口气,一耳光扇在太子脸上:“清醒!”   太子被这下打得发懵,终于安静了下来,可醉意丝毫未退。   姚青绶指了两个从东宫跟来的太监,道:“扶太子去陛下寝宫外守着。”   太监们被她那一耳光吓得都要丢了魂了,立刻领命上前,两人合作架起了太子。   挽月有些怯怯地靠近姚青绶,低声问道:“娘娘,咱们也在宫里等着吗?”   “回东宫。”姚青绶理了理微乱的华服,“我困了。”   挽月咋舌,却也不敢多嘴,亦步亦趋跟在姚青绶身后。   姚青绶走得很急。   她要尽快回去查看闻于逢有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信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闻于逢和二皇子的计谋,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这毕竟是刺王杀驾的大事,如果行差踏错,那她要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当东宫的马车即将离开皇宫时,姚青绶听见身后传来禁军纵马狂奔的声音。   “停车!”马车被逼停。   挽月掀帘,道:“车内是太子妃,尔等大胆!”   领队那人下马拱手,道:“下官正是要找太子妃。今日事大,还请娘娘不要离宫,我等将护送娘娘前去皇后宫中。”   姚青绶淡然道:“今日事大,可与我何尤?你们速速退下。”   领将比了个手势,他身后士兵变换队形,将马车团团围住。   他跨上马,道:“给刺客签发入宫手令的是太子。娘娘不要为难我等,请吧!” 第41章   闻于逢心急如焚。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在刺客动手前他就会脱身,然后借由胡远之手,一路直到燕北。   然而,姚大小姐对他的计划丝毫不知,并且就算知道了,她也没有好身手可以顺利脱逃。   怎么办?怎么办?   以太子妃的身份,姚青绶短时间内不会出事,但他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姚小姐能够脱困。   “何易施。”闻于逢用力闭了闭眼,“替我写封信。”   何易施立刻上前铺纸研墨。狼毫沾满了墨汁,何易施微微倾身悬腕,等待闻于逢的吩咐。   “写信给京城,说——我可以接受诏安……”   啪。   墨汁从毛笔上坠落,毁了一张上好信笺。   ……   姚青绶一夜都处于被监视当中,她和衣假寐时,察觉到自己贴身衣服中放着一本手札。   她侧身挡住宫人的视线,悄悄从衣襟中摸出手札来,借着月光读完了闻于逢的手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青绶感觉窗边亮起了蒙蒙微光。   “太子妃,贵妃娘娘有请。”嬷嬷站在床边,老得如同橘皮一般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宫女一拥而上要替姚青绶穿衣。   “我自己来。”姚青绶冷冷瞧众人,宫女们被她的目光所逼,均低头不敢上前。   简单梳洗后,姚青绶起身跟着那嬷嬷朝贵妃宫里去。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   皇帝肯定没有死,否则自己不会是这种境遇。   皇帝也必然没有清醒,否则不会是由刘贵妃主理这件事。   如今这种情况,就算太子有嫌疑,那么皇后和太子也可以强行抗下这件事来。处在风暴边缘的自己,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   “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刘贵妃蹙着眉头,怜惜道:“快快起来,你这孩子受苦了。”   姚青绶起身谢恩,旁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她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全场。刘贵妃挂了个主理之名,她身后坐着的几个老亲王才是真正做主的人。二皇子宿醉刚醒,强打精神,坐在下首。   “昨日之事当真是骇人听闻,幸得天佑,陛下没有大碍。”刘贵妃轻轻拍着胸脯,“这事本该交由外边衙门,可是终究是天家丑闻,本宫不敢做主,所以今日请了各位叔伯来一同做主决断。”   说完后,刘贵妃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刻传令下去,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拖进堂来。   太监碎步上前,将昨夜审讯结果上呈给刘贵妃和各位王爷:“那刺客昨日刚被擒住就自尽了。剩下这些人都招供了,上呈祥瑞的是西北道御史,入宫觐见之事是太子殿下负责。”   刘贵妃点点头,瞧向二皇子:“殿下说有事要禀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二皇子起身向众位亲王和刘贵妃行礼,正要开口,就听门外喧哗。   皇后当先走进殿来:“好热闹啊。本宫不曾记得陛下废后,怎么贵妃敢越过本宫来做事了?”   刘贵妃起身,笑道:“妾不敢做什么逾越的事情,所以才请了诸位亲王来共同定夺。此事,皇后娘娘合该避嫌。”   皇后冷笑,带着太子往殿上的主位走去。刘贵妃的笑容凝在脸上,虽心有不甘,可还是退了两步。   “二殿下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吗?”皇后似笑非笑地瞧着二皇子。   二皇子有些怯,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我要状告皇后和太子意图弑君。”   “大胆!”皇后怒喝道。   刘贵妃不怀好意地笑着打圆场:“正是啊,这种事,没有证据怎么能胡说呢?”   二皇子顺水推舟道:“我有证人。”   他转身吩咐带证人进殿。   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上殿来,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日志。   “末将禁军领将王廷,这是禁军值守的排班记录。”他将手中的日志交给太监,由太监上呈,“在秋狩期间,东宫宫臣曾派人来调动过排班。”   几位亲王看完后,不禁问道:“太子此行是为何?”   太子有些支支吾吾,他总不能说是为了派人进去演一场刺杀自己的戏吧?   “此事乃宫臣自作主张,或许他收了好处,想让那些人在主子面前露露脸吧……”太子道,“更何况秋狩时父皇安稳得很,倒是孤遭到刺杀,怎么能怪到孤头上?”   “秋狩时人人害怕出事,守卫比宫内严密数十倍,父皇当然是安稳了。”二皇子道,“或许也因此,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才会另寻机会动手。我还有证人。”   姚青绶看见两个太监抬着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人进来,殿里瞬间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她用帕子捂了捂鼻子。   “此人正是当日刺杀太子妃之人。”二皇子道,“据此人招供,是皇后命他杀人。”   “你休得血口喷人!”太子再也忍耐不住了,“母后有什么理由要杀太子妃?”   二皇子镇定道:“正是!我也想知道皇后为何杀人,故而在皇后派人去灭口时将人救下,以免成为一宗悬案。”   二皇子转向那证人,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算你将功赎罪。”   那证人呜呜两声开口说了什么,一旁的小太监立刻倾身去听,连连点头。   待他说完,小太监复述道:“他说当日东宫嫔妾觐见皇后,似乎在皇后殿中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故而皇后娘娘要灭口。”   “正是!”二皇子一抚掌,“那日去向皇后请安之人,太子妃遭到了暗杀,林良娣奇怪地生了急病差点死了,还有一个东宫宠妾直接就没了。这岂不让人生疑?”   众人视线都集中在了姚青绶身上,她自八风不动,任由他们打量猜测。   “太子妃就在此处,与其你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她。”太子冷笑。   此话正中二皇子的心意,他道:“自然也是要问的。不过,我有其他人证想要先询问。”   “谁?”   “方才所说的东宫宠妾——曼娘。”二皇子阴恻恻地笑着。   “当日她被东宫总管太监逼迫撞墙,人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天不忍心见真相被隐藏,她只是闭过气去,被人丢到乱葬岗后就醒了。”   “她一个弱女子也知道不能任由圣躯受奸人算计,故来找我,说了真相。”   二皇子话音刚落,一女子款款走进殿来,素衣荆钗,消瘦了不少,正是曼娘。   在闻于逢的计划中,这次的事件不会将太子彻底毁灭。就算皇帝死了,太子和皇后也有一争之力。弑君弑父?只要赢了,黑白自有胜者说了算。   这次事件只会让夺嫡之争更加激烈,让郑国上层彻底乱起来。   现在的人证对峙的局面,原本是不需要姚青绶在场的。在计划中,此时“太子妃”早已逃之夭夭,而二皇子可以咬死是太子心虚灭口。   可是,突然的互换让姚青绶没能按他所预想的行事。   曼娘先前和闻于逢约定好了的,她会作证,自己是因为听见皇后想要刺杀皇帝,故而被灭口。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姚青绶也难以再让她改口。   如果任由太子说出曼娘是因为给林隐霜下毒故而被处置,此时曼娘是在攀污。那么,谁能保证曼娘不会为了求保住性命而把自己和“太子妃”的约定和盘托出呢?   如果,一切按现在的情形进行下去,姚青绶将被皇后和太子视为必须铲除的叛徒。   那才是必死之境地。   “两位娘娘,诸位亲王殿下。”   姚青绶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妾有话要说。” 第42章   二皇子觉得她是“自己人”,此刻是要痛打落水狗,于是欢欣道:“太子妃但讲无妨,你尽管说出真相,诸位殿下自会为你做主。”   刘贵妃却没他那么放心,道:“还是先由证人说吧。这个证人既然是东宫旧人,免不得要被太子妃所影响。”   “娘娘是觉得儿臣要说什么胁迫证人改口的话吗?”姚青绶道。   皇后是清楚东宫当日之事的,这个曼娘是因为对林隐霜下毒,所以被处死的。如今既然活转过来了,心中少不得怨气恨意,若由得她信口胡说,自己母子再难清白了。   皇后立刻道:“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卑贱女子,和出身世家、知书达理的元妃,谁的话更可信,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青绶,你先说吧。”   姚青绶道:“献祥瑞之事,与妾有关。”   一石击激千层浪。   老王爷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刘贵妃冷笑道:“你既承认了参与刺杀,还有什么可辩白的?给本宫拿下!”   姚青绶回眸,扫视着想要来擒她的太监,目光冰冷而具威仪,几人都缩着手脚不知所措,不敢近她的身。   “如此大事,贵妃娘娘何必着急定论?难不成是想冤枉谁吗?”姚青绶侃侃道,“是妾向太子殿下引荐西北路御史的,九穗稻米,这可是丰年吉兆,妾如何能隐瞒呢?”   姚青绶话锋一转,道:“但,向妾引荐曾御史的却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二皇子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毕竟被姚青绶坑得多了,一种“自己要被坑了”的熟悉感觉几乎在那一瞬间就涌上了心头。   “向妾推荐曾御史的,正是二皇子。”   果不其然!他又被这个女人坑了!   “明明是你主动来找我的!”二皇子口不择言。   姚青绶轻蔑一笑,道:“确实,曼娘是我命人送到二皇子府上的。”   皇后和太子的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他们拿不准姚青绶到底要帮哪边,更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帮助曼娘假死,并将其送到东宫的敌人那边。   “这都是因为……”姚青绶走近二皇子,“二殿下曾经告诉妾,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对妾动了杀心,妾必须想办法自保。”   “住口!”皇后拍案而起。她就知道,自当日雪天跪宫门之后,姚青绶就和他们母子彻底离了心。可她万万没想到,姚青绶竟然胆大包天到联合外人来陷害他们。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简直是失了心智!”皇后下了命令,“拖她出去!”   “皇后息怒……出身世家、知书达理的元妃说的供词当然是最可信的。”刘贵妃用皇后刚刚说过的话反击了回去。   她松了一口气,果然,谁能咽下杀身之仇呢?   “所以,你就选择大义灭亲,将皇后和太子的密谋揭发,是也不是?”刘贵妃总结道。   她又朝向几位老亲王,捂着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道:“本以为今日唯一大事就是问清昨夜陛下遇刺的真相,没想到,还牵扯出如此丧心病狂的灭口之事。本宫实在心惊,还请各位王爷做主。”   姚青绶转头瞧向正演得热闹的上首诸位贵人,道:“娘娘误会了。皇后娘娘待妾如亲生,太子与妾更是琴瑟和谐,妾怎么会被这种伎俩挑唆呢?”   “妾只是想知道,二殿下究竟想做什么。他说,他需要一个可能会知道东宫隐秘的人。”   姚青绶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曼娘身上,曼娘莫名地一惊,不敢与她对视,顺从地低下了头。   “恰逢林良娣急病,妾忽生一计,于是与曼娘商议,让她装病脱离东宫,到二殿下那边去打探消息。”   众人均没想到,这背后竟然会有这种曲折,一时噤声。   而二皇子则是被姚青绶出神入化的撒谎水平震惊到无言,正绞尽脑汁找她的漏洞想反驳。   太子也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姚青绶的话是对自己有利,当下就站了出来,道:“正是如此,此事隐秘,只有孤和太子妃知道,连母后都不曾告知。”   姚青绶瞟了太子一眼,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上道。   姚青绶继续说道:“却不成想,曼娘还没能给妾带来什么信息,二殿下就又找上门来,说西北道有祥瑞。”   “妾不疑有他,毕竟二皇子可能嫉恨兄长。但在妾眼中,天下之人无人不敬爱陛下,这等天降祥瑞以嘉圣上之事,妾本以为二皇子当是不会做手脚的。”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想一箭双雕,既刺杀圣上,又陷害太子!”   “你胡说!”二皇子暴怒,一拳打向姚青绶。   姚青绶微微侧身,这拳落在不甚要害的肩上。她夸张地痛叫一声,顺势倒在地上。   一瞬间,殿中就乱了起来。在场的太监宫女忙着将二皇子拉开,又忙着去查看姚青绶的伤势。   姚青绶方才所言是故意激怒二皇子的,只要他被怒火冲昏头脑,就再难去冷静思考闻于逢与他共谋时留下的漏洞。而场面只要乱起来,方才对太子和皇后的“三堂会审”就再难继续了。   果然,皇后也瞧出了机会,当下就令侍卫进殿将二皇子控制住:“二殿下得了疯病,把他带去后殿,别把人看丢了!”   皇后起身,想亲自来扶坐在地上的姚青绶,被刘贵妃抢先一步。   “快传太医。”刘贵妃吩咐道。   她握着姚青绶的小臂,将人扶起,在她耳边低声道:“何必呢?你与太医院医官有染,皇后心知肚明,你就算豁出命去帮他们母子,日后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不如……”   “娘娘。”姚青绶借着行礼道谢的机会侧身靠近刘贵妃,只让她一人听见自己的声音,“于医士离开京城前告诉我,海棠丹……会死人的。”   刘贵妃脸色瞬间苍白,怨毒地盯着姚青绶。   姚青绶不理她。   当日姚青绶被推入水中,她就在想是谁要害自己。   那太监打着皇后的旗号,在那么多人面前叫走她,分明是陷害皇后。   加上那太监口口声声说是“与于医士有关之事”,想来幕后之人是想用此事做手脚,想闹出些东宫丑闻,可又嫌这等桃色绯闻用处不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闹成“皇后为掩饰东宫元妃不贞之事而杀人灭口”。   有能力、有动机的人着实不多。   “青绶,你没事吧?”太子关切地问道。   姚青绶摇摇头,报以微笑:“妾身无事,只是这些人着实可恨,妾到今日才知道当初推妾下水的人竟然还留着性命,实在气愤。”   那人本来被皇后下令处死了,可是闻于逢一心想给姚青绶寻个公道,就命人将其救下。   姚青绶此刻倒不想什么公不公道的事情了。谁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被救的?他又会不会知道祈香楼的事情?这人必须马上铲除。   至于是谁害的自己?是不是刘贵妃?   姚青绶不甚在意,反正在座都是迟早要被自己或者闻于逢一并打包去当阶下囚的人,何必在此时计较长短。   太子听了姚青绶的话,也明白此人是个隐患,他若随意攀污,自己也难以分辩。而且,万一……真是自己母后下令杀人,那岂不是让青绶与自己离心。   “此等早已该死之人也能拉到堂上做供,真是可笑。”太子道,“拖下去,处死!”   “慢着。”一位亲王站了起来,“此事到现在也只是太子妃一人所言,如何就做了定论,忙着杀人?”   “殿下是要听曼娘做供吗?”姚青绶问道。   亲王有些迟疑,但此时确实再无旁人可以对此事有什么说法,于是点点头,朝曼娘道:“此事重大,你要说实话!”   曼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本不是什么坚毅的人,这接二连三的突变早就把她的魂吓飞了。她悄悄抬头瞧向姚青绶,姚青绶也正瞧向她。   曼娘咬了咬牙,磕头道:“方才太子妃所言全是真的!奴婢跟在二皇子身边,她以为娘娘和奴婢是要帮他害太子殿下,所以什么都不避着奴婢,那刺客……那刺客也是二殿下安排的!”   皇后笑道:“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就算如此……”刘贵妃本想说,就算如此,姚青绶和太子也有失察之罪,必须受罚。可是她刚说了几个字,就发现自己身体酸软,无力动弹了。   这本来是姚青绶借着刚才接触的机会,在她身上弹了些当初对付张其立的药。可经过刚才姚青绶那一吓唬,刘贵妃瞬间觉得自己中毒已深,惊恐地瞧向姚青绶。   姚青绶关切道:“贵妃娘娘不舒服吗?是否需要太医?”   “你……你……”刘贵妃艰难地抬手指着她。   姚青绶微微笑着,食指状似无意地擦过双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贵妃恨得牙痒,但只能乖乖闭嘴,忍着一身的麻痒,道:“本宫无事,既然事已明了,就全部交由皇后娘娘处置吧。”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送走了各位亲王,带着太子和姚青绶往皇帝寝宫走。   如今,不仅化险为夷,还可能可以借此打倒一个太子的劲敌。母子俩都十分得意。   姚青绶顺从地跟在二人身后。   这对母子如今还处于胜利的喜悦当中,等他们回过头来细想,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不管是问曼娘也好,还是去问二皇子,他们迟早能知道真相。   姚青绶握了握拳,修得精致的丹蔻刮得掌心一阵刺痛。   她必须想办法离开京城,尽快去燕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18 15:15:03~2022-07-19 01: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匿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去燕北的机会来得比姚青绶想象得要快。   闻于逢给朝廷送来了一封信,说他可以接受诏安,但是要太子殿下亲自去谈。   姚青绶估摸了一下这封信发出的时间,应该就在他俩刚刚换回身体之后。   姚青绶猜想,大约是闻于逢害怕她不能应付,所以写了这封信,想要暂时保住太子。只要太子被保住了,那么她这个太子妃就是安全的。   曾经多次出现在心底的古怪滋味又涌了上来。   姚青绶害怕去探究那到底是什么,怕探究不明白,也怕探究得明白。   姚青绶故意忽略了那点小情绪,思考起了如今的形势。   如果太子真的在那场针对他的计谋中倒台了,这封信就是他的及时雨,他无论如何都会去燕北。   可是,太子不仅没倒台,反而地位更稳固了。虽然皇帝已经醒来,但精神一直不好,太子也能逐步插手一些政务了。所以,太子迟迟没有决定,是否出使。   自皇宫归来后,太子对姚青绶的好感达到了巅峰,姚青绶干脆就借着这个好时机去游说太子。   “殿下曾与妾说,自己一直没出过京城,没有军功,所以那些封疆大吏都不甚服您。”姚青绶轻言曼语,“这不正是好机会吗?”   太子自然知道她说的对,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果这是闻逆的奸计,只是为了引孤入瓮,孤若有什么损失,天下怎么办?”   姚青绶安慰道:“闻逆势弱,如何敢伤殿下分毫?”   太子叹息道:“若是半月前,孤自然没有顾虑。可是,刚刚线报传来,说平陵王投向反贼了,现在平陵天险也在那厮手中。孤不得不谨慎。”   啪。姚青绶腕上的珠串被她无意识地扯断,珠子落了一地,噼噼啪啪地乱响着。   平陵王有意将孙女嫁与闻与逢,平陵郡是嫁妆……   “妾失仪了。”姚青绶立刻命宫人来收拾。   太子只以为她是担心形势,安慰道:“别担心,闻逆一伙根基浅薄,不足为惧。”   姚青绶勉强挤出个笑,点点头。   “陛下应当是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就解决叛乱的机会的。”姚青绶道,“若殿下不去,该会是谁去呢?”   太子想了想他那些兄弟。   如今老二是不成了,可其他人……   是啊,这是个立军功的好机会。如果这个机会给了其他人,自己就算坐上了皇位,也坐得不安稳。   太子叹息一声,道:“你说得对,孤……孤还是该赌一把,谅那些反贼也不敢把孤如何了。”   姚青绶立刻道:“妾也想同去。”   “胡闹,出使这等大事,哪能带家眷?更何况那些反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若有什么损失,孤如何舍得?”   姚青绶笑道:“正是因为凶险,妾才要跟随殿下呀。你我夫妻,自然同甘共苦。”   太子瞧着她娇美的脸庞和亮闪闪的双眼,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好,同甘共苦。”   太子出使之事定在了两个月之后。   这期间,皇帝一直缠绵病榻,有大臣谏言改国号以为人主延寿祈福。   最后拟定了新国号——证圣。   姚青绶心中感慨,虽然世事已然不同了,可是改元此等大事,无论时间还是国号,竟然还同前世一般。   但新的国号似乎并没有如同众人期待一般,给人皇带来健康。今年太后的忌辰他也没能如往年一般亲自主持,而是交给了皇后。   皇帝在上一世是崩于证圣六年,不知道这次经历了刺杀,他还能不能撑那么久?   今年的太后忌辰格外冷清。   北边的事情再也压不住了,大笔的银钱都流向了军队,朝廷拿不出更多的钱来办典礼。   刘贵妃自被姚青绶吓唬过之后就一直疑心自己命不久矣,久而久之,当真吓出些病候来。   故而只有皇后带着几个皇室宗亲前往护国寺为故太后祈福。   一天的法会终于结束了,姚青绶走到禅院僻静处落座,轻轻敲击着麻木了的双腿。   她累得晃了神,都没发现院中有人了。   “这位施主……”   那人开口吓了姚青绶一跳,她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老和尚:“我不知大师在此,真是唐突了。”   老和尚微笑着摇摇头,道:“这位施主,我们可真有缘,老衲曾为施主算过姻缘,您可还记得?”   姚青绶不曾来过护国寺,要是说这个老和尚见过“她”,见的应该是闻于逢。   果不其然,那老和尚接着说到:“施主上次来求了平安符。”   姚青绶笑道:“正是,大师好记性,我都快忘了。”   那只平安符她一直贴身戴着,这次回到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不见了,想必是当日落水时弄丢了吧。   老和尚摇摇头,道:“我也老得很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像施主这种天生凤命的贵人,还是不能忘的。”   姚青绶觉得这老和尚真是个圆滑人,分明是瞧出了她的身份,才说这种“天生凤命”的好话,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讨香火钱。   那老和尚没理会姚青绶的迟疑,接着道:“我当日便与施主说,观施主的相貌,此生当有两段姻缘,如今正缘将至,施主莫要错过。”   “休得胡言。”姚青绶压低声音呵斥,她根本来不及想什么正缘,她已经被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这话被旁人听见了,她少不了许多麻烦。   老和尚呵呵笑着,飘然离去。   姚青绶也不敢多留,返回时正好遇到挽月来寻她,说要为先太后放海灯了。   姚青绶急急赶到河边时,仪式已经快结束了。   林隐霜自己取了一盏莲灯后,又取了一盏递给姚青绶。   林隐霜将灯点燃后,放入水中。莲灯随水漂流,和先前投放的汇聚在一起,星星点点,流光万千,摇曳着向不知名的彼岸前行。   姚青绶即将离开这个牢笼,也不愿意它再锁住更多人。   “林良娣。”姚青绶声音很轻,“闻征谋反一案,似乎有人做了手脚。”   “你是什么意思?”林隐霜警惕起来。   姚青绶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任何想利用她的想法:“我只是认为,你需要知道真相。”   夜里的河水很急,方才还在眼前的群灯已然消失,像是刚才如同天上星河倒垂的一切都是一个虚假的梦。   林隐霜拼尽一切向上爬,只是想洗清林家的污名,只是想报当年之仇。可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太子才是林家悲剧的始作俑者,又如何能偿她心愿呢?   林隐霜的希望,不比那满河莲灯牢固多少。   姚青绶也借着挽月引来的火燃起了灯芯。借着那一点微光,她瞧清了里面黄纸写的字:“平宴二十一年,护国寺……”   是啊,虽已改元了,但明年春才是证圣元年。   证圣?何以为证?   自有心证。   “莫要着急,要等机会,要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姚青绶将莲灯放入水中,成了黑漆漆河面上唯一一点光。它被风吹得四处飘摇,坚守着花心中那一点亮,驶向远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在没有换皇帝的情况下也会有改元,比如唐玄宗先后用了先天、开元、天宝三个国号。很多君主改元以期起到除旧布新与民更始的作用,同时希望能达到人主延寿永续国祚的目的。 第二卷 结束!感谢在2022-07-19 01:58:27~2022-07-19 21:1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犹如此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袖星斗安邦策 第44章   秋风卷起黄沙,簌簌敲打在冰冷的铁甲之上。   太子卫队的斥候来报过几次,说闻于逢将军率队出城迎接,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姚青绶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前方领队的将军牵马回头,走到车厢旁,问道:“姚副官,车队是否再快些?”   这几天的行进速度实在太慢,连那些弱不禁风的文人游山玩水的脚程都比他们快。   “不必。”姚青绶答道。   将军还想再说什么,姚青绶决然地打断道:“是他们写信求诏安,我们何必着急?乱了队伍反而给太子殿下丢脸。”   将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军令如山,谁让这个小白脸是自己上司呢?   他心里大骂太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小白脸,直接当了使团的二号人物。骂完后,他又继续骂这个“小白脸”不知好歹,现在还摆谱。闻于逢那边的势力不容小觑,要真诏安失败了,打起来胜负可是难说得很!   使团的车队晃晃悠悠地龟速前行,到达燕北城门口时,天都要黑了。   姚青绶当先下了马车,走到队伍最前端,朝闻于逢拱手行礼。   玄黑的甲胄,枣红的马。   一张锋芒毕现的俊美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后千军万马,而她只有独身一人。   和上一世城破时是如此地相像。   闻于逢没有受她的礼,跳下马来,三步并做两步小跑到她身前将她拦住。   “不必。”闻于逢笑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必然辛苦了,快进城吧。”   姚青绶也抬眼朝他微笑。   夕阳最后的一点金色的光落在他的眼底,一双黑色的眸子灿灿生辉。   还是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   “主上备了宴席,还请各位钦差随我来吧。”林志本就因为使团一行姗姗来迟而有些不悦。到了此刻,太子还不露面,只派个副官来讲话,实在是无礼至极。   他也没瞧清那个副官是姚青绶,只是恼恨自家少主怎地一点脾气也无。   林志冷哼一声道:“我听闻郑国太子自小师从大儒,怎地连礼数都不周全?是看不起我们吗?”   使团那边的众人也都自知理亏,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太子殿下在半途就不怎么露面了,说是先风沙大,原本十来天的路,被走出了二十天去。   姚青绶立刻解释道:“太子殿下水土不服,这两日都……”   “姚副官。”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正是太子。   姚青绶转头望去,太子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身形消瘦不少,可还有着皇家的气度,道:“孤这两天偶感微恙,为了不影响诏安的大事,故想多多休息。”   “今日可能就要辜负闻将军的一片心意了。”   闻于逢毫不在意道:“那就由姚副官代太子殿下出席吧。”   太子没想到这个反贼如此好说话,看来,闻逆想归顺的心还是诚恳的。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朝姚青绶道:“姚副官可全权代表孤。”   话不多说,使团就此分道扬镳,一行人护送太子到驿馆休息,另一行人去参加燕北城的晚宴。   姚青绶与闻于逢并辔而行,见众人都离己方二人有些距离,闻于逢便低声问道:“太子如何了?”   “中毒”姚青绶比了个口型。   离得近,闻于逢读出了她唇间的意思,不免惊讶:“谁?”   这次“诏安”,闻于逢只是想借机救出姚青绶。归降朝廷?下辈子再谈吧。   不过,虽然反贼闻某某一直狗胆包天地谋图抢走太子妃,但实际上他自换回来后,一直乖乖在乖乖贯彻姚青绶“与民休息”理念,他并不想惹太多的事情。   此刻,太子却在出使中遇到这种大事,要是死他地盘上,那少不了许多麻烦。   姚青绶摇摇头,示意与“诏安”之事无关。   太子从京城出发没多久就毒发了。使团中知情人都力劝太子回京,放弃出使。   但太子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给自己下毒的人就是为了让他放弃此行才下的手,自己焉能让其奸计得逞!   太子一意孤行,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瞒着众人,继续往燕北去。   幸好随行医官说太子所中之毒并不严重,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而且他同门师兄是当世毒理无双之人,常年定居燕北,只要到了燕北,太子便当可无恙了。   此中曲折不便多说。   姚青绶换了话题,道:“说了这么多,还没恭贺将军新禧呢。”   闻于逢一脸茫然:“什么喜?”   “当然是将军和平陵王结亲之喜。”   说起这事,闻于逢更懵了。   他被平陵王邀请过府,结果平陵王一看见他,就说一见如故,要和他结拜兄弟,之前提的事情只是玩笑。   闻于逢换回身体后,只找到一大堆姚大小姐留下的治国方针,根本不知道“之前提的事情”是什么。他问了魏鸣才知道,平陵王有意将孙女嫁与他。   魏鸣扼腕叹息:“也不知道那老儿怎么又反悔了!”   魏鸣抬头打量着面前的主公,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和前些日子很不一样了。前些日子的少主那是温润潇洒又不失威严,绝对是世间难寻的良配。   如今的这个样子……   “哎!”魏鸣安慰道,“少主,大丈夫何患无妻!事业重要,事业重要。”   闻于逢乍听姚青绶说起此事,顿时想起魏鸣那种同情又略带嫌弃的眼神,立刻就炸起了毛。   他,他在姚大小姐眼里该不会也是那种样子吧?   姚青绶莫名其妙地瞧着身边人神色变幻,最后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觉得好笑极了。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闻于逢忙道:“没有没有,是我的问题。我与平陵王结了兄弟,确实是喜事。”   姚青绶惊讶道:“兄弟?老郡王今年可是快六十了,太子殿下也得喊一声族叔的。”   一听此言,闻于逢顿时来了精神,如此说来,那个狗太子也要喊他叔了!   姚青绶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一下就猜中了他在想什么,调笑道:“闻将军,闻叔叔?”   闻于逢侧头看见姚青绶,不知为何,她好像比刚见面时要开心许多,昏黑天色亦不能阻挡她逼人的艳色。   闻于逢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心脏,手掌似乎能感受到铁甲后,那个颗心用力的震颤。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闻于逢的府邸。   姚青绶刚下马,就听见身后马蹄疾驰之声。   那骑飞奔到众人跟前,勒马不及,人从马背上摔下。那人也不管什么体面礼数,连滚带爬地到了姚青绶面前。   “姚副官,太子殿下召您回去。”   姚青绶有些迟疑。分明刚才才与太子分别,此时为何召她?   她忽地想起,自己曾用着闻于逢的身体扮医官,那个时候太子见过闻于逢的脸,而她又有与“于医官”的私通传闻。   是否……是否太子想了起来,要问罪于她?   “何事?”姚青绶镇定下来,此处是燕北,太子想拿捏她并不容易,“我等是客,如何好随意离席爽约。”   那人着急得狠了,但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是什么事。他忙再走两步,凑到姚青绶身侧,道:“殿下不大好了。” 第45章   姚青绶匆匆赶去。   东宫随行的侍从都战战兢兢地垂手侍立在院中。   “殿下情况如何?”姚青绶问道。   先前说自己师兄是解毒圣手的医官,在半路上,就被加急被派往燕北寻找他的师兄。   此刻他也站在医官列中,姚青绶便直接问道:“人找到了吗?”   那医官被点到名,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一般,他扑跪在地上叩头:“师兄出关去寻药了,下官……下官没能找到他。”   姚青绶吸了口凉气。   燕北之所以需要闻家军,正是因为在关外有蛮族肆虐。如今那位圣手出了关,且不说茫茫草原寻人乃是大海捞针,单只说闯入蛮族领地就是找死的行为。   “若找不到人,由你们医治,殿下痊愈的可能性有几成?”   “下官们必然竭尽全力,可若无师兄相助,下官的把握最多三成。”   “去把各位大人召到议事厅来。”姚青绶吩咐道,“我先去见太子殿下。”   进了屋,姚青绶才明白报信那人说的“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太子盲了。   “殿下。”姚青绶坐到他床边。   太子连忙抓住她的手,想是在抓救命稻草:“他们说找不到人了是不是?孤要变成瞎子了是不是!”   姚青绶安慰道:“妾一定会找到那人为殿下解毒的。”   太子抓取身边一切可以碰得到的东西就往地上砸,嘶吼道:“你骗孤!你们都骗孤!说什么这个毒不会有危险……孤现在算怎么回事?!”   “哈哈哈,完了,一切都完了。天下安有渺目之天子?哈哈哈,什么都没有了。”   姚青绶命人扶住太子,让他不要乱动,道:“殿下先冷静。”   “冷静?你说得好听……”太子凄厉笑着,挣扎又要去拿东西砸人。   “够了。”姚青绶提高了声音,“殿下自怨自艾不会有任何用处。您现在只能相信我,除此之外,您别无选择。我说了,我必然会找到人帮您解毒,您就必须相信。”   太子被她所震慑,惨笑着停下挣扎的动作,无力地仰倒在床上。   姚青绶见这边无事了,就往议事厅去。   使团中的主要官员都已经齐聚在此了,太子殿下的病情瞒不住,姚青绶的真实身份也瞒不住了。   “殿下既然毒发甚早,为何不立即回京?拖到此等境地,实属太子妃之过也!”一人站了出来,先将责任推脱干净。   姚青绶明白他们急于自保的心情,也不计较,直截了当地说:“现有一人或可助殿下解毒,此人如今身在关外,我们需要派人去寻。”   此言一出,众人就炸了锅。   “关外是蛮子的地盘,如何去得?”   “那人是什么人?真的能解毒吗?别我们搭进去不少性命,最后是空欢喜一场。”   姚青绶懒得听他们说这些没用的闲白,如果太子在燕北出事,燕北好不容易有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就会灰飞烟灭。无论是出于真心气愤还是脸面问题,当今天子都必将向燕北宣战。   “各位来这里到底是想为殿下分忧,还是只是闲谈的?”姚青绶用食指轻轻敲击了下桌面,再没人敢喧闹。   诸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娘娘,出关实在是天方夜谭。我们都是文官出身,哪里去得了那些蛮子的地方?”   姚青绶将眼神转向负责护送使团的武将,一人顶着她冷厉的目光,硬着头皮出列说道:“末将的职责是护送太子殿下和各位大人,手下们也都是太子幼军出身,没有和蛮子打交道的经验。所以……”   “所以——”姚青绶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堂上诸公,就打算眼睁睁看着殿下失明吗?”   “娘娘,”一人小心翼翼道,“殿下毕竟是燕北出的事,燕北……发什么什么意外都是正常的,陛下也怪罪不到咱们身上……”   “这位大人的意思是要怪罪到我身上吗?”庭院里传来闻于逢的声音。   姚青绶起身去迎他,她早知这些随行官都是些想借诏安捞一笔功劳的,要真有事,谁也靠不住。故而,她早在通知众人议会厅商议时,就命人去请了闻于逢来。   闻于逢走进议事厅,他身量甚高,自带一股煞人的气势,逼得那些打着小算盘的官员不敢抬头。   “太子殿下既然身在燕北,闻某不得不管,闻某愿亲自出关帮殿下寻医。”   有了闻于逢的允诺,姚青绶终于安了心:“我与将军同去。”   闻于逢立刻就想开口劝阻,他去只是做做样子。连他这个反贼头头都亲自涉险去给狗太子找大夫了,就算诏安谈崩了,就算狗太子瞎了死了,皇帝老儿应该也有借口不开战了。   蛮族聚居之地多凶险,他哪里舍得让姚大小姐去?   “太子妃身份贵重,如何能去?”   “我与太子夫妻一体,这种时候岂能坐视?”姚青绶道。   她也知道找到那个圣手的机会微乎其微,闻于逢大概也这是做个态度而已,他带人出关最多在安全地带晃荡一圈就回来。   姚青绶懒得在这里和这些不知所谓的官儿周旋,更不想去伺候太子,便想寻了这个机会,也算个异域周游了。至于太子的毒,回到京城,自有国手可为之分忧。   姚青绶这边想得透亮,却不知闻于逢那边早就酸得泛苦了。   “夫妻一体”?哼,他没读过什么书,从来没听过这种话,想必都是虚的!他向来只知道同林鸟、各自飞什么的,那才是世间真理。   闻于逢不由地警惕起来,莫不是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的这段时间里,狗太子做了什么?这种脂粉堆里长大纨绔最会甜言蜜语,姚大小姐不会又眼疾复发,被狗太子迷住了吧?   众位随行官员还想再劝,姚青绶抬手制止了:“既然闻将军要出关,殿下又不便,诏安之事只能暂且搁置。诸位不妨先查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给殿下下毒。”   这话说出来,便没人敢劝了。方才阻拦太子妃尚可说是担心娘娘安危,此刻再拦,未免就有阻碍太子得到医治的嫌疑了。无论是谁,一旦背上这嫌疑,再被有心人一栽赃,说不定自己就成了给太子下毒的元凶。   此事已定,姚青绶命人收拾好包裹,自己着一身骑装,第二天一早就骑着马随闻于逢一行去了。   如姚青绶所料,闻于逢果然就只是带着众人在燕北关外近处寻找。   此地和姚青绶在京中看著书和奏折所想的大不同,关外并不是不毛之地。在粗粝的石子间,也有许多青绿在倔强地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生得旺盛,在翠绿的枝干上布满了褐红色的花。   “要是燕北的荒漠也种满这些植株,大约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百姓的家园被风沙损毁了。”姚青绶道。   闻于逢立刻凑上前去邀功:“正是,我们可算得上是有缘分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然交给何易施去做了,想必明年就会有成效。”   “我们自然是有缘的。”姚青绶笑道。   天下万万人,偏偏是他俩被这古怪的互换联系到一起,这还不算是有缘吗?   “对,‘我们自然是有缘的’。”闻于逢重复道,他咀嚼着这几个字,觉得舌齿间生出丝丝甜意来。   这话姚青绶自己说不觉得怎样,被闻于逢复述出来,她就觉得古怪得很,于是立刻转了话题:“听说那位圣手出关是为了寻药,不知道闻将军对于去哪寻人可有什么想法?关外何处有药材?”   还在品尝着那点子甜的闻于逢被迫要去想给狗太子治病的事情,瞬间就不太高兴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敢不答姚大小姐的话吗?   他撇了撇嘴,道:“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会有一个村落,那里既有咱们的百姓又有蛮族人,是个还算热闹的集散地。要是蛮子想卖药,多半就会在那里。”   一行人按闻于逢所言前行,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到达了那个胡汉混居的村落。   可能因为此处是货物集散地的缘故,百姓看起来还算富庶,屋子都是垒得严实的黄土墙,和燕北一些有钱村子比,也不差了。   闻于逢和他带出来的几个手下都会说蛮族人的话,当下就按着姚青绶交代的形象品貌去四处询问百姓有没有见过那位圣手。   问了一下午,还真有人见过他。   据说那位圣手经常出关寻药,顺便给人治病。   “我从金帐那边来的,路上我姑娘病了还是他给看的病,他就在金帐那边。”一个贩马的商人说着,他看了看几人,问道,“怎么?你们谁生病了要找他吗?”   “是我朋友病了,人在燕北城呢。”闻于逢挡住商人乱飘的视线。   商人笑道:“嘿,住燕北城的也得出关找大夫,有钱人也不比咱好到哪里去!”   既然得了消息,又进了镇子,众人也就不前行了,索性在当地找到可以借宿的人家,给了银子就生火做饭,准备休息了。   等用完了饭,一切安顿下来,已经到了要入睡的时刻了。   姚青绶认床,一时睡不着,干脆不勉强自己。她从屋子里走出,一眼看见了坐在院子中央的闻于逢。   好像自从下午问到大夫的消息后,他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要是他头顶有小狼那样的一对耳朵,现在一定是耷拉着,要把眼睛都给盖住了。   “闻将军?还不睡吗?”姚青绶走到他身旁,如水的月光照在二人间。   闻于逢道:“在新地方,我总会警惕些。一夜不睡无妨的,你快些去休息吧。”   姚青绶讲了自己择床的事,关心道:“将军看起来不太开心,是金帐很危险吗?”   闻于逢摇摇头,金帐离此处不算远。那里住的虽然全是蛮族人,排外得很,可只要不招惹他们,也不会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闻于逢不高兴是在于狗太子眼睛要是好了,会不会姚大小姐的眼睛就彻底“瞎”了。   他既唾弃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只敢和瞎子争,可心里又忍不住阴暗。   谁让魏鸣总是拿那种“少主这辈子肯定找不到老婆,好可怜啊”的眼神看他呢?看得他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对,都怪魏鸣!   闻于逢还在胡思乱想中,一阵马嘶人喊从村口响起,间或几声奇怪的哨声。   “怎么了?”姚青绶连忙问道。   闻于逢脸色一肃,立刻起身叫醒了从燕北带出的人。   他揽着姚青绶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进房中,紧紧关上了门,隔着门对里头道:“是马贼,别担心,你也别出来。” 第46章   马蹄声停下,接踵而来的是不远处传来的兵刃交接声、暴力破门声还有哭号和惨叫。   闻于逢迟疑片刻,留下五个人负责保护姚青绶,自己带着其余人出了院子。   姚青绶在屋中透过门缝看得清楚。   她听外边的动静,马贼人数绝对不少,而闻于逢这边只带了五个人,如何能够?   当下,姚青绶就推门而出,道:“你们也去帮忙。”   几个随从相互对视,一人上前拱手道:“主上有命让我等保护您,我们绝不会违背主上的意思,绝对不能离开您半步。”   姚青绶心中焦急。   她听见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兵刃相撞如同银瓶乍裂,尖叫与嘶喊声越发急促。   姚青绶一咬牙,推开了院门:“你们不是不能离开我半步吗?走,我们一起出去。”   姚青绶刚踏出院门,侍从们就立刻跟上了。   他们本就对于保护朝廷来的贵人的差事千万般不愿意,是因为对闻于逢忠心耿耿才留下的。听得外面的动静,他们心中也焦急得很,生怕主上有什么损失。   这位贵人既然给了他们去相助的借口,他们便半点不再犹豫,拔出兵刃朝巷子尽头奔去。   姚青绶跟在他们身后,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前去,只会成为累赘。   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往激战处走,在转角时,偷偷探出头去。   就见马贼已然被杀得只剩散兵游勇,只四五个人还能挥刀顽抗,其余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一个头领模样的马贼看起来颇有力气,挥舞着大刀砍向闻于逢。闻于逢也不躲,架起长刀迎面而上,两刀相击的巨大力量将那马贼震下马去。   闻于逢提刀趁胜追击,与那马贼硬拼几记。手腕一转,刀锋顺着那马贼手上大刀的刀刃而上,直直滑向马贼的脖颈。   许是见首领有难,一个受伤倒地,腹部不断流出鲜血的马贼大喊了句蛮族话,临死前爆发出巨大的潜能,举刀暴跳而起,砍向闻于逢。   “小心背后!”姚青绶惊呼出声。   闻于逢斜步向前,千钧一发间,侧身躲过了偷袭,人也转到了马贼首领的身后。他手上长刀扭转,挑掉了马贼首领手上的兵刃。   他随即横刀向前,那偷袭之人跃至半空,难以腾挪扭转,只能生生撞上了闻于逢的刀刃,彻底没了生息。   闻于逢脚用力踢向马贼的膝弯,迫他跪下,将手中的长刀架在他颈间。   闻于逢用蛮族话说了句什么,那马贼破口大骂,一头撞向架在自己颈间的长刀,就此殒命。   闻于逢转过身来,冷峻的脸上溅上了几滴鲜血。他长刀拖地,玄黑色的骑装将宽阔的胸膛、劲瘦的腰肢和极具力量感的长腿包裹得严严实实,无一处……无一处不摄人心魄。   姚青绶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目光,向后退了几步。   马贼已经被料理完毕,被惊扰掳掠的百姓此时才有人敢冒头。   “我在金帐见过他!”白天见过的那个商人指着死去的马贼首领,他双腿战战,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完蛋了,金帐有马贼,我的妻啊!你该怎么办啊!”   金帐?马贼?   姚青绶疑惑地看着闻于逢,他方才和那首领有对话,可是姚青绶并不能听懂。   闻于逢擦了擦脸上的血,朝姚青绶走来,道:“他们不是马贼,偷袭我那人大喊的那句话意思是‘将军’,他们应该是蛮族的军队里的人。”   蛮族军队侵扰村落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他们行军不带粮草,靠在村子中打秋风来填补军饷粮草。   可是,离这里最近的蛮族聚集地是金帐,而金帐一向是和朝廷保存了良好的关系。十几年来的两族战争中,金帐没有参与任何一次。   这次的事故,是不是说明,金帐……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且极其危险的变化?   姚青绶道:“既然这是蛮族小队,这次他们没能带回粮草还被尽数歼灭,想必更大的队伍很快就会来此报复。”   姚青绶忧心地瞧着那些身上都是血和尘土的百姓,闻于逢靠近她,道:“我们可以护送他们去燕北避难。”   姚青绶点点头,问道:“金帐呢?我担心金帐那边出了大问题,可能会影响燕北。”   闻于逢也有此担忧。   这次回去燕北,他们一行人没能找到大夫,朝廷的使团肯定要加快诏安商议的行程,以便能早日送太子回京。闻于逢即将再无暇顾及金帐的事情,而要是他再派人去打探,那么就要冒着被使团察觉的风险。   这次诏安肯定会失败,如果被朝廷得知了金帐有变,很难说朝廷会不会插手。金帐离燕北太近,如果关外要和金帐开战,南边又要受到朝廷的威胁……   “让你的随从把他们送回燕北,我们继续去金帐吧。”姚青绶也立刻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关窍,于是当即下了决定。   闻于逢酸得一张脸都皱在一起,道:“去给太子找大夫?”   姚青绶无奈道:“去看看金帐发生了什么。”   和村里的百姓讲明了利害后,大家都愿意暂且搬去燕北。   姚青绶和负责护送百姓的侍从们交代说自己和闻于逢继续去找大夫,让他们带话去使团,让众人不必惊慌。   一切说定,第二日清晨众人便各自行动了。   “再往前面去就全是蛮族人了。”闻于逢道,“他们排外得很,我们只有两人,最好换了装再前行。”   姚青绶深以为然,补充道:“我不会说蛮族话,我就装哑巴,凡事你去交涉做主就好。”   二人达成了共识,在借住人家的院子中找到了两套衣服,放下一锭银两后,二人各自换装。   闻于逢小时候长在燕北,和蛮族打过不少交道,对于怎么穿蛮族衣服熟悉得很,很快就已经换好了衣服在院子中等姚青绶。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   闻于逢转身对上了正要走出门的姚青绶的双眼。   清晨从云间楼下的熹微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姚青绶穿着一身艳红的裙,搭着雪白的内衬,这样强烈的颜色对比,衬得她像一幅美得不真实的画。   从前听说书人讲,人间女子最高的赞誉不过“美若天仙”四个字。   闻于逢此刻觉得,眼前人就是天上织云布雨的仙子,坠落凡间,否则为何她那双盛满天光的眸子为何能摄人魂魄?否则这争斗不休的人间怎配生出如此颜色?   世上所有的美丽,最高赞誉只是若她,如她。   姚青绶避开对面人炙热的目光,低头走向他,道:“若金帐真的有变,必然会严查生人,我们需要想个正当的去金帐的理由。所以,要是有人问起,我们还是说去找大夫。”   闻于逢此刻早已听不进什么话去了,他的神魂早被那一眼摄去。   闻于逢也没听清,讷讷地重复道:“好,找大夫。”   姚青绶继续道:“要是有人盘问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闻于逢重复道,在这五个字中嚼出些撕扯不开的粘腻。   他们的关系,他们之间是有撕扯不开的关系的。   以后尚不可知,可若是此刻能够和姚大小姐假扮夫妻……闻于逢想到那两个字就觉得耳朵脸颊发热。   “你便说我们是兄妹。”姚青绶道,翻身骑上了马,“快出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以明朝军事卫所制度为例,军中五品以上的武官不分品轶和职务的高低都可以称呼为将军。 第47章   兄妹!   闻于逢一路骑在马上,暗自嘟囔着这两个字,简直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   路上遇到去金帐的蛮族商队,见他二人孤零零地在荒漠上前行,实在危险,便邀请他二人同行。   领头的老昂问道:“你们去金帐做什么?”   姚青绶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闻于逢用蛮族话道:“去找大夫,家里人生病了。”   老昂叹气道:“原来如此,那些汉人大夫都嫌咱,不肯给我们看病,也亏得那位李神医愿意出关来给咱们治病。”   老昂唏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家什么人病了?是家里的老人吗?”   闻于逢笑道:“是我儿子,小王八蛋调皮吃坏了东西,眼睛看不见了。”   “嗨呀,小孩子的眼睛坏了,那可是大事!”老昂一拍大腿,瞧了眼姚青绶,道,“你娘子还不得伤心死啊。”   “娘子”两个字像炸雷一般响在闻于逢耳边,惊得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他做贼心虚地偷觑了姚青绶一眼,见她没反应,才想起来她不懂蛮族话。   当下闻于逢就得意起来的,道:“我娘子?我娘子当然担心了,我们这不就是去找大夫了嘛。”   老昂觉得面前这个小伙子古怪得很,怎么说起自家儿子生病了这么高兴?   老昂不再和他多说,前去和商队众人商议今夜在何处休息。商队为了尽快赶路,走的是直线路程,遇不到城镇就在外扎营寨。   野外风沙大,闻于逢找了块避风的地方,倚靠着大石扎起了帐篷。   行路时人人都蒙着脸,生怕吃进一嘴沙子去。   此时终于能将面罩解开,姚青绶轻轻吐出几口气,走到闻于逢身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我的帐篷在哪里?我不大会扎帐篷,可能需要你多帮助。”   闻于逢动作一僵。先前闻于逢一行人从燕北出来时,做的是异域村落几日游的打算,故而没有带帐篷。   如今这个帐篷是向商队那些人借的,自家和老昂说姚大小姐是自家娘子,故而老昂只给了一个。   夫妻嘛,野外这条件当然是住在一起最方便安全。   闻于逢很快恢复了正常动作,掩饰道:“商队帐篷不够用,他们只能匀出一个给咱们,你别介意,我晚上睡帐篷外面给你守夜。”   姚青绶还待要说什么,就看见商队中一人朝他们走来。她还记得自己装聋哑的事情,当下就不说话了。   那人走进二人,忽然看见姚青绶,眼睛都直了。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闻于逢上前一步,挡住了那人直愣愣的视线,问道:“你做什么?”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老大让我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闻于逢接过包袱来,里面有几块饼,还有些牛肉干。他白天的时候给了老昂不少银子,故而老昂准备的东西还挺丰富。   “吃这些吗?”姚青绶并不是挑剔的人。   闻于逢摇摇头。不是他觉得老昂和商队有问题,是出门在外还是万事小心,特别是入口的东西。   “你跟我来。”闻于逢向老昂一行人借了炊具后,提起刀,朝河谷处走去。   天已经渐黑了,闻于逢是武人自然五感灵敏,姚青绶却是不得不上前拉着他的衣角,才能勉强在荒漠上行走。   闻于逢察觉到她在拉自己的衣服,生怕自己步子迈得太大,她跟不上,于是放慢的速度。   “这边的路还好,要是金帐再往西走,那就都是茫茫沙漠了,一脚深一脚浅,不小心就要摔一个跟头。”闻于逢道。   姚青绶低着头,看着他前行时留下的脚印,落足在他脚印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前行。   “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姚青绶道,“我上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平远城。”   “平远城?”闻于逢对这个地方记忆深刻。   姚青绶道:“对呀,监国皇后御驾亲征,讨伐反贼闻逆。”   闻于逢一愣,想起从前,又想起此刻两人的关系,不由得笑了起来。   姚青绶也跟着他笑,世事当真难料。   二人走了不久,就到达了一条河流旁边。   姚青绶在河滩上坐下休息,守着刚刚燃起的火堆,和上面正烧着的一锅水。   闻于逢脱去了上衣,在河边借着一跃之力,落在了湍流中心的一块大石上。   他目力极好,在夜间仍能看清水中的动静,他将手中长刀直插进水中,再拔起时,刀身上就已经串上了一条大鱼。   如此几次后,闻于逢瞧着刀上的鱼够二人食用了,就跃回了岸边。   他在河水里将鱼的内脏料理完毕后,将鱼带了回来,用烧开的水烫了一遍鱼皮,再用刀片成了片。   “还得再等一会儿。”闻于逢道,“你离远些,别呛着你。”   姚青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远离了火堆。   就见闻于逢将从鱼身上刮下来的黄色脂肪扔进锅中,不一会就烧出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焦香来。   闻于逢从老昂给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油纸包,姚青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远远见到老昂把油纸包里的那些红的黑的混在一起的粉末撒在饼上吃。结果老昂还没能吃多少,就全部被闻于逢打包带走了。   那些粉末一入锅,离开就生出了许多白烟和呛人的气味,姚青绶捂着口鼻只咳嗽,可只过了一会儿,这呛味便不再恼人,而是开始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闻于逢将鱼扔入锅中,这香气立刻就混合着肉类的气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些胃部空空想要大快朵颐的感觉来。   “可以吃了。”闻于逢朝她招手,“或许有些吃不惯,今天赶了一天路了,你好歹用些。”   姚青绶确实饿了,就着他们二人从燕北带出的干粮,转眼就将锅中的鱼吃了一半。许是今日太幸苦的缘故,她觉得这奇怪味道的鱼,比御膳房的珍馐还美味百倍。   闻于逢见她并没有嫌弃,心中欢喜得很,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来:“姚小姐这次来燕北,还准备回去吗?”   姚青绶立刻摇头:“你和二皇子同谋的事情,早晚要败露。我这次来就是投奔你的。”   她开玩笑道:“还希望闻将军看我劳苦功高,封我个大官做做。”   闻于逢闻言大喜,抚掌道:“我的位子分你一半也使得!”   姚青绶只当他在玩笑,继续道:“我的计划是在燕北装病,假死脱离使团。”   “我这次出来,朝廷那边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我在燕北出了事,他们也只能当是使团副使不幸病逝,不能借口对燕北如何。”   “就算朝廷要动兵,我还能怕他们不成?”闻于逢开心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姚青绶摇摇头,道:“太快了。上一世的此时,天下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将郑国收入囊中,还有郑国五年大旱导致的皇室内斗、官员贪腐的缘故。现在就硬碰硬,实在不是好的选择。”   闻于逢立刻指天表忠心道:“我明白,我回到燕北后,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在做,绝对没有自作主张。”   姚青绶被他那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的模样逗笑了,忽地又想起了一事,问道:“高价收粮的事情,是个隐患,何易施或者吴霖雨有向你谏言吗?”   她本来准备循序渐进地解决,可是突然间换回了自己的身体,陷入了刺杀风波,就此将这件事给忘了。   姚青绶心下恼恨自己,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如果持续高价收粮,周边的郑国百姓都愿意卖粮给燕北,乃至于举家搬迁到燕北。到时候燕北的富商如何能忍?富商出逃,那就是大事了。   闻于逢瞧出她的自责,笑道:“我都解决了,不仅燕北的商人没人走,还多了不少从南边来的商人在此做生意。”   姚青绶微讶,道:“如何办到的?是何易施还是吴霖雨的主意?”   闻于逢气结,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的主意!!   顶着姚大小姐期待的目光,闻于逢首先强调了是自己的主意后,才缓缓说道:“我将燕北的官盐交由富商来贩卖,他们需要竞标,然后按照官府定价销售,但是盐税减了三成。”   “盐税?”姚青绶惊讶道,“减了盐税,官府的收入得少掉许多。你既有图谋天下之志,如何能少得了钱粮支持?”   闻于逢豁达道:“不是还有扬宏镖局和祈香楼嘛。百姓的钱咱不赚,要从那些脑满肠肥的‘贵人’包里掏钱才是本事。”   姚青绶刚想说他想得太简单,但瞬间想起了在京城时常听见的传闻,某位公爷家、某位侯爷家的某某在祈香楼一掷千金为了什么名家字画或者仅仅是花魁的把臂同游。   那些被当作泥土一般、毫不心疼地被一笔笔砸进去的银两,比之两成盐税,可是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   “对,要赚贵人们的银两。百姓兜里的三五文,应该都留给他们好好过日子。”姚青绶笑道,“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闻于逢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也是个很好的皇后。”   --------------------   作者有话要说:   皮埃尔?拉思洛在《盐:生命的食粮》一书中说“盐税相当于王权”。   因为盐的不可或缺,所以盐税被认为是古代税基最大的税种之一。不管是晒盐还是岩盐,古代获取盐的办法很多,但是盐价并不便宜,其中大部分其实是税。   小说嘛,要钱就该从那2%里掏钱,后面会大讲搞钱。 第48章   “我当然好了。”姚青绶笑道。   上辈子多得是人骂她牝鸡司晨、骂她野心谋国,姚青绶没想到,第一句称赞来自敌人。   “但没想到第一个觉得我做的不错的,竟然是你。”   闻于逢有些黯然,他以为这句话已然算是直白了,姚大小姐应当听得懂。他又有些庆幸,原来不曾有人夸过姚大小姐吗?那他要天天夸!   于是,闻于逢当场变身话痨,把好话叭叭叭说个不停。姚青绶安静地看着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回去吧,天晚了。”   闻于逢站起身来,主动将手臂伸了过去。姚青绶握住他的小臂,二人缓缓朝营地走去。   到达营地时,老昂他们都睡下了,只留了一两个守夜的伙计。闻于逢让姚青绶进帐中休息,自己拿了防风的毯子裹在身上,坐在帐外守夜。   半夜风紧,碎石粒打在帐篷如同野兽嚼碎骨头的声音。   闻于逢从火堆中抽出一支燃烧着的木柴,仔细地绕着帐篷检查了一圈。风愈发大了,荒漠上飞沙走石,发出骇人的怪声。   闻于逢走到帐篷门帘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去告诉姚青绶不必担心。   他走进帐篷,里面没有灯,是纯然的一片黑。   只有月光,从刚刚被他掀开而没有被重新钉死在地上、故而被夜风卷起的门帘处照入,映在地上,留下棱角分明的一块白。   闻于逢听着姚青绶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他也清晰地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她没有被惊醒,自己该出去了。   闻于逢清楚,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姚青绶熟睡着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嗅到了一股幽香,不同于兰蕙香,不同于他闻过的任何气味,就像是他幻想出来的一般。   色授魂与。   再等他恢复清醒时,唇上已经感觉到了冰凉滑腻的肌肤的触感。   闻于逢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帐篷,他将嘴唇咬出血来。   他到底在干什么?登徒子!他该死!他怎么能……怎么能!   夜风乍起乍歇,闻于逢心中的擂鼓比荒漠上的风沙和鸣还要响亮,以至于他没能听清帐篷里的动静。   帐篷内,姚青绶悄悄睁开眼睛,手指轻轻触碰在方才闻于逢亲吻的地方。那片肌肤如同成了什么炭火烙铁,她只轻轻一触就立刻将手收回,放在心口。   明日还要赶路,快睡觉。   姚青绶压下心中翻涌着的不明情绪,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头脸。   次日,二人都默契地不提昨夜之事,收拾好行装继续朝金帐前行。   按照现在的脚程计算,今日傍晚就能到达金帐。可没想到,他们在距金帐还要一个时辰的路时就遇到了盘查。   蛮族士兵用马桩木栅在荒漠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隔离带来,在中间开了个口子。凡是去或者离开金帐的人都要受到盘问。   蛮族士兵盘问得仔细,前面有不少商队都被堵在关卡前排队。   看着样子,一时半刻是过不去了。老昂便示意大家先找个荫凉地方休息,自己前去查看。   闻于逢下马,见天上大太阳到了午后依旧晃眼得紧,于是从行囊中取出水袋递给姚青绶。   姚青绶接水袋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立刻收回了手,水袋砰地落在了地上。   二人都尴尬极了,想要找些借口找补。   突然听见老昂那边有动静,他朝闻于逢二人招手,喊道:“兄弟!快过来!过来!”   闻于逢不明所以,走了过去。   姚青绶也立刻跟上,就见老昂拉着一个老头,道:“这就是你要找的李神医。”   那老头有些生气,用力甩开老昂的手,道:“你认错人了!”   老昂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怎么会认错,我家大哥就是你给治的腿。”   老头还要说什么,老昂就已经生气起来了:“怎么?你也要和那些汉人一样看不起我们了?”   “不知所谓!”那个老头被老昂气得说出汉话来,他袖子都快被老昂拽掉一只了。   蛮族士兵见这边有冲突,派了人来查看。   老头一行三人,是从金帐往外走的,已经被检查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见那士兵过来,老头忽然慌乱起来,一把将老昂推开就要走。   老昂被他一推之下,跌坐在地上。   商队的人如何肯依?一群汉子堵了上去,拉扯着就要把老头一行三人拉下马来。   “就算你是李神医也不能打了人就跑啊!”   “道歉!你不道歉就别想走!”   一群人乱哄哄的,那士兵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话,突然回头大喊着自己的同伴。在关卡处的士兵也顾不得检查行人了,抄起武器就往老头那边跑。   闻于逢见势不对,也来不及解释那边发生了什么,转头对姚青绶道:“你立刻离开,我们在昨天扎营的河谷见。”   姚青绶知道自己此刻上前也只是帮倒忙,立刻翻身上马往来时的路跑。见士兵要动刀枪,原本在此等候的商队也都惊叫着四处奔逃。   姚青绶到达河谷时,天已经黑了。   长时间的纵马狂奔使得她下马时几乎是脱力而摔在地上。   她找到昨日休息时避风的大石,依靠在上面喘着气。   上一世的此时,她不记得关外发生过什么战乱。   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金帐似乎换了王,朝廷还派使节送了礼物。   但是上一任的金帐蛮族王是自然病死的,这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他死后由他的弟弟继承了王位,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动郑朝的大事。   姚青绶在此处等待着闻于逢,她不知道闻于逢是听出了什么信息,故而选择上前救人。她万分的忧心,但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马蹄疾奔的声音。   姚青绶满心欣喜,弹出头去,就见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姚青绶从来人的衣服认出了那是老头一行三人中的一个。   那人似乎受了伤,从马背上掉了下来。那马已然疾奔地失了神智,见背上没了累赘束缚,立刻嘶叫一声就朝远处奔跑。   姚青绶见那人摔在地上生死不知,立刻就上前去查看。   她将那人蒙面的外袍解开,才发现那竟然是个未长开的少年。   姚青绶探了他的鼻息和心跳,确认他还活着。无数的疑问立刻涌上了姚青绶的心头。   她查看着少年身上的物件,没发现任何可疑。   在摸索少年腰部时,她手上一湿,竟然是沾了满手的血。   姚青绶也顾不得查看了。将少年搬到大石后,她便解开少年的衣裳,想帮他包扎。   衣服刚解下,姚青绶就立刻明白了。   少年身上纹了金帐的图腾神鹰,他应当是金帐王族。   上辈子金帐王去世后,继位的是他的弟弟。所以,可能金帐王其实是有儿子的,只是被杀了。   草草帮少年包扎完毕后,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和听不懂的呼和也越逼越近。   姚青绶心中一惊,是追兵。   她瞧了瞧昏迷中的少年,此刻如果被看到自己和他在一起,自己就不会蛮族话,没办法辩白,自己绝对死定了。她甚至不会有被压回金帐的机会,会被立地处决。   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姚青绶迅速将所有可疑的痕迹清理好,用昨日夜宿留下的破烂堆在少年身上以做掩饰。   她翻身上马,见追兵来了,就立刻奔逃。   那些士兵本来追丢了人心中就是焦急难耐,如今见一女子骑着马,见他们来了就跑,必然有蹊跷。他们也顾不得那女子和他们追的人衣衫不同了,高声呼喝着就朝姚青绶追去。   姚青绶咬牙纵马狂奔,她只要离那个少年更远一些,那么自己和他都会更安全。   就算她不幸被抓,那些蛮族兵找不到要抓的人,也只能将她带回金帐,她就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   金帐上一世直到闻于逢攻破皇城都没有和郑国发生过冲突,这一世也应该不敢伤害她这个太子妃。   追兵越来越近,姚青绶看准时机,迎着风将身上的一包药粉尽数向追兵的方向撒了出去。   马在疾奔之下,大口喘息因此也吸入了最多的药粉,立刻就赤红了双目,躁动起来。   那些追兵对那药尚且未有所觉,他们身下的马儿就均已经发了狂,再不听使唤,四处狂奔。更有甚者,倒在地上翻滚,将士兵压得重伤。   姚青绶身下的马也吸入了少许的药末,不安地撂起前蹄,想将姚青绶甩下。   它见得自己同类就在身后,更顾不得背上的主人,狠狠将人甩了下来。   姚青绶虽早有准备,但落地上时还是扭伤了脚。   那畜生摆脱了她,就立刻撒着欢奔向那些已然失了神智,只顾自己贪欢,而在主人身上肆意翻滚践踏的马儿。一时间,群马耳鬓厮磨,被困住其间的蛮族士兵苦不堪言。   姚青绶以手撑地,勉强起身。   当此时,一个幸存的蛮族士兵朝她扑了过来。他身上的药尚未发作完全,此刻只觉得手脚酸软,但对付姚青绶这么个弱女子绰绰有余。   他将姚青绶按倒在地,就要去撕她蒙面的布巾以查看是否是己方要找的人。   姚青绶心下一横,将怀中一只瓷瓶打碎,也顾不得看,抓起一把混合着泥土和碎瓷的药就往那士兵嘴里塞。   那士兵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不知道什么东西,碎瓷划得他满口血,泥土也塞在喉间不上不下。唯有那最要命的不知名的药,入口即化,想吐也吐不出来。   他心中又惊又怒,懒得和面前人纠缠。反正他们的任务是杀死那个逃走的小王子,他难道还怕杀错人吗?   那士兵抽出匕首就朝姚青绶刺去。   却被姚青绶一踢,那士兵就轻易地倒在了地上,手脚都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宛如一滩水,倒在地上再起不来了。   雪空毡径,扑扑怜飞絮。柔弱不胜春,任东风、吹来吹去。   杨花丸,这可是刘贵妃除海棠丹之外的最爱。只要一点,就能让人柔弱无骨如风中杨柳,化作掌中一捧暖水,最是醉人温柔乡。   一整瓶吃下去,老虎也别想能动弹!   姚青绶取过追兵手上的匕首,一刀割喉。   恰此时,远处又响起马蹄声。   --------------------   作者有话要说:   雪空毡径,扑扑怜飞絮。柔弱不胜春,任东风、吹来吹去。——《蓦山溪(杨花)》毛滂   感谢在2022-07-25 00:45:44~2022-07-26 01:3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戬家的迷糊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姚青绶抬起头,就见闻于逢发疯了一般地策马朝这边来。   见她无恙,闻于逢直接跳下马来,三两步奔到姚青绶面前,将她紧紧抱住。   姚青绶感受到紧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躯体在颤抖,她有些不知所措,用手轻轻拍了拍闻于逢的后背:“我没事。”   她轻轻将闻于逢推开,垂下眼睛,不敢与他那双翻涌着浓重情意的双眼对视。   “你那边怎么样了?”姚青绶问道,“那个老头是李神医吗?老昂他们又如何了?”   闻于逢压下心中的乍悲乍喜,答道:“所有人都没事,那个老头是李神医,我将他带到了河谷,只发现了那个受伤的小子,没有看见你。我……我……幸好你没事。”   姚青绶点点头,将自己对于那个少年身份和金帐突变的猜测说了。那些打秋风的蛮族兵应该是趁着金帐势乱跑出来想发财,或者是其他部落想插一脚的。   “那个小少年很重要,我们可以把他带回燕北。如果能扶他上位当王,对于燕北也是不小的助益。”姚青绶总结道。   “所以你就命都不要了?”闻于逢生起气来。   姚青绶想说他无理取闹,想解释自己引开追兵是经过取舍考量后的最优选择,但最终到了嘴边,只能变成:“我下次不会了。”   “我们回河谷吧。”姚青绶觑着他的神色,“我的马骑不了了,还要麻烦你了。”   闻于逢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随后也翻身坐到了她的身后。   沉默如同灭顶的水,一路上,在二人间肆意蔓延澎湃,令人窒息。   “抱歉。”闻于逢先开了口。   “什么?”姚青绶没听清。   “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抱歉。”   闻于逢拽住马缰的双臂收紧,让姚青绶更深地陷入自己的怀中。   “我只是害怕,我还太弱、太差,甚至不能好好保护你,我在生自己的气。”   姚青绶右手轻轻搭在他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如石头一般坚硬的手臂上,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血液汩汩流过他臂膀的脉动。   “我从来不需要谁来保护,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闻于逢身体一僵,刚想解释自己没有冒犯姚青绶的意思,又听她缓缓说道:“我只是需要能够和我一起前行的人。”   “我信任你,你也需要对我多些相信。”   一整天的奔波与惊险让姚青绶筋疲力尽,现在,她全身都松懈了下来,靠在闻于逢的胸膛上。她能听见胸膛中响亮的心跳声,有力而规律,让人莫名心安。   “我睡一会儿。”   姚青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河谷,而是在一个山洞中,她手上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在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躺在被她救下的少年,看样子并无大碍。   闻于逢和李神医都坐在山洞口的火堆旁守夜。   这处山洞偏僻,他们四人在此处待了三天都没有人经过,更别说追兵了。到了第四日,少年终于可以行动了,四人便离开了山洞往燕北行去。   “李神医,您可知有什么药能让人假死吗?”姚青绶问道,如果有这种神药,她留在燕北的计划将会容易很多。   “有的。”李神医不假思索道,“不过这药要连吃七天,而且发作之后只有半个时辰是假死状态。”   “半个时辰?”姚青绶有些迟疑,半个时辰实在太短,容易让人起疑。   她转头瞧向闻于逢,闻于逢倒是全然没关注时间问题,而是问道:“这药可会伤身?”   李神医笑道:“不会,有老夫在旁,任什么毒药也决计不能伤了人。”   “如此便好。”闻于逢放下心来,“时间问题不必担心,在燕北,我还是能做些旁人做不到的事情的。”   商议定一切后,四人也到了燕北城下。   金帐小王子装作李神医的药童,说四人在关外遇到了马贼,故而大家都受了些伤。   李神医甫一进城,就被马不停蹄地请去给太子治病。姚青绶也告别了闻于逢,去向太子请安。   “如何?”太子抓住李神医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神医道:“不是什么奇诡的毒药,不难治,殿下且安心,三日便能清毒。”   太子大喜过望,痴痴笑着流下泪来。他摸索着拉住了姚青绶:“青绶我妻,孤何等有幸,今生能得你相伴。”   姚青绶抽出手来,道:“殿下安康便好。妾在关外受了伤,想先退下了。”   太子虽看不见,但想起刚才握她手时碰到纱布的触感,连忙道:“快来人,好生照顾太子妃。”   李神医住进了使团所在的驿站,给太子治病的同时,也给姚青绶开了假死的药方。   太子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   原本使团中人人都将过错推到姚青绶头上,如今见姚青绶孤身出关,带回了神医,加之太子对她的宠信愈深,使团中人人都换了副面孔,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向这位太子妃证明自己对她的忠诚。   姚青绶成为了使团的绝对掌控者,这样的时间并不会很长,至少等太子完全康复她就不会再有这样大的权力,所以她想要趁这个时间做些事。   “抓内鬼?”   姚青绶点点头:“你对谁是谁要刺杀你,有什么头绪吗?”   如今燕北稳定,闻于逢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中,而姚青绶手上也有不小的权力,正是清除毒瘤的最好时机。   闻于逢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上辈子活到了他登基并且有能力下毒的人,和这辈子有能力在大营中安插刺客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那些人都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干将,所以他这辈子也只能提防而不是除去。   姚青绶看出了他的犹豫,道:“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在身边,你竟还指望他为你用命吗?只要不误伤,除去内鬼只会利大于弊。”   闻于逢思量半晌,终究点头同意了。   ……   朝廷使团那边又传出了消息,希望把谈诏安的事情延后,闻于逢这边不得不把燕北的主要官员和将领都召集在一起,商议此事。   “延后延后再延后!我看他们半点诚意都没有!”魏鸣首先拍起了桌子,“我本来就不同意什么诏安,现在我更不同意了!反正那个瞎子太子在燕北,咱不如把他扣下了,向那个皇帝老头宣战!”   “少主,难道太子病情有变?”林志虽然也不同意诏安,但是他毕竟老成,想得比魏鸣更深。   闻于逢摇摇头,道:“我叫各位来,只是想告诉各位不必惊慌,事情应该在这两天就能办完,不会影响到诏安的事情。”   “什么事?”宋良好奇道。   “使团里个个都是没胆子的怂货,太子也是个没主意的,要从他们手里捞好处再容易不过了。”闻于逢道,“但有一人不好对付……”   “您说的是姚大小姐!”魏鸣接话道。   闻于逢点点头,道:“李神医是我们的人,过了这两三天,我们就不用担心她来破坏好事了。”   在场谁不是人精,这样的话还听不明白吗?   魏鸣张大了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平陵王眼光真准,他们少主果然不是什么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魏鸣终究是在京城时,和“姚青绶”有交情的,他想开口求情,就见林志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他将目光扫过众人,人人都回避了他的眼神。   最终,魏鸣的目光落在何易施身上,希望这位能言善辩的大军师出来说句话。然而知道一切真相、甚至起草了乞诏安书信的何大军师默默扭过了头,不去看他。   “太子妃在燕北出了事情,咱们恐怕也难辞其咎啊。”宋良道。   魏鸣也立刻接话道:“对对对,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闻于逢冷笑:“你们猜我是在哪里找到李神医的?是在金帐,到时候把一切推到李神医和那些蛮族人头上便是了。朝廷要追究、要向金帐宣战,咱正好能在燕北站得更稳当。”   众人便不再说话了,陆陆续续告退。   林志留在了最后。他是看着闻于逢长大的。虽然闻于逢是他的主子,可是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将其视作子侄,有些话就算是僭越了,他也不得不说:“少主,诏安之事如今在燕北只我们几人知道,后悔还来得及。”   “此实在非良策,您莫要寒了众位的心啊。”   闻于逢点点头:“我自有思量。”   林志话已至此,再说也无益,干脆行礼告辞了。   此时,先前离开的何易施又折返了回来。   闻于逢见他便吩咐道:“你快去给姚小姐报信,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何易施点点头,道:“属下就说是去看望太子的。”   “嗯。”闻于逢按照姚青绶的吩咐演了这样一出戏,后面的就看那个内鬼会不会卖主求荣了。   若是那个内鬼只是因为闻于逢的多疑□□而故起了杀心的话,闻于逢愿意放他一条生路。他已然从姚大小姐身上学到了为上者的从容和大度,往事不可追,只要那个人肯回头,一切尽可以当没发生过。   但如果内鬼是不忠,是想上位,是想踩着闻于逢的死去争权夺利的话……   闻于逢有些悲哀,今日在此的人都是与他并肩过的。同生共死的情义,原来也会有假的。   “主上。”何易施打断了闻于逢的思绪。   闻于逢问道:“你还有事吗?”   何易施点点头,迟疑片刻,审辞度句,道:“主上为何如此信任属下?”   闻于逢总不能说,是因为上辈子何易施死在了平远城,不可能死而复生给自己下毒。   于是,他想了想传闻中姚青绶收服下属的种种手段,道:“因为我信你作为儒士的忠义和风骨。更何况,以你的能力,你要想害我,必不会用这种错漏百出的手段。”   何易施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自家主公会说出口的。   他原以为主上扶起了吴霖雨,是要和自己打擂台,没想到主上如此信任他。   也是,若不是信任,主上安能在刚刚遇刺时,只带他一人就敢去找魏鸣?主上又安能将燕北的钱粮盐课都交予他?   如今想来,主上扶起吴霖雨,也只是给他当副手,为他分担重任罢了。   何易施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郑重下拜:“属下一片赤诚,多谢主上明鉴!” 第50章   姚青绶躺在使馆装病,既是为了七日后的假死做铺垫,也是为了帮闻于逢抓内鬼。   不过她在使馆等了许久,除了来报信的何易施,谁也没见着。   诚然,如闻于逢所想,要是那个内鬼是因为闻于逢重生后的多疑而产生了杀心,那么刺杀以来的种种,应该能打消他心中对闻于逢的芥蒂,至少,不应该去借外人之力来干预燕北之事。   但如果,那个内鬼的目的是想干掉闻于逢,自己上位,那么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必将借朝廷的手除掉闻于逢。   “娘娘,该喝药了。”侍女将药碗奉上。   姚青绶一入口,就将那口药吐了出来:“这不是我的药。”   侍女低着头,道:“这是大夫新写的方子。”   姚青绶将药碗放下,笑道:“是什么大夫这么神异,连脉都没把过,就敢给我开方子?”   那侍女也不惊慌,显然是有所准备的,她恭敬道:“是燕北城最有名的大夫,医术不下于李神医。他看过娘娘的脉案,认为李神医给娘娘治了这么久还没有好转,必然是方子出了问题,故而斗胆给娘娘开方。”   “你们也知道是斗胆。”姚青绶冷笑,“窥伺皇室脉案,死罪。偷换我的药视同投毒,死罪。”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奴婢都是为了娘娘的身体着想,娘娘尽可以杀了奴婢,但请娘娘勿要偏听偏信,以免被庸医误了身子。请娘娘允许大夫入馆为娘娘诊治。”   姚青绶没想到对方是这个路数。   这个侍女显然是不怕死的,要是自己想从她嘴里撬出谁是她幕后的主使,只怕她会立刻自尽以保全那人。   可是如果见了那个大夫,自己装病的事情岂不是要曝光?   姚青绶用指甲轻轻敲击着整红木的桌面,道:“你便请人来吧。”   侍女大喜,磕头道:“娘娘英明。”   那侍女退下后,姚青绶命人把那碗药倒掉,派人去请李神医再熬一碗,并吩咐,这次的药务必请他自己亲自送过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侍女就带着一位穿一身青袍的大夫进了屋,他自称姓王。   姚青绶坐在纱帘后,吩咐道:“都出去,还请大夫隔帘诊脉。”   皇室脉案实属绝密,众人都垂首迅速地离开。   那位王大夫搬了把椅子坐在纱帘前,恭敬道:“还请太子妃伸出手来。”   “王掌院,好久不见了。”姚青绶掀开纱帘,她也没想到这个号称能和李神医打擂台的大夫竟然是熟人。   也是,李神医的本事已经是世间顶级的了,若非太医院出身的国手,民间哪里来可以与之比肩的人物。   王掌院吓了一跳,他定睛看姚青绶的模样,瞬间就冷汗涔涔。这不就是在秋狩场时,和在闻于逢一起,打了自己一顿的那个贵女吗?她怎么成了太子妃了!   “王掌院在燕北过得可好?”姚青绶笑道。   王掌院嗫嚅半晌才道:“下官过得不错,唯有想家。”   姚青绶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是只老狐狸啊。也不知道他在燕北装成了什么窝囊样子,才让那个内鬼觉得可以掌握住这个人。   “想家?人都讲究个安土重迁,王掌院想回京城也是正常的。”姚青绶道,“使团结束了这边的事情,也很快就要回京了,王掌院想要一起吗?”   王掌院恨不得现在就长翅膀飞回去,可是自己见着这位太子妃和闻于逢在一起厮混,跟着她回京城?那到底是回家,还是回老家,就难说得很了!   姚青绶看出了王掌院的顾虑,笑道:“你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有谁会信吗?”   王掌院心中一紧,确实,谁会信高高在上、颇得恩宠的太子妃,会和反贼头子有什么牵扯。可这样一来,自己能牵制她的唯一的东西都没了……   “娘娘,下官愿为娘娘马前卒,有个心腹在太医院,想必娘娘做什么都方便得多!”王掌院狠下一条心来,当即就磕头。   姚青绶亲自将他扶起,道:“甚好,我日后就仰仗王大人了。”   王掌院也知道到了交投名状的时候了,当下就说道:“是宋良派下官来给娘娘诊治的,他说娘娘中了毒,不知道娘娘是否真的凤体有恙?下官立刻为娘娘诊脉开方。”   宋良。   姚青绶叹了口气,她明白,闻于逢也明白,可能背叛闻于逢的,也只有他了。   他们这一出计谋,也只求探一探他到底是不平,还是存心弑主罢了。   “你回去便说我当真中了毒,你已经开方救治了,但是此事我要求你保密。”姚青绶吩咐道,使团还在燕北,此事不能闹大。   王掌院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   姚青绶又吩咐道:“你这几天过来,就说给我诊脉。我会将你引荐给太子殿下。但是王极王掌院在有司的说法中,死在了太子殿下遇刺案中,你得找个说法说明你为何在燕北。”   王掌院大喜,他想了想,道:“便说下官其实只是不小心摔进了山崖,被旅人所救,因为丧失记忆,便流落到了燕北,近期才将记忆全部想了起来。”   姚青绶听他的说辞,并没有什么漏洞,便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宋良的事情,在第二日何易施来“看望太子”时,姚青绶就告诉了他,让他通知闻于逢。   至于闻于逢何时处置、又如何处置,姚青绶就全然不管了。   太子的毒渐渐清了,眼睛也恢复如初,诏安谈判的事情到了重启的时候。   但姚青绶清楚,这次诏安必然会失败。她唯恐使团这边和燕北那边起了冲突,会影响她假死的计划,故而想遍了借口,把谈判一拖再拖。   可万万没想到,在假死药用到第五日时,太子突然传出号令,使团成员全体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使馆门口集合,立刻回京。   “殿下何必着急!此时回京乃是无功而返呐!”姚青绶顾不得等人通传,闯进了太子的房间。   太子屋里众人正手忙脚乱地收着行囊,唯太子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殿下,您为了诏安之事还差点瞎了……”   “好了!”太子打断了姚青绶,他的眉头紧锁,是姚青绶没有见过的凝重,“孤说什么,你只管去做就好。是否是孤太宠你,让你忘了内帏的分寸!”   “妾不敢。”   姚青绶还想再分辩,太子挥了挥衣袖,吩咐侍从,道:“立刻去太子妃房间,把行装都收拾好,不要耽误了出发。”   太子又站了起来,走出自己的院落,对着外面的侍从高声道:“去和所有人说,半个时辰后,要是孤在门口见不到他们,就按叛国论处!”   姚青绶不明白,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但此刻也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现下唯一要想的只有一件事,使团立刻就要离开燕北了,她该如何脱身。   姚青绶转身就要往院外走,却被太子一把拉住:“你在这陪陪孤。”   姚青绶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子摇摇头,抬眼瞧了瞧满院乱哄哄的人,示意她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殿下且宽坐,妾需要去燕北衙门一趟,咱们不能不告而别,岂不是落人话柄?”姚青绶心中焦急。   太子嗤笑道:“不过是一群反贼,孤就算得罪他们了又如何?”   姚青绶心中一惊,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太子肯来燕北是为了夺嫡,不给自己兄弟任何能给自己找麻烦的机会。如今他不在意燕北……答案再明显不过了,是老皇帝可能要驾崩了。   所以,太子作为国之储君,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然后登基。   黄袍加身后,那些兄弟再不忿也只能乖乖跪下叩首,口中颂圣,从此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此正谓,君臣。   可惜这君,眼光只看得到朝堂方寸之间的利益;那些臣,心里也只惦念着丹壁上下的权力斗争。   “殿下,燕北不容小觑。”姚青绶道,“为日后计,还请您许妾一个时辰去向闻将军告罪,约定来日再做商议。”   太子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此刻的激动是无法言表的,但同时他又深深愧疚于自己为父亲的即将死亡而如此开心。   他的心中已然想不了任何事了。   哈,天子,他即将成为天子!   太子紧紧拉着姚青绶的手,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能将自己的喜悦表现出来,哪怕显露一丝,都会成为日后被人攻讦的证据。   “青绶,孤绝不负你,孤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尚尊荣。”   姚青绶离太子很近,近得听清出他塞在喉间不敢宣泄出的桀桀怪笑,近得能感受到太子每一寸肌肉不知是因为紧张抑或激动而微微颤抖。   姚青绶自知此次恐怕无法离开了。   她也不算担心,若皇帝出了事情,二皇子再无开口的可能。至于曼娘,那个女子实在是再好拿捏不过的了。   她大约是能平安度过这一关的。   她只是有些遗憾,此去不知何时再见,应该和闻于逢好好道个别的。   “殿下,一切准备完毕了。”侍从来报。   太子握着姚青绶的手,一起上了马车。他回望着长长的使团车队,郑国皇室的旗帜在风中招摇着,一脉生而贵重的气派。   “出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6 17:25:22~2022-07-27 16:2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戬家的迷糊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烟尘滚滚。   轰隆声从队伍后传来,越来越近,最终一行黑甲骑兵将使团的车队逼停包围。   “发生什么了?”太子掀帘问道。   “是闻将军带人来了。”侍从回答。   太子恼怒道:“还不快让他们退下!是想造反吗?”   侍从不敢说什么,纵马到队伍前对领队的将军传了太子的旨意。   姚青绶从车窗往外看,不知道前面交涉的人说了什么,闻于逢直接骑马往太子所在的车驾走。那将军想拦他,却被一鞭子抽下了马。   太子也眼瞧着这一切,用力拍击着车壁,道:“反了反了!他还真想造反不成!孤要砍了他的脑袋!”   姚青绶不得不提醒太子,闻于逢不是想造反,是已经造反了。   太子像是如梦初醒,丧了气地靠在车壁上。他是太得意了,都快忘了这个一直待他们客客气气的人,其实是个反贼。   “孤看那闻于逢投靠朝廷的意愿甚是诚恳,应该不会做什么对孤不利的事情。”   姚青绶无话可说,继续看着车外的动静。   闻于逢已经逼近到了太子车驾前。   “殿下何故不告而别?”闻于逢朗声道。   太子尴尬地笑了两下以壮声势,道:“东宫忽有急事,孤不得不回去处理。诏安之事朝廷会另派人来谈。”   闻于逢道:“到底是什么急事,急得太子爷几日都耽误不得了,又偏偏能等殿下千里迢迢回去处理?”   “大胆,皇室之事也是你能刺探的吗?”太子喝道。   皇帝病危之事乃是绝密,他必然不能说。   “东宫事乃是殿下私事,燕北事才是朝廷公事,殿下既然急得糊涂了,我只能为君分忧,帮太子殿下分清公私和主次了!”闻于逢举起手臂打了个手势,包围在使团车队外的玄甲铁骑逐渐缩小了包围圈。   太子吃了一惊,语气态度都软了下来,他来忙道:“闻将军请安心。诏安的事情孤回到京城就立刻派别人来谈,绝对不会耽误的。”   闻于逢像是听了什么荒谬至极笑话,嗤笑道:“何必麻烦?殿下尽可离去,我想太子妃也能替殿下做主一二,让她留下谈判便是。”   太子看了眼姚青绶,又看了看外面杀气腾腾的铁骑。   他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太子是个软货,姚青绶很清楚这一点……   “不行!”太子怒斥道,“太子妃一个弱女子,孤怎么可能将她留在苦寒边疆!何况皇室内帏,不得干政。”   “闻将军要不今日就将孤杀了,要不就请你告退,一切事情来日再谈!”   但是,太子对于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也是真的好。   姚青绶叹了口气:“殿下,妾愿意留下。”   太子坚决地摇头,外面那个反贼就是土匪混蛋,燕北就是土匪窝,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把太子妃留下!他谅那个反贼头子也没胆子此刻就把他如何!   “孤说的话,绝不更改。你的铁骑要来,那便来。”   “朝廷自有百万雄兵能为孤报仇!”   闻于逢看着太子明明双腿战战可还是坚决不松开的样子,冷峻的脸上扯开一个森然的笑。   他的手臂举起,比了个“攻击”的手势。   “闻将军,是否能借一步说话?”姚青绶道,打断了他挥手发令攻击的动作。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姚青绶,拉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道:“孤绝不会独自离开燕北,你别做什么傻事。”   姚青绶点点头,示意他安心。   姚青绶下了马车,骑上侍从牵来的马,带着闻于逢往路旁的林子中走。见四处无人,确保在大道上对峙的众人都不会听到二人对话后,闻姚二人下了马。   “现在的燕北需要时间,还不是打战的时候,你带人回去吧。”姚青绶开门见山。   闻于逢盯着她,问道:“那你呢?你要跟那个太子回京城?”   姚青绶颔首:“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在京城能做更多的事情,也能照拂胡远一二。”   “那个太子已经怕了,只要我再坚持……”   “不必了。”姚青绶打断了闻于逢的话,“我想过了,相比燕北,京城更需要我。”   千言万语在喉间纠缠,可到了唇舌之间,闻于逢只能讷讷地说出一句:“你会有危险。”   姚青绶瞧着他心有千千结、可终究不知如何言道的样子,不禁莞尔。   姚青绶走近他,轻轻踮起脚,唇在他的脸颊上一触即离。   “相信我。”   “等你兵临城下时,我会来迎你。”   ……   使团从京城到燕北用了近一个月,但返程时只花了七天。   太子简单换洗后就立刻飞奔入宫,衣不解带地侍候在皇帝身边。   许是太子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所以很快上天给了回应。好消息是皇帝身体渐好了,坏消息也是皇帝身体渐好了。   不知道是因为照顾皇帝太过劳累,还是因为什么美梦破灭的打击,导致太子从皇宫回来后就病倒了。   姚青绶正好从府外回来,就看见林隐霜抬着药往太子的院子走。   “林良娣。”姚青绶拦住了她。   林隐霜将药交给宫女,问道:“太子妃有何指教?”   “挽月,把药拿过来。”姚青绶吩咐道。   挽月应了一声,立刻趾高气扬地去拿药。   让这个狐狸精趁殿下病着了,就使劲讨好殿下,心机!她们娘娘也不是吃素的!   “倒掉。”   挽月一愣,她原以为娘娘是想抢了药自己去送。但她转念一想,倒了也好,让狐狸精的心血全部白费!   “是!”挽月响亮地应了一声,将一碗药尽数倒在池塘中。   她把空碗翻了过来,给林隐霜和她身后的宫女瞧,然后轻轻一扔,把碗扔进宫女抬药的托盘中。   “太子妃这是何意?”林隐霜表情复杂。   姚青绶不回答,继续向前走,只在擦身而过时,轻声道:“有些事啊,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好自为之。”   姚青绶回到小院,命挽月一干人都出去。   她展开方才从江行舟手中取来的关于宗室勋贵向户部借款的明细,一条条看去,这些高官显贵简直算是把郑国国库搬空了。   难怪如今的户部亏空如此严重。   上次江行舟遇到闻于逢时,以为那是自己,便将此事说了,希望自己能想办法让这个老爷们把钱吐出来。   户部的堂官装聋作哑,江行舟又没有实权,想做实事是处处被掣肘。   如今的国库还能勉强支持,待今年的那场旱灾来了,朝廷要面临的就是锐减的税收和不得不大笔划出的赈灾银。   姚青绶现在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造反了,这么多的钱,自然不能让那些混蛋们都吞了。需要把足够赈灾的银子从他们的口袋里都掏出来,如果燕北能从中捞上一笔就更好不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姚青绶忙里忙外就为得这一件事情。   这一日,她回东宫时却发现皇后的銮驾正停在东宫。   小太监见了她忙迎上来,道:“太子妃金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在等您呢,您快跟奴才来。”   姚青绶使了个眼色,挽月熟练地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毫无烟火气地递给小太监,问道:“还请问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太监也不耽误推辞,熟稔地将银票收进袖中,道:“是太子殿下中毒的事情,下毒的人抓到了,是林良娣。”   姚青绶随太监进了院子,就看到林隐霜跪在院子正中,一张俏脸惨白,梨花带雨,直说她是冤枉的。   皇后喝道:“够了!本宫自然是有证据确定是你,如今还肯与你说话而不是直接拉出去打死,为的只不过是想知道是谁指使的你!”   林隐霜叩首,哭道:“娘娘明鉴,婢妾一颗心可鉴青天,婢妾绝不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若有半分谎言,让婢妾死无全尸。”   “更何况婢妾身份卑贱,若无太子宠爱,婢妾就是那路边的稗草,婢妾终身所望只太子爷而已。婢妾焉能害了太子爷?”   太子本站在皇后身后,看见林隐霜受审就已然心疼得不得了,如今再听见美人儿梨花带雨地发毒誓,他如何忍得了?当下太子就强拖着病体走到林隐霜身边要扶起她来。   “太子!”皇后怒气愈深。她深深恼怒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被这个蛇蝎妇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打动了。   皇后指着姚青绶道:“太子妃,你去把太子给本宫请回来!”   姚青绶行礼答“是”,上前去扶太子,太子却一把推开她,挨着林隐霜朝皇后下跪。   皇后惊道:“你要做什么!”   太子哀哀道:“母后,儿子知道母后因为霜儿身份而多对她有偏见,可是霜儿绝不会害儿子啊,还请母后明察。”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骂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你现在宁愿相信这个贱婢也不愿意相信你的母亲吗?”   太子连连叩首请罪:“儿子并非不信母亲,只是……只是霜儿乃儿子此生挚爱,儿子不能眼瞧着她受罪,也不信她会害儿子啊。”   跪在一旁的林隐霜听见太子的话,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她抬起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觉得太子真是荒谬可笑。   “你说,你爱我?”   太子不明所以,皇后是打定主意要发落林隐霜了,他不明白这样的生死关头为何林隐霜还在纠结这种问题?   林隐霜无视了所有人,死死地盯着太子,露出恶毒而快意的笑。   “没错,是我给你下的毒。”   “你竟然爱我?呵呵,可是啊,我每时每刻都恨不得你立刻去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路上,更是会更的,就是时间不一定,各位多多包涵呀   感谢在2022-07-27 16:28:20~2022-07-29 20: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戬家的迷糊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林隐霜惨笑着,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她还是太着急了,让别人查出了纰漏。皇后手里有证据,就算毒杀储君的罪过未必坐实,就算太子如何保她,她的下场也只有远离东宫,凄苦一生。   仇已然报不了了,却没想到,这种关头,她还发现了折磨太子的新法子。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下毒让你瞎了吗?”   林隐霜神经质地笑着站起身来,一脸怜悯地看着太子,道:“因为瞎子当不了皇帝啊。”   “我明明可以毒杀了你,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因为啊,我就是要你的耳朵听见你的敌人登基的消息,我就是要你的腿能给你曾经踩在脚下的人下跪,我要你身体康健被那些你践踏过的人肆意折磨。”   “我自开蒙起,便答允父亲绝不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你害我父流放,我父非死于你手,故我也不杀你。”   “哈哈哈,你瞧,我一个贱婢都比你堂堂太子更懂这忠孝仁义。”   林隐霜笑了起来,笑声逐渐癫狂,笑出了眼泪。   “够了!”皇后喝止,“把这个罪妇给本宫抓起来。”   林隐霜任由侍卫来擒她,她不挣扎,只是瞧着太子继续道:“太子殿下啊,你爱我?呵呵,那你爱我给你安排的这个结局吗?”   太子颓然地坐在地上,表情空白,完全不敢相信刚才林隐霜说的话。   “你……是谁逼你的对吗?”太子喃喃道,他的眼眶泛红,攒起些泪花来。   林隐霜心中快意更甚了。   这就是个娇养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纨绔,他懂什么“兼相爱,交相利”?   你与他说,他害了一个他只听过名字的清官好官,恐怕他心中的内疚疼痛远不如他不小心养死了一只内供的鸟雀。   如今太子殿下失去的可不止是一只雀儿,还有他眼瞎心盲爱上的霜儿,他那莫名其妙不知所起的挚爱啊挚爱……哈哈哈。   林隐霜被塞住了口,她笑得凄凉。   如此就够偿林家全家流放没入奴籍的仇了吗?不够啊。   可是她能怎么样?   她只是蝼蚁,一只不够勇气去踏出父亲曾为她划定的“为人”的圈子的蝼蚁。   蝼蚁要让恶鬼痛,粉身碎骨去咬它一口。   但……蝼蚁也有蝼蚁的尊严,蝼蚁不愿意为了报仇,也变成恶鬼。   “母后……”太子无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心中对这个儿子有无限的怜爱,可是此时只能咬牙忍下:“本宫要回宫了。这个毒妇的事情不许外传,此为东宫后宅之事,全托赖太子妃解决了。本宫不想明天还听见这个毒妇还活着的消息。”   林隐霜被塞口捆绑,由皇后带来的侍卫们拖走了。而皇后将一切交由姚青绶后,便不忍心见儿子如此,立即启程回宫了。   只太子还呆呆地坐在院中,一会喊“母后”,一会又喊“霜儿”,两行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姚青绶命人去扶,太子就呆呆地跟着下人的动作站了起来。这一日,太子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说不动,用膳也是要人像伺候小孩一般伺候着。   “殿下。”姚青绶叹了口气,“妾有法子能将林良娣送走。”   太子的眼珠忽地动了动,他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姚青绶,问:“当真?”   姚青绶颔首:“但需要殿下襄助。殿下需要在皇后娘娘面前争取些时日来给妾安排此事。”   “需要多久?”太子连忙问。   “七日。”   姚青绶去看林隐霜时发现她额角破了,双手被向后捆缚在她房间的柱子上。   姚青绶命人给她松绑后,屏退了所有人,走到她身边:“听说你寻了死,你为什么想死?”   林隐霜不答,瞧着她手上的那碗药:“呵,我好大的面子,送我去死这种小事,竟然还劳烦太子妃亲自动手。”   “我猜猜。”姚青绶把药放下,“你认为你死了太子会伤心,这就是你对太子的报复了?”   姚青绶自顾自点了点头,道:“太子确实很伤心,可是他能伤心得了多久?他说他爱你,可他也喜欢我不是吗?曼娘,还有这东宫里已有的、会有的人,他有谁不喜欢呢?”   “你今日死了,两三个月后,他还能记得今日的痛吗?两三年后,他还能记得你吗?”   “从前把一切寄托在太子虚无宠爱上,如今把一切寄托在太子不多的良心上。这就是你所谓的报仇吗?”姚青绶弯下腰,轻轻地拨了拨林隐霜额前的碎发,“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林隐霜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从来不曾认识她一样:“你想做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姚青绶将药碗递到她面前,道:“这是假死药,七天,只需要七天你就能瞒天过海离开这里。”   林隐霜警惕道:“你想我去哪?”   姚青绶笑道:“天下之大,你愿意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但如果你还想报仇,去燕北。”   “燕北?”林隐霜盯着姚青绶的脸大笑了起来,“太子妃?姚大小姐?哈哈哈原来谁也没真地看清你,哈哈哈……”   姚青绶微笑以对,把药递给她。   林隐霜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这是毒药也好,是假死药也好,她已然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了。   燕北啊……   “姚小姐,多谢你了。”   料理完了林隐霜这边的事情,姚青绶便去见了太子。   许是得了姚青绶的保证的缘故,太子精神好了许多,见她来了便迎上来问:“她如何了?”   “林良娣只是一时气急蒙了心,妾与她分说完利害之后,她便明白了殿下的一片苦心。”姚青绶道,“药她已经喝下去了。”   太子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道:“如此便好。哎!霜儿她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你觉得把霜儿送到哪里比较好?”   姚青绶恭谨答道:“妾觉得一切要看林良娣自己的意愿了。”   “那孤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了?”太子面色哀戚。   “妾会派人跟随,若殿下日后要寻她,这天下还有哪里是殿下找不到的呢?”   “正是正是,只愿她能放开心怀,了解孤的不得已和苦心。”太子絮絮叨叨了起来。   姚青绶没心思陪他演什么恨海情天,开门见山,问道:“皇后娘娘那边如何了?”   皇后若要立刻处死林隐霜,那么什么神仙法子都救不了人。   太子连忙点头道:“母后已经答应了。初时母后并不应允,但孤答应了把小舅舅安排进户部之后,母后便说再给霜儿多活几天,她会命人找更多证据来让孤死心。”   “户部?”   太子道:“正是,前两天南边传来消息,讲部分地区有些旱,今年的收成可能不大好,需朝廷派些银粮救灾。”   “小舅舅到现在也没个好差事,母后想让他去主管此事。”太子皱起了眉头,显然也是知道皇后的意思是让自家小弟去捞上一笔赈灾银。   但是这银子不管谁去管都是要被层层卡要的,能把油水给自家小舅,以换得爱妾的一条性命,太子还是很愿意的。   皇后做了让步,太子和太子妃联手在东宫做事哪里还有不成的?   七日后,看守林隐霜的人来报,说她撞柱自戕了。   皇后派在东宫的大太监亲自去摸了脉探了鼻息,他偏过头不敢多看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林隐霜一眼,朝姚青绶道:“奴才这就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还请太子妃料理好后续,莫要伤了太子的英名。”   姚青绶颔首:“劳烦公公了,还请您劝皇后娘娘安心,我自会办得妥帖的。”   大太监走后,一顶小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东宫,在南城换了马车,拿着东宫太子令,悄悄地出了京城。   几日之后,林隐霜发觉在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不禁好奇道:“这些人都是去哪里的?”   “燕北。”车夫答道。   林隐霜从马车中探出头去,这广阔的道路上都是人,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她的马车也因此被堵得寸步难行。   “这么多人都去燕北?”林隐霜惊讶极了。   架邻近的牛车上坐着几个人,一个中年妇人朝她道:“现下处处闹饥荒,除了燕北哪里还有粮?”   她身边一个小少年埋怨道:“还不是你和爹不听劝,把粮都卖给燕北,现在好了,咱们都没吃的了。”   妇人骂道:“卖了粮买的肉你没吃啊!现在倒是怨起你老子娘来了。”   “好了好了。”赶车的男人出了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省省力气,多赶几里路。”   “就是。”妇人忙道,“听说去了燕北给分地,还不收税!不知道去晚了还有没有好田地了。当家的,你且再快点!”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当日国舅爷那边得了姐姐的消息,拿着命他主管赈灾一事的旨意欢天喜地地去了户部。   户部的主事老爷们都不在,他对着一群低阶官员宣读了要钱要粮旨意后,那些小官们就恭恭敬敬地说要他进院子里喝喝茶、稍微等等。   国舅爷跟着他们一路穿堂过屋 进了一间大堂。   一个官儿立刻跑到主座去,用袖子把椅子擦得锃亮,点头哈腰道:“您快请上座。”   国舅大摇大摆地坐下了,立刻就有人上来倒茶,动作熟练,显然没少做这等事。   等他坐着喝了两口茶,那些官儿就都找了借口,转眼就溜了个干净。这原本只剩国舅一人的大堂里,却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不是户部的人。   上座倒茶,这流程倒是人人都一样。   国舅爷也不甚在意,毕竟他是个随和人,断没有只能自己在这个屋子里喝茶的道理。   可等他把茶从绿色喝成没色,肺叶子都快喝得漂起来了还没见到来和他对接的官员。   国舅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在一旁伺候的小官儿立刻弓着腰,满脸讨好地上前,小意问道:“国舅有什么不满意吗?”   他探头看了眼茶碗,恍然大悟道:“是茶该换了啊!来人,快来换茶!”   国舅气得要喷水了,他又不是水牛!   “我不要茶,我是来要钱的!”   “要钱?有!”小官儿笑眯眯地朝已经习惯了在这堂里喝一天茶的那些人一指,道,“但要排队。”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代断案,主流既支持《春秋决狱》的法当原情,也同样考虑同态复仇,这是一种朴素的价值观,是一种自然法精神。后康德也有等害报应的观点出现,但黑格尔对此观点有所批判。   本章和前面有矛盾,是伏笔,后面会讲   下一章开始搞钱!! 第53章   国舅在户部受了大委屈。   任他如何撒泼打滚,户部都客气到谦卑地重复“要钱,有,但是要排队”,就像是不会说别的话一样。   国舅爷在户部碰了壁,就来东宫找太子大外甥给他撑腰。   “户部拿不出钱也没关系,你且找个掌印的、听话的当副手就行。”太子毫不放在心上。   户部亏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还能不知道吗?   要钱简单得很,大印一盖。这是朝廷要紧急拨粮,哪个大户哪家商行敢不放粮?   至于什么时候朝廷把银子拨下来还了款项……且让他们也派个人拿着欠条去户部坐着喝茶等吧!   姚青绶听见人说国舅爷来了,立刻就赶了过来,正好听见太子在说如何拿钱的事。   姚青绶庆幸赶得及时,忙笑着迎进去,道:“妾不知道国舅爷在此处,贸贸然来打扰殿下,真是罪过。”   太子不以为意,道:“国舅此来的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不算打扰。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和孤讲的吗?”   姚青绶道:“说来也巧,正是和国舅爷有关的事情。妾在主持母后生辰时,认得户部一位能吏,名叫江行舟。妾想着,国舅爷不熟悉户部,正是需要个人来帮忙的。”   国舅大喜,忙抚掌道:“这不正是瞌睡了就来枕头吗?我这就去找那个江行舟!”   国舅高高兴兴地去了,不知道江行舟怎么忽悠的,第二日国舅又上了门,说有个大买卖好做,做成了,名有了,钱也少不了!   太子好奇道:“孤竟不知那个小堂官还能有这种门路介绍与你。”   国舅这就不赞同了:“江大人可是个能人!”   当下,国舅就把宗亲勋贵欠户部银子的事情说了。   “要是咱能要回来,那在皇帝姐夫面前岂不是大大长脸?那么多的钱,做账的时候随便漏一点,那都是不得了的数字了!”   国舅的话没说完,太子的脸就绿了。   他还没当上皇帝,就要为了钱和宗室和高官反目吗?国舅的脑子,是在户部喝水喝多了喝坏了吗!   太子正要赶人,姚青绶就拍手赞道:“好主意。”   国舅越发得意了:“太子爷,我是你舅舅,怎么会害你呢?”   太子扶额,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聪颖的太子妃竟然会赞同这种胡闹。   “为了几个钱,得罪那么多人,何苦来哉?”   姚青绶笑道:“殿下又不是要所有人都还钱。只需要让几个出宫建府的皇子还就好,既拿着了钱,也让皇上和百姓看看,那些皇子都是些拿着国库当自己后院、拿百姓的钱不当数的人物。”   “还是大外甥媳妇聪明!”国舅赞道,“江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太子被他二人一唱一和给说动了,但又迟疑道:“让他们给钱?哪这么容易的。”   姚青绶出主意道:“拿个人做筏子不就好了?殿下且看谁是那难啃的骨头?命人大张旗鼓去要钱,若要到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要不到……燕北诏安的事情可还缺着人选呢,殿下不妨举贤不避‘亲’,让他燕北走一趟。”   “正是!这样一来,且看谁还敢硬扛。”国舅都要跳上桌了,仿佛那银子做的海洋就在眼前了。   太子看着两人迫不及待的神色,,终究动摇了,他点点头,道:“此事孤会命幕僚尽快理个章程出来。”   ……   祈香楼从南边请来了位琴师,真正的一曲千金,桌上的客人们却没心思听。   几个坐在一旁清倌儿温声细语地劝酒劝菜,也没让客人们放开胸怀。   正当红的瞿儿姑娘递了个眼神,小厮得了意思,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一会,房门被敲响,换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走在最后面的竟是胡远胡掌柜。   胡远连连作揖道:“可是今日楼里的酒菜不合大人们的心意?还是姑娘们伺候得不勤谨?”   坐在主位上的是位郡王世子,他摆摆手,道:“并非你们的问题,不必惊惶。”   瞿儿姑娘斟了杯酒,笑着递给世子爷,道:“爷在外边操劳天下大事自然少不得烦恼,来了这里,不妨只管一时快活。”   世子接过酒,看在瞿儿姑娘的面子上一饮而尽。他一伸手将瞿儿拉进自己怀里,装模作样地苦恼道:“是快活,可惜也只快活得一时了。以后啊,爷连踏进这楼的茶水钱都没有了。”   胡远巴结道:“世子爷说笑了,爷是命里带着滔天的富贵的。”   世子爱听这种话,一旁坐陪的几位大人也顺着话变着花样地夸世子爷天生的命好、万事顺遂。   一位道:“爷何必苦恼呢?今上也喊老郡王一声皇叔的,太子爷动谁也不会动您的呀。”   “谁不知道国库缺钱了。”世子冷笑道,“太子今天敢为了钱把老四送燕北去,明天就赶来抄我的家!”   胡远对此事也有过耳闻,于是接话道:“听说四皇子是烧了户部的账册,所以才被派去燕北,负责和那些反贼谈诏安的。”   一位在户部任职的大人叹道:“没想到这种丑事竟然已经远传了,连市井百姓都知道了。”   世子笑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胡掌柜可不是什么普通市井小民,连太子妃,他都能说得上话呢!”   听见“太子妃”三字,那位李大人冷哼一声,想说些什么,但终究顾忌着太子妃的尊贵身份,最终什么也没说。   世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苦了你们了。”   且说当日催债的人白天刚刚进了四皇子府,晚上户部就失了火,账册单据都烧得干干净净。   谁都能看出蹊跷来。可惜没有证据,四皇子又受皇帝的宠爱,眼看着这件事就要不了了之了。   谁知道国舅爷直接带着兵把四皇子府给包围了。   国舅爷生来就是没脸没皮的人,有了这么多兵撑腰,当下就大摇大摆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本官奉命赈灾!四殿下亏空国库,故特来讨要!”   四皇子府府门紧闭,任他如何叫唤也纹丝不动,倒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国舅爷一行人当耍猴看。   国舅爷任是城墙厚的脸皮也挨不住了,挥着马鞭朝围观人群叫道:“没见过讨债的啊!都散了都散!”   “国舅。”姚青绶在东宫听闻国舅办事不顺,故而赶来。   太子当初说老四是块硬骨头,果然难料理得很,连户部都敢烧。   “大外甥媳妇你怎么来了?”国舅爷抓耳挠腮的,觉得自己这个脸丢大了。   姚青绶不理他,指着四皇子府门下了命令:“把门给我撞开。”   国舅带的都是东宫亲兵,在这里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国舅爷在这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得了太子妃命令,立刻就翻身下马,几人合力抱起门前的石狮子。   “三,二,一,扔!”   领队喊着口号,一尊石狮子就被狠狠砸在木门上,轰隆隆一阵响,烟尘散去,就见门上破了个大洞。   四皇子府终于有了动静,四皇子带着个管事走了出来,破口大骂。   姚青绶不为所动,从国舅手中接过江行舟连夜整理的账簿,道:“陛下向来夸赞四殿下心系百姓。如今闹了饥荒,正是四殿下该出力的时候。怎么?殿下就想把这能救万万黎民的银子都自己吞了吗?”   四皇子怒道:“满口胡言!你拿着个什么瞎写的账本也来敢找本王讨银子,谁能信服?”   国舅爷大骂道:“你自己签了借据,写了领银子的条子,如今竟然敢不认!”   四皇子朗声笑道:“你说我签了我就签了?在哪呢?若是真有,还请你们拿出来!”   “好啊!你昨天烧户部就是为了死无对证!”国舅撸袖子就想去打人。   姚青绶伸手拦住他,朝四皇子道:“确实,殿下是否借了钱,借了多少,如今都没有对证了。”   四皇子颇为得意:“原来皇嫂也知道,又何苦来砸我的门泄愤呢?我看在皇兄面子上,今日便不追究了,你们速速离去。”   姚青绶也朝他笑道:“殿下不追究,我要追究。殿下月俸多少,庄子上的收成如何,宫里又给了多少赏赐,样样都是在宫里的账册上的。”   姚青绶拍了拍今日特意请皇后送出的账册,道:“把殿下府里的东西清点完了,看多了多少钱,不就知道殿下借了多少了吗?”   姚青绶拖长了声音,美目流转:“殿下说对不对?多出来的钱当然只会是从户部借的,不然还能是您贪污来的吗?”   四皇子瞬间变了脸色,道:“你竟然敢抄我的府?”   “要是不敢,我就不来了。”姚青绶合起了账册,“把四皇子‘请’来坐下。”   “进府清账!”   皇帝如今不大管事了,有太子撑腰,国舅和太子妃二人就按着江行舟列的名单,把出宫建府的皇子们的家都抄俭了一遍。   清点出的多的银钱是远多于那些王子皇孙从户部借的款的,毕竟,谁能不收点孝敬呢?   然而谁又敢说出来呢?只能吃了哑巴亏罢了。   那些皇子不敢对领着兵来的太子妃和国舅爷如何,对着来清点收款的户部官员就可着劲儿的磋磨,以至于这位李大人怨气颇深。   为了这点公家的银子,和那么些大人物交恶,他真是冤啊!   世子笑着劝了几杯酒,想起自身的处境,也迷茫起来:“我那大侄子,应该这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他的兄弟吧?总不可能,连我们也算上吧?”   无人敢应声。   世子看着他们愁苦的脸,自斟自酌,道:“完了呀,哈哈,东宫竟成了利子钱催收的打手,这点子钱也要和我们计较,堂堂储君的体统都被丢干净了!”   胡远谨慎地抬起头,试探道:“爷不必忧心,小的有个办法,或能帮爷躲过国舅的搜刮。” 第54章   世子不问是什么办法,倒是聊起了别的话题:“我记得这楼刚开业的时候有个故事。”   李大人好奇道:“什么?”   世子笑道:“说起来也算有缘,故事里也有位‘李大人’,乃是张大人不幸后继任的京兆尹。当初这条街可是块人人想咬一口的肥肉,李大人本来也不能让他祈香楼一家独占了去。”   李大人也隐约有过些耳闻,不过这南城祈香楼建得顺顺当当的,不像被京兆尹难为过的样子,便道:“后来是有什么奇遇不成?”   世子伸手点了点胡远,道:“胡掌柜如此能人,你说他的主子该是有多大本事才能得他效命啊?”   胡远连连作揖,道:“爷谬赞了。”   世子摆摆手,道:“何必谦虚呢?你有本事谁都看得到,你主子的本事倒是鲜为人知了。”   另一侧的公子开了口,他家里也是有个世袭罔替的伯爵爵位的,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少:“我记得,这祈香楼的东家好像姓闻,当年开这楼的时候,还没营业就拿出了不少干股送人。就我知道的啊,二皇子有,国舅爷也有,连我家老爷子每个月都能拿些孝敬呢。”   世子抚掌道:“正是啊。”   他眼珠一转,瞧着胡远,冷下脸来,道:“国舅爷可是你这生意的大靠山。你家主子也是那两边送礼、谁也不得罪的性子……怎么?如今你竟然肯得罪死国舅和东宫,来给我们这些任人宰割的破落户出主意了?”   胡远也不慌乱,笑道:“我家主子是生意人,得不得罪人,全看有没有得赚。”   世子笑道:“商人果然无情无义,趁我们落魄了,你竟然也想来捞一笔了。”   胡远忙称“不敢”,他命琴师和清倌儿们都下去,凑近了些,道:“东宫大张旗鼓地要债,现在京城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不是自己。”   “这正是个好机会啊,世子爷和诸位大人有权有本事,何不趁此机会赚上一笔?也让小人跟着沾沾光。”   世子笑而不语。   李大人却迫不及待地问:“如何赚?”   胡远指着多宝架上一块石头,道:“大人们都是见多识广的,觉得这块顽石如何?”   伯爵家小公子道:“不错不错,是块奇石,通体晶莹,质地温润。这东西似玉非玉,似石又非石,少见。”   胡远道:“小的的法子就往这石头上来的。”   京城多玩主,也少不了有见识有眼光的大家,向来是引领郑国风尚的。   最近京城流行起了赏一种奇石,通体莹润,有花纹的最佳。那些丝丝缕缕如墨入水的自然纹路,勾勒出可堪赏玩的图案,或如捧心的美人,或如奔腾的骏马。   这石头虽然讨人爱,但是偏偏量少得很。   这石头的来历还有个说法,说是一家石材商人,老子是个颇有义气的汉子。年轻时候他结识了兄弟,那人是从北方贩石材来卖的。结果那兄弟突然急病死了,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老石材商见他们可怜,就大大地拿出一笔钱来,将那兄弟没卖出去的石材都包圆了。   结果好人没好报,老石材商也病了,儿子是个孝子全心全意孝敬父亲的,就荒废的生意,把这些石头和自家没卖出去的一起都堆在仓库了。   恰逢老石材商病重将死,遇到个神医,说要儿子剖心以救父。于是儿子儿媳瞒着老父去了仓库,儿子准备在此自剖心脏,让媳妇拿去给父亲入药。   谁知道,那匕首刚刚刺入儿子的胸膛,他的心头血就滴在那些石料上,石头竟然裂开了,露出里面非玉非石、其上有美妙画卷一般的纹理的内胆来。   原本其貌不扬的普通石料当中竟然有如此神异宝物!儿子忙去找父亲说此事,却发现那个让他剖心的神医不见了,连老石材商的病也不药而愈了。   这原本就长得惹人喜欢的石头,加上孝义的传奇故事,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   京城的达官显贵,江南的富庶商贾,谁都想要买一块摆在家里。既是个风雅,也能标榜个自己孝义传家的好名声。   四处打听之下,他们才发现竟然大部分的石头都被祈香楼买走了,少数流出来的几块都是掌柜的耐不住贵人们三番两次来问,才半卖半送,给了几个京城的顶级权贵。   “这都是东家的东西,我只是个做事的下人,如何好开口?”胡远愁眉苦脸的,对不知道第几次被派来问价的王府的管事道,“爷,您别难为小人了,小人真的不敢卖啊。”   “装腔拿调。”管事道,“你只管开价,还有我们王爷出不起的价格吗?”   胡远踌躇半天,一摊手,道:“我给您说个实话,我不是不想卖给王爷,王爷想要,我送都行,那是我们东家和祈香楼的福气!可是,您看,家家都来买。老儿手上只剩下最后那块最大最好的了,您说给谁家呢?”   管事道:“你也知道王爷喜欢是你们的福气,何必磨磨唧唧?也不要你送,最后这块我们买了,也省了你一天到晚被滋扰的麻烦。”   “嘿!”国舅正好下楼来,一脚踹向了那管事的心窝,“爷来了几次他都没卖,凭你老王八一句话,就想和爷抢?”   胡远忙上前告饶:“两位两位!以和为贵啊!”   国舅啐了一口,骂道:“还不是你这个老不休的不痛快,你要是松口了,能有这么多事吗?”   胡远左右为难,眼见国舅带的人要和王府的人打起来了,胡远干脆一摔袖子,道:“好了好了,我卖我卖!”   “七天后,在祈香楼拍卖会上,小的会把这石头卖出去,至于是哪位贵人得了,那就看各位贵人的本事了。”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和拍卖的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国舅爷和王府因为这块石头大打出手的传闻。   俩都是京城招猫递狗的纨绔,结了无数冤家,特别是国舅,最近可算是狠狠“抄”了好几位皇子的家。那些人岂能让他俩如愿了?   到了拍卖那天,祈香楼贵人云集。   国舅揣着鼓鼓的钱袋就往里边走,身后的狗腿子们呼五喝六,生怕别人不知道国舅爷驾到了。   “爷要天字一号房,去安排!”国舅往袋子一拍,拍得里面满满当当的银票发出闷响。   伙计笑着打哈哈,道:“爷,三号房才好,又大又宽敞,专门留给您的。”   国舅冷下脸来:“爷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爷的主了。”   伙计直叫苦,国舅瞧着他那副窝囊模样,瞬间明白过来:“一号房有人了是吧?是谁?把他赶出来!”   在这京里,扔一块转头下去,砸倒十个人,九个人有背景。可是谁的背景能比国舅深呢?   他姐姐是当今皇后,姐夫是圣天子,外甥是东宫太子!   国舅吹胡子瞪眼,他平时没架子,今天可不行了,他要好好敲打敲打那起子想和他争石头的。这块石头是他外甥媳妇亲口吩咐他一定要买回去的,他志在必得。   他正要说话,天字二号房走出个人来,正是那日和他大打出手的王府管事。   那管事朝吵闹处看过来,正看见气鼓鼓的国舅,讥讽道:“哟,快来看呐,国舅爷耍脾气了。咱们国舅爷啊,就剩吓吓草民的本事了。”   国舅抬头也恰好看见那管事,他微微低着,脸上似笑非笑,他在楼上自己在楼下,倒似那个狗奴才在睥睨自己一般。   国舅也不和伙计折腾了,三步两步上了楼,和管事错身而过时,狠狠撞了他一下。   “瞧见了吗?”国舅拍了下自己的口袋,“都是银票,你家老王爷把王府卖了也拿不出来!”   国舅从厢房里抄起一只花瓶狠狠砸下楼,原本人声鼎沸的楼中有一瞬的安静。   他冷笑着,瞧向探头出来看的人,高声道:“你们都睁开眼看看爷是谁?这块石头是我的,谁要是和我抢,哼哼!”   国舅耍完了狠,大摇大摆坐进了厢房。   拍卖会很快开始了,前边热场的拍品也都是稀罕物件。国舅却烦躁得很,不停地问什么时候开始拍石头。   他虽然带足了银两,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底价,三千两!”   “爷,开始了!”   国舅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大喊道:“一万!”   “这是我的!谁敢加价就是和我、和东宫过不去!”   东宫两个字终究有分量,满场寂静。   姚青绶从二楼的小窗往上看,发现顶楼天字号的房间的人竟然也被国舅吓住了。   她招手唤来胡远派给她的伙计,道:“加价。”   国舅正得意洋洋,把银票递给随从,准备去取他的石头,就听见楼下一个房间里传出了声音:“一万五!”   国舅正要发作:“你是什么人?”   那屋子里的人就想存心挑衅他一般,继续喊道:“两万!”   国舅破口大骂:“爷问你话呢!没听见啊!”   “两万五!”   王府管事哈哈大笑,看着国舅跳脚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也加入了竞价。   眼见着价被两边越喊越高,国舅一拍桌子,喊道:“八十!我出——八十万两!”   “两百万两。”   天字一号屋里的人,终于喊出了第一个报价。   --------------------   作者有话要说:   money laundering 第55章   朝廷一年税收在一千万两左右。   而天字一号喊出了“两百万两”,圣上千秋和皇后华诞总共花费也不过两百万两银子,这白花花的银子、可以垒起一座小山的银子,就要换成了一块破石头。   国舅要是狠狠心,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可是他也是有脑子的,虽然不多。有这么多钱,还敢高调喊出来,岂是平常人?   他的耍勇斗狠和地位背景比不上他的人使一使就够了,真要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面前,国舅的骨头还是柔软得令人惊叹的。   这块奇石的归属已然确定,众人都准备起身离去了,毕竟谁也不指望大人物能走出阁楼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那么阔绰。   “各位。”天字一号房房门被推开了,一人负手走出,正是郡王世子。   国舅惊得张大了嘴,这些皇家宗室不是都没什么钱吗?皇帝忌惮他们,不许他们做什么官或者营生,只能守着赏赐的庄田吃。怎么这个世子能拿得出那么多钱来?   世子无惧众人打量的目光,朗声道:“此石非我一人所买,乃是京城商会众位共筹资金。为的乃是这石上天然生成的药师佛,和上天垂怜那对孝义父子赐下的恩德。”   “这石头,我是要献给陛下的,以祝愿吾皇身体康健万万年!”   国舅咂咂嘴,怪不得那个世子花这么多钱都不心疼,感情花得是别人的钱。   胡远也当即表示,这么多银钱不敢就心安理得地纳入口袋:“东家提前吩咐过,无论拍得了多少钱,都将捐出一半买米买粮,以赈灾区。”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楼里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声。   姚青绶瞧着胡远当场就把一百万两银票交给了京城商会会长,而世子也重新坐回了厢房。   “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吗?”伙计恭谨问道。   姚青绶道:“你且等等,我要写封信给闻将军。”   伙计笑道:“我们将军也有信给您,在掌柜那里,小的现在就去拿。”   姚青绶对闻于逢这封信给她写了信丝毫不惊讶。这些时间,她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封这种信,都是些像是没话找话的琐碎事情,然后问她是否安好。   她见过的古怪植物已经在燕北的沙地上生长起来了,她定下的高价收粮平价卖粮的政令已经在燕北的每一个有农田的地方实行了,她精简后的官吏队伍花着最少的税收做着最高效的事……   闻于逢在每封信结尾,殷切去问她最近身体是否安康?心情又是否晴朗?   她从来没回过,不是不想,而是从京城往燕北发信,他们没有闻于逢那么多的掩护手段,终归算是太敏感了。   如非必要,实在不必冒险。如今却是个不得不送信去燕北的时机了,她或许能在讲正事之前回复他一二句?   姚青绶斟酌着词句,也想写几句体己的话。   房门被推开,打断了她的思路。   “太子妃,您的信。”胡远将信递过去。   姚青绶拆开读着,胡远见她研好的墨,问道:“您要给少主写信吗?”   姚青绶颔首,道:“今后会有更多人朝燕北去,我需将我们在京城做的事都告诉他。”   胡远赞同道:“正是,要让少主有个准备。”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事未定,现在写信不安全,也容易留下把柄。这件事最好让可靠的人亲自跑一趟去禀报。”   姚青绶一愣,点点头,将桌上刚写了两个字的信纸撕碎,放进茶碗中泡烂。   “还是你想的周到,一切就交由你去办吧。”   胡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答“是”。经此一役,他可算对这位主子愈发信服了。这亏得是他们自己人,要是太子妃站到朝廷那边,他们岂不是得遭大殃了?   胡远在心底默默祝祷,希望少主能化身狐狸精或者学个什么降头,能将这位主儿迷得死心塌地!   出了房间,胡远径直朝天字一号房去了。   雕花红木门一推开,庆祝的喧闹声就从房间中传来。   “胡掌柜!财神爷!”李大人见他开门,立刻起身迎接。   胡远连道不敢,将袖中的银票取出,放在桌上,笑道:“小的说过,只要五万,其余如数奉还。”   世子嘴角的笑也压不住了。   他从自家账上支走了说不清来路的五十万,并着李大人和几个交好的的银子,凑了总共八十万两。为求稳妥,他又从京城商会那些冤大头身上敲了一百二十万。   买粮?去哪买?自然得去世子家和众位出了银子的贵人家里的田庄!这年月,谁还有余粮?那么卖得贵些没什么问题吧?   一百万两雪花银,换了些没人要的陈糠旧粮。   这一百万两就成了他卖粮所得。那些说不清来路的脏钱也洗得干干净净,变成了天降好运的卖粮钱了。   世子点了点胡远拿来的银票,九十五万两整。   “这些钱就麻烦李大人还给商会会长了,就说他小儿子想进东宫当宫臣的事情就放心吧。”世子虽然眼馋这些银子,但也知道见好就收。   李大人一口答应,笑道:“咱们不是还从胡掌柜这里得了些奇石吗?今日这两百万两的天价石头和世子卖石献给圣上的故事传出去,咱们手里的石头也能卖出大价钱了!”   伯爵公子也连连称是,问道:“胡掌柜去哪里买来的这石头?那个石材商的故事是真的?”   胡远呵呵笑着,人显得老实敦厚,道:“故事自然是小人找书生编的,这石头啊,燕北来的。”   屋中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燕北?”世子问道。   胡远却对这骤变的气氛恍然未觉,继续笑道:“正是,燕北多好啊。郑国有人敢往燕北去吗?没有人去,那这石头就只能咱们采、咱们卖了。”   世子忽地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你们东家姓闻,燕北啊……难不成你们东家和燕北那位有什么亲缘?”   胡远笑道:“各位大人,天下只有一种生意做不得,那就是赔本的生意。”   世子仿佛遇见了知己,开怀大笑起来:“有理有理!若是你家东家是燕北那位的什么堂亲,无论燕北郑国,此屋中人可成一半之事,这就是我等发大财的机会了!”   世子的石头献给了皇帝,皇帝很是喜欢,对他和献宝的忠心大大褒奖了一番,京城商会的各位商贾也得了宫里的赏赐,会长之子甚至破例被允许入仕,在东宫当职。   而祈香楼捐了一百万两银子赈灾的事情也上达天听了,皇帝亲自写了牌匾赐下。   户部借口已有一百万两的粮食下发,砍掉了原本应拨出的银子。但世子家卖粮是用天价卖的,那点子粮食,连是否够一村人活命都难说。   自古赈灾,越赈越灾。无论银子还是粮食,层层盘剥下,到灾民手中时能剩下一成,也该夸一句大老爷们“清廉”了。   一时间,还有力气的人都往燕北逃,逃不了的干脆抢了官府的粮,整村上山落草。   阻拦逃亡,平息匪乱,赈济灾民……桩桩件件又摆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桩桩件件写着斗大的“钱”字。   太子在上次国舅“抄家”时,在民间得了名声,在皇帝面前得了功绩,尝到了十足的甜头。   于是,这次又把宗亲勋贵欠国库银子的事情拿出来,想从这上面去寻如今需要的银子。   “完了完了。”世子紧紧捏着酒杯,手都在颤抖。   李大人安慰道:“爷莫要烦恼,咱们这钱是有来处的,清清白白卖粮得的,太子总不可能这些钱也要抄吧?”   世子道:“如今朝廷穷疯了,谁知道太子会做什么!”   李大人也说不出什么让人安心的话了,自己也陷入了苦恼中。冥思苦想半晌,他一拍桌子,指着胡远道:“胡掌柜,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有的。”胡远笑道,“只是就我们几个人,可能办不成。”   世子眼前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催他:“你尽管说,如今愁的可不止我们,多大的事也能办成了。”   胡远道:“这个办法其实简单的很,把钱运走,藏起来就可以了。”   “馊主意!”李大人骂道,“如何运走?被发现了该怎么说?你这老儿怎么糊涂了!”   胡远也不生气,继续道:“直接运肯定不行,但是,钱嘛,存进钱庄很合理吧?”   “钱庄为了留住客人,拒绝对任何人透露客人的身份和存储的银两数,这也很合理不是吗?”   李大人冷哼一声:“说的容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大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是说把钱存到燕北!”   “不行!”伯爵公子几乎跳了起来,“那些反贼岂不是会比朝廷更肆无忌惮地抢咱们的钱?”   胡远神色不变,笑道:“只是名义在燕北。如今天下人都忙着往燕北跑,各位家里的忠仆,或许有谁老家遭了灾,去燕北很正常。”   “人人都说燕北如今遍地黄金,那位遭了灾逃亡而去的忠仆能发一笔,建个小钱庄,这也不稀奇。”   “大人们主仆情深,怜他一家遭灾逃难,所以把钱存进他的钱庄以支持他的生意,这岂不是更能成一段佳话。”   胡远说得天花乱坠,世子却道:“你再如何讲都是纸面好看,实际来做,难如登天。”   “不难。”胡远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东家可办,但要一成的辛苦钱。”   一家钱庄悄无声息地挂了牌子,在南城偏僻处开张了。   附近的街坊都觉得这家钱庄开不长久,在这样的偏僻地方做买卖,怪不得都不见有人去。   但钱庄的张掌柜是个痛快人,开张的第一天还给街坊们都送了鸡蛋,别人和他开玩笑他也不恼。   王二今天早起去接活儿,就看见张掌柜锁了正门,一队有扬宏镖局标志的马车在巷子里装车。   他朝张掌柜笑道:“老张,今天有大买卖了?”   张掌柜也朝他打招呼:“对,大买卖,我要亲自出趟远门。”   张掌柜引着车队离开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明一副精明商人模样的张掌柜,手力气大得出奇,竟然让吃力气饭的王二也被拍得身子一偏。   钱庄的车队拿着诸位大人联名开的通行证,连查都没查就顺利出了城门。   车队一路向北,满满当当的十辆马车,载着不知道多少位大人物害怕被查抄的赃银,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直到了离京城百里外的一处荒山才停下。   众人将马车停好便开始挖坑。   一人见挖得差不多了,便叫停了众人道:“咱开始动手埋东西吧。世子吩咐了,埋好后在这起座小房子,我就在这守着。”   张掌柜憨厚一笑,道:“好,动手。”   --------------------   作者有话要说:   ubs行为 第56章   没钱了。   京城里那些顶级权贵仿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世所罕见的清官。   各个敞开大门,倒履相迎。   但任由太子刮地三尺,也刮不出半点油皮来。   太子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如从前一般,大印一盖,就往下发,至于具体怎么实行,就看底下人各显本事了。   渐渐入冬后,京城突然变得多雨起来。   姚青绶在屋中看书,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江行舟冒着雨就往里面闯,被侍卫拦住了。   “让他进来。”   江行舟没了阻拦,径直入了屋,带着一身的寒气,弄湿了地板。   “我有话要与太子妃单独说,还请娘娘屏退闲杂人。”   姚青绶应允了,待人走后,方问道:“何事?”   “从前挥金如土的勋贵之家,如今连捐与灾区的募集款都拿不出来了,此事与太子妃有关吗?”江行舟开门见山。   姚青绶颔首:“有关。”   “钱呢?”   “燕北。”   江行舟用力闭了闭眼,道:“娘娘这是在资敌、在谋反!您如实告知下官,就不怕下官告发吗?”   姚青绶嗤笑道:“谁会信你呢?”   那些损失了大半身家的权贵不敢将此事捅出去,因为捅出去了他们面对的罪名不止是“贪污”,还有“通敌卖国”。   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通敌卖国”啊……姚青绶偏偏不怕这个罪名,要告尽管告好了。   毕竟,谁会相信呢?   太子的地位日益稳固,姚青绶稳稳当当地有个皇后可以做,何必通敌?她和太子深度捆绑,无论谁想动她,都必然会首先被考虑,这个行为是否是在针对太子。   “你说多可悲,江大人,你的一片赤诚,终归会被当做党争。”姚青绶道。   江行舟何尝不明白,他脸色越发白了:“娘娘可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多少人?”   “六年前的旱灾,朝堂拨了两百万两,层层盘剥,到了灾区还剩多少?六年前啊,十室九空。”   “若没有我与国舅给户部出头,你们又能从那些权贵手中抠出多少?以一个空荡荡的国库,你们该如何去应对数十年来最大的旱灾?”   姚青绶轻叹,道:“进了燕北之后,每一处官道都有人发粥发粮。虽然还是免不了有人死于饥荒,可是,这已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娘娘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江行舟有个猜想。   姚青绶看着他,笑道:“江大人何必装糊涂?我当然是在策反你。江大人可以想想,你忠于的是这个国,还是这个君。”   江行舟轻蔑一笑,道:“娘娘未必想得太简单,您觉得你我就可以拯救苍生?或许再加上燕北?”   “你是什么意思?”姚青绶听出了些蹊跷。   江行舟自暴自弃一般笑了起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出身名门、惯于上层后宅前朝斗争的您,加上出身宦门、从来只和儒生士子打交道的我,如何能知道那些厮杀汉出身的基层军官、还有可能连官都是买的根本不识字的小县牧守在想什么?”   “太子妃,您猜,他们拿到严禁百姓逃离国境的圣旨时,他们会做些什么?”   “太子妃,您猜,那些千里迢迢从南方灾区逃离的百姓,能进得了燕北吗?”   雨簌簌落下,在庭院中密密织着一张网。冬天的雨带着冰晶打在东宫的琉璃瓦上,发出的声音,和打在铁甲上,并无区别。   魏鸣冒着雨往城楼走,雨水落在他身上的甲胄上,结起了薄薄的冰。   “怎么样了?”他朝来人大喊。   那人也嘶声喊着,声音才得以突破雨声的封锁:“已经拉开了,魏将军,这三天里,那些人已经打了四五次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魏鸣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道:“这些难民刚刚能填饱肚子了,怎么就天天打架?还一打就是大场面。”   那人负责处理来投奔燕北的难民,已经在此几个月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便回答道:“大家人生地不熟的,都习惯和同乡结党,为了不被他乡人欺负,所以都好个耍勇斗狠。有一个人被欺负了,大家伙就一拥而上。”   “不过等他们办完了户籍,进入燕北就好了。吴大人有交代过,把来自同乡的人打散居住。”   魏鸣也没什么解决问题的好主意,只能站在城墙上训了几句话。   “凡是再打架的,就把他们的入关次序给放到最后面!要是伤了他人性命,就地处决!其同乡也不许进入燕北!”   魏鸣讲完了自家粗暴简单的办法,城墙下面的难民终于显得老实许多了,都低下头,安静地排起了队。   雨越下越大,大多数难民们都跑到了树下和城墙洞里躲雨,也有快排到自家登记进城的,不惧这寒雨侵袭,打起了纸伞或者干脆顶块苫布站在队伍中。   快了,马上就可以进入燕北了,肥沃的土地和近似于无的税收,他们马上就可以过上崭新的富足生活。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和激动的心跳和鸣着。   一滴汗从一个武官的额角渗出,他跪在平远城下属小县的衙门中,心跳如鼓。   惊堂木被县官狠狠砸下,正中他的额头。   县官大骂道:“你们到底怎么做事的!这几天从我们县跑出去了几千人!”   县官将平远城太守抄往各县的圣旨打开,指着那些他自己也认不全的字,道:“这些事情皇帝陛下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本官告诉你,从今天起,再有一个人从我们县出关去了燕北,哼哼,你就脱了这层皮,继续去杀猪吧!”   武官连连叩首,道:“县太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放一个人出去。”   县官双手往背后一负,气呼呼地转往了后衙。   武官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呲牙。他捡起被县太爷仍在地上的圣旨抄件,骂骂咧咧地往城门楼子去了。   到了地方,他把抄件往墙上一按,道:“圣上对咱们放走那么多人很不高兴,圣旨说了,要是咱们再放出去一个人,咱就全部推去菜市口砍头!”   原本懒散地窝在角落或是倚墙而立的兵丁瞬间炸了锅,叽叽喳喳喊了起来。   武官道:“好了好了!有什么问题,一个个说!”   “总爷,要是跑一个人就杀头,那咱不干了,宁愿回去种田!”   “就是!咱还能是如来佛祖不成?五指山一盖,谁也跑不掉。”   “还有……”   武官被他们吵得头疼,喝道:“都闭嘴!一个个没出息没脑子!”   “总爷你有脑子,你说怎么才能让这些人不跑!”   武官咧开嘴,露出细而密的黄牙:“多简单,杀人啊!”   “谁敢靠近城门,杀无赦!”   “只要杀上一两个人,那些没胆子的草民就自然不敢硬闯了。”   京城的这场雨一直下七八天,一骑从北方而来,穿过了厚而密的雨帘。马背上的士兵翻身下马,因为脱力,狠狠摔在了泥水中。   他挣扎着站起,往兵部门内跑。守门的人来拦他,被他一把推开。   “我从平远城来,我要见尚书大人!”   “从哪里来的都得等我通报。”守门的人被他一推,生出了火气。   士兵嘶喊道:“来不及了,反贼闻逆,打过来了!”   消息传到东宫时已经是晚间。   姚青绶不明白,明明自己和闻于逢早已达成了共识,为何他会选择在此时动手。   “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姚青绶问道。   “平远城发生了暴.乱,当地的官员为了阻止百姓离开,杀了不少人。”   姚青绶闭了闭眼睛,原来这就是江行舟所说的,他们想不到的事情。   “四皇子正作为使节出使,双方交涉期间,岂能尚启战火?”太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难不成是老四还做了什么煽风点火的事情?   报信的人满脸悲愤,道:“四殿下出京城就病了,于平远养病许久,他被这次暴.乱波及,被那些乱民杀了!”   完了。   姚青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前又再次看到了上一世的平远城,城外尸横遍野,城内也随处可见各种断肢,连绵了一月的战火,烧得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四处都是腐败的气味。   结果,闻于逢以入城则许麾下士兵屠城剽掠做激励,鼓动士气,赢得了这场战争。   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们从四面八方攻向平远。   她亲眼见过浑身鲜血、身被数箭的士兵爬上了城墙,如同地狱逃脱的恶鬼。他的腹部被守城人的枪捅了个对穿,但他还是死死拽着枪、拉着人,一起掉下城墙去,摔成了分离不开的一滩烂泥。   最后,她在平远城破前,被重重军队护送离开。   在精铁打造的马车中,她似乎听见了那些没能及时逃离的百姓的哭喊。   她该死在那儿的,她愿意死在那儿,殉她没能守住的郑国最后的天险。   可她不能,满朝文武软了骨头,她还要当郑国最后的脊梁。   她以为这辈子可以躲过这场几乎是她心魔一般的战争。   呵,终是她太天真,一切都完了。   闻于逢不能退兵。他但凡退一步,将尽失民心。连想要投奔自己的子民都不能予以庇佑的君主,谁能服他?   平远城也不得不应战。毕竟,一位皇子在城中因为乱民暴动而死去。   雨还在下,打在瓦上如同击打铁甲。   平远是否也在下雨?   此夜中,又有多少人葬身? 第57章   燕北的军队包围了平远城,营寨扎在了平远天险山峡前三十里的地方。   平远城。   闻于逢的手指在地图上被朱红的笔圈起的地方徘徊着。   此处,亦是他前世难醒的噩梦。   “不能直接从山谷中过。”闻于逢语气坚决。   “两边都是峭壁,上山的缓坡都在平远那边。主上,除了山谷,再无别的路了。”   自燕北发兵以来,周边城镇望风而降,但他们已经在平远主城前停滞了整整五天。   所有人心中的那把急躁的火已经难以抑制了。   “今晚有雨,我们派一个小队,从峭壁爬上去,把埋伏在上面的人干掉。”闻于逢道。   “雨天湿滑,太危险了!”一个参将想起白天看见的光滑如镜的山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若不是雨天,上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下面的动静,他们从上面随便扔些破石头下来,我们也得全军覆没!”魏鸣冷笑,“都有危险,不如雨夜放手一搏。”   “魏将军说得好听,谁愿意去冒这个险!”   “我去。”闻于逢卷起了地图。   营帐中瞬间炸了锅。   “少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怎么能亲自涉险?”林志急急道,“我去!”   “不。”闻于逢低声道,“你坐镇中军,以防有敌趁机偷袭。”   林志一咬牙,问道:“少主还不信我吗?”   闻于逢微讶,上次借“诏安”的时机来肃清内部的事情众人都已经知晓。人人得知自己曾被怀疑,还是留下了些嫌隙。   闻于逢诚恳道:“我若不信你,怎么可能将大营托付你。”   林志高声道:“既然少主信我,属下恳请当攻破平远的先锋!”   上辈子,林志做了先锋,然后在天险山谷中被坠石击中,下半辈子成了废人。   闻于逢至今记得他携兵入京的那一天,他赐给了林志亲王规格的府邸。他去看望了这个如同自己叔叔一般的属下,林志就躺在床上,只有眼睛能动,身体上发出了死尸一般腐朽的气息。   他用他那唯一能动的眼睛,死死盯着闻于逢。   闻于逢当时不敢问、现在不敢想那眼神中的含义。   那是后悔吗?后悔为自己这么个人搭上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还是怨恨?怨恨自己这个主公的无能。   闻于逢坚决摇头:“这是军令。”   林志还想说话,闻于逢提高了声音:“林志叔!是你该信我。”   黑云遮盖了月亮,雨像箭一样从云间穿梭,射向地面。   先锋小队用布条绕颈,打成了结,勒在了口中,依靠手中的绳索和镐往山顶爬。   山壁陡峭,在夜雨侵蚀下,更加难爬。间或有人从山壁高处摔下,因为口中的布条,没能发出一声,就安静地死去。   渐渐到了山顶,体力不支的人越来越多。   一人手已经扒在了山顶的边缘,手臂用力杵地,想将身体也带上山顶。然而半夜的紧张向上爬,已然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最终失去了平衡,向山谷中摔去。他能做的,只是在下跌时用力蹬山壁,让自己远离,以免砸到身后的同袍。   忽然,他觉得腰上一紧。   闻于逢恰好在他不远处,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闻于逢此时单手攀在山崖上,另一手还拽着一个人,他的手臂因为冲击力带来的疼痛而微微颤抖,一咬牙,将那人高高抛起,扔上了山顶。   雨还在下,云厚厚地掩住了月亮的眼睛。   黑衣轻甲的人在树林中穿行,口中衔枚,悄无声息地靠近因大雨而懈怠了的平远士兵。   “谁?”哨卡的兵丁隐约看见密林中有个人影。   他没能再发出第二声来。   寒光一闪,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   此夜,一场安静的屠杀就此展开。   ……   京城。   张行因为在燕北城中护送钦差,还保存了朝廷的军队实力,被报有功,如今已经升到了京中兵部当了堂官。   他刚进家门,就被下人告知太子妃在正堂等他。   张行心里打鼓,面上却堆出殷勤的笑脸,小跑进了正堂。   “末将见过太子妃,娘娘金安。”张行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知道娘娘贵足塌贱地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末将吗?”   姚青绶悠悠道:“我听闻将军有个科举出身的贵婿,名叫江致远,我想问问将军,您这位贵婿现在在哪里?”   张行心下暗道“要坏了”,脸上的表情丝滑地从讨好的微笑变成了愁苦,道:“小婿在燕北城不幸被俘,属下至今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姚青绶笑道:“你竟不知吗?我倒是清楚,他在燕北混得风生水起,还当了个兵马司的副统帅。”   张行闻言立刻叩首,道:“末将有罪,末将识人不清,竟然招赘了个这样的软骨头当女婿!末将立刻让小女和他和离!”   “软骨头?原来张将军的骨头很硬吗?”姚青绶道,“你不必糊弄我,你到底是失察,还是通敌,只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问题。”   张行识趣地连连磕头,道:“还请太子和太子妃高抬贵手,小人愿为驱驰。”   “我知道张大人在军中人缘不错,很多人都愿意听你说点什么。”   张行连道“太子妃谬赞”。   姚青绶不理他,继续道:“太子希望张将军劝一劝那些武官,停战吧。”   ……   一道红色烟火自山顶直冲云霄。   魏鸣看到了信号,兴奋地高喊:“山顶已经肃清!立刻出发!”   备战多时的军队立刻分为两路,一路顺着山壁向上攀爬,一路沿山谷直达平远城下。   魏鸣作为先锋官,带着队伍在山谷中以最快的速度前行着。   他时刻警惕着来自前方或是山顶的攻击。   是的,山顶。   燕北已然被他们收入囊中,平远城是郑国最后的天险了。此处屯集了数倍于他们的兵力,闻于逢带队清扫了山顶的埋伏,只能是暂时保证山谷的通行安全。   很快,平远就能察觉到异常,他们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重新攻向山顶。   山谷狭窄而曲折,任由魏鸣如何纵马疾奔,依旧像条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路。   所有人的心都紧绷着。   他们仰头就可以看到山顶燃起了熊熊大火,任着夜雨如何下也不能熄灭。   他们警惕地躲避着从山顶坠下的石头或是尸体,耳边是从山顶传下,又在狭长山壁间回荡后显得如地狱之声的悲鸣。雨水顺着山壁流下后,汇聚在他们的脚边,是血一样的红。   又一道烟花升上了天,是白色的。   魏鸣嘶声喊着:“危险!快!贴着山壁急速前行!”   山顶开始有滚石下落,索性先行的队伍已经接近出口,并无太大损伤。   魏鸣率领队伍在安全处休整,他勒马回看,还有东西正从山顶不停地下落。   山顶……少主……   魏鸣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来。   雨还在下,在不见五指的夜空里又锁上了一道帘幕。   突然,如同一支箭,血红色的烟火划破了夜雨的封锁。   魏鸣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几乎要落下眼泪。   “前进!前进!”   声音从山谷另一端传来。   魏鸣转身,抽出佩剑,高喊:“破城!杀!”   ……   京城。   东宫今夜的灯熄得格外得晚。   太子颓唐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是死一样的灰白。   “殿下,如何了?”姚青绶轻声问。   “阁老们都觉得不能打,朝廷没有银子打。”太子无奈道,“是父皇在坚持,他终究是宠爱老四的,爱得连理智都没有了。”   “陛下终究会明白的。”姚青绶放了些心。   几乎每个重大决定背后都会有皇权与官僚集团的拉扯,只要他们说服了百官首领人物,再加上太子的一心求和,或许……哎,或许吧。   “青绶,你说百年后史官会如何写孤?”太子苦笑,“软弱?避战?还是坐视国土沦丧的废物?”   姚青绶低声安慰:“殿下是为天下计、为黎民计。”   太子一把抱住了她,将她压在榻上。   太子将头埋在姚青绶的颈窝处,用力地呼吸着,似乎想从她身上获取力量。   姚青绶觉得肩膀一痛,是太子用力咬下。太子开始撕扯她的衣裳,姚青绶心中惊乱,一手推开了太子,眼睛却正好对上太子凶狠的眼神。   “你做什么?”   姚青绶错开了眼神,道:“妾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改变陛下的主意。要快,请殿下立刻召集幕僚前来。”   第二日中午,一些流言传遍了京城,又远远地朝郑国四面八方传去。   燕北和郑国开战了,因为四皇子在燕北屠杀平民。   这个传闻说得细致无比,说四皇子在京城品行就不端,到了北边,没了约束越发无法无天起来。他喜好以杀人为乐。一天,他正提剑要杀人,却被那人挣脱了绳索,推了他一把,他就摔下楼梯、摔断了脖子,死了。   皇帝宠爱他,所以要为了他和燕北打仗。   事实如何,谁知道呢?   燕北也好、平远也好,离京城太远。   这样的消息却是生动又细致,最合人心意的地方在于,堂上诸公皆不想战,这个流言是如此地方便他们联结上书,驳倒意志坚定的皇帝。   我圣明的陛下啊,您要为了这么个儿子而让天下万万人失去他们的儿子吗?您意志就如此坚定,能够对抗天下子民的不满吗?   ……   闻于逢长刀杵地,支撑着身体。   他回望着这片已经只剩自己人和满地尸体的山顶。   太阳已经从云层中露出了半边脸,照得平远城的像被火烧一般。   从山顶延缓坡而下,他们将直接进入平远城中。   城墙那边传来了震耳的轰响,紧接着的,是城墙上郑国旗帜的倒塌。   闻于逢挥起刀,面向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同袍。   他身上浸满了雨水与血水,每一个动作都伴随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的铁甲上飞溅而下。   “进城!”   ……   皇帝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有京城中的各位官员写的,有外地的封疆大吏写的,还有通政司传达的士子和百姓所写的。   这么多,看也看不完。   也不用看完,终归就是那一件事而已。   求和。   皇帝坐在高而宽阔的轮椅上,布满血丝的眼珠刻板地动弹着,瞧着那些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却敢写这么多奏折狠狠打他的脸的臣子。   “你们都想要朕求和?”皇帝咧开了嘴,“诸位卿家,今日失去平远,明日又该失去哪里?”   “闻某曾上书乞求诏安,此战原不该有,都是四皇子之过矣!”   “那闻某既然有归顺之心,想必只要陛下亲去和谈,他必然归顺,天下又能重得太平。”   皇帝讽刺一笑:“如果朕不答应呢?”   “请父皇为黎民计!”太子出列,高声请命。   百官跟在太子身后,随他高呼。   “请陛下为黎民计!”   皇帝的眼睛扫过意气风发的太子,和紧紧跟着他的朝臣。   不答应,就支持太子,换了自己这个皇帝吗?   “好,和谈,朕御驾亲去。”   皇帝闭上了眼睛:“拟旨吧。”   太子挺直了腰杆,皇帝去和谈,京中自然由自己来监国。   果然,皇帝接着道:“朕离京后,由太子监国理政。”   “至于其他……”皇帝眯眼沉吟,“朕老了,儿子不在身边,该儿媳尽孝了,命太子妃随驾前往平远。” 第58章   乞和书大约三日能送达平远城,圣旨则是在当天就抵达了东宫。   “青绶,若你不想去,孤可以再想想办法。”太子眉头紧锁,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姚青绶伴驾。   “我愿意去。”   声音打断了太子的思索,太子颔首,姚青绶愿意去也好,此时的他实在不合适和皇帝再起冲突。于是太子温声安慰了几句,就匆匆去与幕僚商议监国之事了。   其实,如果他能不那么着急,或许能看出些破绽,比如,此刻的“姚青绶”正双目赤红,牙咬得死紧,“她”不是故意如此,而是非如此不能抑制身体的颤抖。   闻于逢又再次穿到了姚青绶的身体当中,那么姚青绶将面对的是……平远的血战。   姚青绶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的长刀重得举不起来,身体无一处不疼痛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她惊恐而茫然地四顾着,四面都是厮杀,满地都是鲜血。   “主上小心!”   有人在呼喊,姚青绶扭头,看见一人举着大刀向她砍来。   但她只有扭头的力气了。   闻于逢的身体受了太多的伤,她能感觉到生机正在偷偷从这具身体中溜走。   只是,眼前的敌人让死亡更快笼罩了她而已。   姚青绶闭上了眼睛,罢了,不过是死而已。   希望……希望闻于逢能用她的身体好好活着吧。   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光顾。   姚青绶睁开眼,看见吴霖雨挡在她面前。那把刀从肩膀斜斜向下,几乎要将他砍成两半。   此时魏鸣已然赶了过来,一枪将那人挑开。   姚青绶与吴霖雨一起脱力地摔在泥水与血水中。   她想爬过去看看吴霖雨,可是,她没有力气。   “别死,别死啊!我答应了要给你封侯的!”姚青绶嗓音颤抖。   她没有力气了,她的身上太多伤,每一处都在不停地流血。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晕倒前,她看见吴霖雨的嘴角似乎带着些畅意而无悔的笑。   国士,终以死报答了他的君王。   姚青绶在三天后才苏醒。   平远城破了。   但与燕北城不同。闻家在燕北经营日久,军队一进城,就受到了百姓的欢迎。而平远城的百姓则视他们如洪水猛兽。哪怕此刻姚青绶一行人已经入驻太守府,掌管了城门,百姓依旧自发组织了民兵队伍在街巷中对他们的军队进行抵抗。   姚青绶甫一醒来,就看见林志整理的近期的各种重要情况。   平远城在她昏迷的这三天里,又因为战争死去了数百人。   “少主,您之前发信燕北召林隐霜姑娘来,她已经到了,您要不要见她?”林志问道。   姚青绶虽然不清楚闻于逢为什么要让林隐霜来,但还是颔首应允了。   林隐霜走进屋来,朝她行礼。   “起来吧。”姚青绶道,“你应该清楚我叫你来做什么?”   林隐霜低着头,道:“属下清楚,属下立刻前往京城,必杀太子。”   姚清绶心中大惊,闻于逢为什么要刺杀太子?   她按捺住心中的疑问,道:“你在燕北的日子不好吗?你倒是甘愿为我做这种脏事。”   林隐霜很有才能,在她到燕北后,似乎做了一阵子将军府的内务就调往了钱粮司去给何易施当助手。姚青绶听胡远说过的,她还因此觉得闻于逢用人不拘一格,更加欣赏了几分。   林隐霜道:“属下过得很好,这些日子是属下偷来的,命里不该有的,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主上的心意,我明白。只要太子死了,狗皇帝就能不用顾忌他威胁自己的皇位,就会不自量力与我们开战。到时候,我们的大仇,自然能报!”   姚青绶苦笑,原来闻于逢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想战。   他与自己,从来都不同。   “少主,京城来信。”林志匆匆进来,“他们想和谈。”   林隐霜猛地抬头:“他们想得美!属下立刻进京城。”   “够了。”姚青绶沉声道,“和谈吧,我不想再死人了。”   “你在说什么!”林隐霜几乎要破音,“我们的仇不报了吗?”   “报,但再等等。”   林志还想再说什么,姚青绶已然闭上了眼睛:“京城乞求和谈的消息,瞒不住的,我们若不同意和他们谈,就是民贼独夫,将受千夫所指。”   “死了这么多燕北子弟才换了这个平远城,还得再死多少人才能换这个天下呢?”   和谈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谁也不敢发出什么意见,毕竟只是谈,结果未定,而他们也确实需要喘息的时间。   魏鸣却直接闯进了姚青绶的房间,大嚷大叫,就是不同意和谈。   “少主,你难道想让那些弟兄都白死?”魏鸣红了眼眶。   姚青绶道:“我们打下的土地,每一寸都不会再吐出去。”   “土地?少主!还有时机啊!”魏鸣咆哮道,“此时郑国被我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正在大旱,没有钱没有粮,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姚青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场旱灾将连绵六年。六年后才是最好的时机,到时候甚至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出去,我自有决断。”   魏鸣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姚青绶用力揉着额头,想必许多闻家旧部是不同意和谈的,皇帝的队伍还有三天才能到,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皇帝的队伍来得比她想象得快。因为平远被攻占,所以皇帝选择在离平远较近的泯城落脚,派了太子妃和几个大臣来平远城中通传。   “陛下希望和谈能在两城中间的泯水谈。”大臣道。   姚青绶看着在自己身体中的闻于逢,他的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姚青绶转头对大臣说:“关于和谈,我有些事情想单独问问太子妃,还请各位回避。”   “太子妃乃皇室内帏,如何能与外男独处?”大臣立刻反对。   姚青绶笑道:“如今是你们求我和谈,是否该识时务些?”   “请众位退下吧。”闻于逢开口了。   大臣迟疑半晌,点了点头,对闻于逢低声道:“臣等就在院外候着。”   人都走干净了,只剩闻、姚二人,他们却只剩下沉默。   “你为什么要答应和谈?”   “你为什么要刺杀太子?”   两人同时问出了声。   闻于逢讽刺一笑,道:“太子妃舍不得了吗?”   “你想打仗,现在的燕北是能打仗的样子吗?”姚青绶不理他的阴阳怪气,“你明明知道接下来有六年的旱灾,何必此时?”   “平远杀了那么多来投奔我的百姓,我如何能坐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姚青绶提高了声音,“你要的不是给百姓一个交代,你要的甚至不是平远城,你要的是立刻就将天下收入囊中!”   闻于逢沉默地看着她,嗤笑道:“不可以吗?”   姚青绶所有想说的话,此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可以,燕北的军队有这个实力。   她低低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原来,闻于逢与太子、与皇帝也没什么分别。他们想要的都是那至高的宝座,会有多少人因此死去,他们才不会在乎。   姚青绶用力闭了闭眼,道:“不可以,我不答应……你以为你还能赢我吗?”   “什么?”闻于逢没能听清。   姚青绶逼近他,道:“上辈子我输了,你以为这辈子我还会输吗?”   “我要一个清平的天下,太子给不了,你给不了,难道我自己不能得到吗?这江山你坐得了,他坐得了,我就不可以吗?”   “你要与我为敌?”闻于逢低声道。   “对。”姚青绶斩钉截铁,“和谈,或者我来做你的对手。闻将军,你自己决定吧。”   闻于逢盯着她,像是要突破皮囊,去探究里面的灵魂究竟在想什么。   “你害怕了?”闻于逢道,“因为死了人所以你害怕了,对吗?”   “平远城一战,死了两万人。”姚青绶不得不提醒他,他口中轻飘飘的“死了人”,其实是两万个生命的灰飞烟灭。   闻于逢道:“六年的旱灾就不死人了吗?太子妃,你未免太过假慈悲。你怜惜死在眼前的人,你就不怜惜死于远方、死于未来的人吗?”   “旱灾会持续将百姓逼到燕北来,他们能在此立命,暂时的和平可以让燕北有更多的时间蚕食郑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不是更好的决策吗?”姚青绶分毫不让。   闻于逢苦笑:“这次的战争的根子在两年前就埋下了,可是莫说两年前,就是两个月前,你能知道会发生战斗吗?”   “你又如何能知道,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一切会不会按照所设想的发展?或许郑国会对逃离的百姓更严酷?又或许,他们能缓过劲儿来反而消灭燕北呢?”   “说到底,你只是不相信我。宁愿相信一个飘渺不定的‘六年’,也不相信我能以最少的伤亡,问鼎天下。”   姚青绶长久地沉默着,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相信闻于逢,哪怕他们之间早已生出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枝蔓。   她该如何相信一个上一世以“屠城剽掠”来奖励士卒的暴君呢?   “和谈,或者与你为敌。”闻于逢低声念着姚青绶给他的两个选择,“青绶,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做,你继续回去做你的太子妃。”   “我赢了,我让你当皇后。我输了,你也依旧会是皇后。怎么样?”   姚青绶看着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来。她的心在疼痛,一种她不知道为何也未曾感受过的痛,几乎令她窒息。   一阵恍惚,姚青绶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她抬手到眼前晃了晃,确认自己回来了。   她苦笑,原来老天爷也在帮她做决断吗?   “既然一切归位,只希望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梦见我被闻贼砍了,于是起来写作话,想对闻贼 say sorry,我还是很亲妈的QAQ 第59章 (完结HE)   姚青绶回到了御驾行宫,立刻被皇帝屏退了左右单独召见。   皇帝比她在京城时所见要消瘦得多,连日的赶路损耗了许多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   “听说闻逆受伤了,依你所见,他如何了?”皇帝问道。   姚青绶低着头,谨慎答道:“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不会影响和谈。”   皇帝点点头,收回了前倾着的身子,舒服地靠着着椅背。   姚青绶正想告退,又听皇帝问道:“你这么聪明,你说说,朕为什么要将你带出京城?”   姚青绶猜到了也不敢答,只说:“儿臣不敢妄自揣测上意。”   皇帝无所谓地摇摇头,道:“你明明猜到了,何必在朕面前装假?朕所为的,不就是怕你鼓动太子、帮助太子,在朕不在京城的时候做些不该做的吗?”   “陛下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相信吗?”   皇帝不以为意,道:“不是朕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而是君王不能相信自己的臣子。”   “太子……太子是个好孩子,可惜他母亲给他选错了元妃。”皇帝的语气严厉起来,“从抄家逼走老四,再到逼朕出京和谈,你说,哪件事不是你在背后!”   姚青绶立刻跪下,道:“儿臣不敢干政。”   “你有什么不敢的?害了朕一个儿子的性命,又害得朕和太子离心,你的胆子大得很!”皇帝拍案而起,“你逼朕屈辱和谈,让朕如何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朕愧对天下子民啊!”   皇帝走近她,又问道:“你再猜猜,朕今日为何让你去看望闻贼?”   姚青绶将头抬起,看向皇帝,皇帝咧开嘴,笑道:“你说,你因为被反贼收买,所以刺杀朕——背个弑君的罪名去死,算是辱没你吗?”   姚青绶见着寒光一闪,皇帝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就要划伤他的手臂,姚青绶这具身体毕竟的曾被闻于逢用来飞檐走壁的,动作比一个将死的老人要迅捷的多。   她一把夺过匕首,却没有扔,而是紧紧贴在了皇帝颈边。   “你要做什么?”皇帝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   姚青绶讽刺一笑,道:“陛下若真的觉得无颜见祖宗,那就该自杀,然后说是我因为被反贼收买而行刺。”   “这样太子就将被‘孝’与‘忠’二字推到悬崖口,而不得不选择和我做切割,不得不选择开战。”   “如今这算什么?陛下伤了手臂就想改变臣民的心意吗?”   “对对对。”皇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不想战,就绝对不能杀朕。”   姚青绶看着这个荒唐软弱的君,觉得可笑。   他想杀自己,甚至不敢在京城动手,因为害怕自己借东宫之力搅动风云。   无能,无能至极!   姚青绶将匕首扔在地板上:“任凭陛下处置。”   反正,她已经活了两辈子,累了两辈子了,就这样吧。   姚青绶入了狱,罪名是“行刺圣上”。   她在牢中百无聊赖地数着日子,和谈结束,应当就是她的死期。   她在牢中对前世今生做了复盘。   林隐霜这辈子知道了林家冤案的真相后,为了心中的圭臬,没有杀死太子,但是上辈子她却动了手,要不是侍卫赶来的及时,太子必死无疑。   这辈子是闻于逢影响了她之后,她才生出刺杀太子以换取开战的想法,那是否上辈子也一样呢?杀死软弱避战的末帝以让鹰派上位。   呵,原来他从来没有变过吗?哪怕是为了她,哪怕只是一点点……   姚青绶入狱的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客人来访。   “你为什么在这里?”姚青绶无力地倚靠着囚牢的栏杆,只看了闻于逢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是我该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闻于逢披着黑色的皮毛大氅,一身的风雨寒气。   姚青绶又抬头看他:“你来不会影响和谈吗?”   闻于逢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你心中只有和谈吗?”   姚青绶决定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闻于逢。   “又是为了和谈。”闻于逢冷笑。   “是。”姚青绶道,“你不用选了,我替你选好了路。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接下来不要再死人了,该蚕食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按你说的走?”闻于逢几乎吼了出来,“我难道不能劫狱?我难道不能杀了那个昏君救你吗?”   姚青绶看着他,摇了摇头:“何必呢?我也活得够了。天下太平那一天,我于九泉之下也是开心的。”   “太平?”闻于逢靠近她,紧紧握着铁栏杆,像是要把它捏碎“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吗?我当了暴君昏君,我杀了好多人,然后被别人推翻了。”   “你要活着,你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   “没有你,我这辈子只会比上辈子更疯。”   姚青绶长久沉默地看着他,她伸出手,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闻于逢的脸,像是要将他的轮廓描绘在心中。   她再次确认了闻于逢心中是有她的,而她,可悲可耻的她,决定利用这一点。   “你不会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死。”   闻于逢偏头躲开她的手,径自站起:“我知道,你爱这天下,你爱这些子民……”   “你唯独不爱我。”   闻于逢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她一眼。   连绵的、仿佛永远也下不完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中开始飘起了些小雪。   闻于逢掸了掸兜帽上的雪,重新戴上了帽子。   他是低调地买通看守进来的,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大摇大摆地给姚青绶找麻烦。   姚青绶。   他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唇齿间生出些苦涩。   她多完美,心怀苍生,也有能力救苍生于水火,简直是上天赐予天下的救世主。   她百般得好,唯一缺憾就是,不爱他而已。   闻于逢写了许多信,多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是她一封都没有回过。   原来,从头到尾,只是他自己演了一场一厢情愿的戏。   她百般得好,幸好不爱他。   闻于逢苦笑,这个天下更需要姚青绶,而不是他。   如果有人要死,就让他去死吧。   数次的互换身体其实能看出那个契机,他原以为是二人都遇到生命危险才会互换,但是平远城那一次的短暂互换证明了,只是他受了致命的伤也可以。   闻于逢召见了那位医毒双绝的李神医:“有什么毒可以致命,但是解毒后不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的吗?”   “有的。”李神医答道。   “把毒和解药都给我,你先走吧。”   他还有太多的野心和抱负没有实现,可是,扪心自问,他最想要的,还是姚青绶好好活着,顺心如意地活着。   至于其余的,就交由她来选择吧。   呵,这算不算因果报应,是他上辈子逼死她的应得呢?   闻于逢在纸上简单写了情况,将解药压在纸上,然后打开毒药,一饮而尽。   瞬时的拉扯与剧烈的疼痛让姚青绶摔在地上,以至于一时没能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牢房了。   她用力挣扎了两下,碰倒了椅子。   叮呤哐啷的响声才让她昏沉的大脑清醒过来。   她和闻于逢又互换了。   她满心疑问,然后看见了桌上的字条和解药。她太熟悉闻于逢的笔迹了,几乎不用怀疑是他人伪造。她草草看完后,就立刻把那瓶解药饮下。   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姚青绶无力地倒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闻于逢留给她的字条。   “少主。”有人在屋外喊她,是魏鸣。   姚青绶坐了起来,整理仪容,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她草草收拾了,便唤魏鸣进来。   “少主,狗皇帝那边说明天巳时初刻在泯水和谈。”   姚青绶颔首,魏鸣一脸的不情愿,似乎要是面前的人不是他从小敬畏的少主,他都要动手打人了。   “你不想和谈。”   魏鸣道:“不敢。少主之前吩咐了,谁敢置喙,军法处置。”   姚青绶没有说过这种话,那必然是闻于逢说的。   这就是他写的,任她心意吗?   “你出去吧。”姚青绶倦得很了。   这算什么?   她原以为……她原以为她最多能以死,逼他走自己想要的路,却没想到,他甘愿替自己死。   姚青绶心乱如麻。   他们互换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换回去。时间有长有短,或几个月,或几天。但毫无疑问,来不及了,明天和谈结束,皇帝没了顾忌会立刻下令处死“她”。   闻于逢,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姚青绶紧紧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这个人,上一世的、这一世的,一会儿是他从万军中走出,夺走了自己手上的传国玉玺;一会儿又是关外夜晚,那个生涩但令人心动的吻。   她到底该怎么办?   次日,姚青绶坐上了谈判桌,面前是皇帝开出的条件。   承认燕北立国,建交,通商,赔款,停战。   “这已然是郑国的底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姚青绶知道这确实是再优厚不过的条件了。看见平远城这样的天险竟然被闻于逢两日就攻克,皇帝怕了,怕得要死,几乎算是把半个郑国卖了。   可她还是不满足。   “我听闻贵国太子妃……”   “此乃我国内政,旁人不得干涉。”   “可是您似乎借的是我的名义。”姚青绶道。   “那朕再加十万两白银,以作给将军的补偿。”   “如果我说我想要您放人呢?”   “不可能。”皇帝态度坚决。如果他儿子的正妻当真和反贼有牵扯,那么更加不能留。   协议一式两份,皇帝已然签字用印,轮到了姚青绶。   姚青绶看着桌上的绢帛,只要她签了,燕北将迎来大好的喘息机会。   三年,甚至两年,她就能将郑国蚕食殆尽,她将以最小的代价迎来前所未有的胜利,她将登上皇位成为天下共主如同她前世不惜一切想要做到的那样,她将……她将亲手断送闻于逢。   “你不信我”闻于逢的话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她该相信他吗?还是继续相信自己?如果两三年后,她没有如愿该当如何?如果最终证明闻于逢才是对的她又该如何?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   姚青绶的心脏在猛烈地疼痛着,不因任何理智的分析而带来的未知恐惧,只是因为闻于逢转身离去时的孤独背影,因为他说“你唯独不爱我”。   “将军,请签吧。”   姚青绶不再看那张绢帛,她看向皇帝。   “陛下此刻交出人来,我可以放您离开。”   “或者,去燕北还是地狱,您可自行抉择。”   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姚青绶又高喊。   “魏鸣。”   魏鸣立刻出列,答“在”。   姚青绶起身,一剑斩断那两份薄薄的和谈书。   “集结兵力,进发泯城!”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后面还有番外! 第60章 if番外   白绫绕颈,窒息如同潮水灭顶。   姚青绶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活得够精彩了,也太累了……只愿……只愿下辈子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吧。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前,却感觉似乎有人闯进房来。   那人跌跌撞撞,冲到了她的身边。   没了白绫的束缚,姚青绶喘过气来,就见闻于逢手足无措地抱着自己,慌乱地喊着“来人”、喊着“大夫”,满脸都是……眼泪?   姚青绶伸手用力去推他,却发现他铁塔一般,根本推不动。   “放开!”   闻于逢一愣,眼睛红彤彤、湿漉漉的,无措地看着她。   “青青,你没事了吗?”   姚青绶被他的称呼惊到了,闭了闭眼,道:“还请陛下放开我。”   “不放。”闻于逢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搂进自己的怀抱中,“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姚青绶深吸一口气,压抑下想扇他耳光的冲动。   “陛下嫌辱我还不够吗?我乃前朝皇后,陛下哪怕身份贵重,也得予我最起码的尊重吧。”   闻于逢咬牙切齿:“前朝皇后。”   闻于逢用力咬唇,将唇咬得发白、咬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他本来应该在龙床上,和亲亲老婆一起睡觉,但他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站在皇宫门口,身后的将领正跪着听他吩咐。   闻于逢一转身,恰好看到宋良。   宋良?他不是早就被自己处理了吗?   闻于逢心下一动,问道:“皇后在哪里?”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敢尚自答话,魏鸣试探问道:“陛下是问前朝的姚皇后吗?”   前朝……姚皇后?   所以他又回到了前世了吗?   “嗯,朕问的就是她,她现在在哪里?”闻于逢心中有无限的恐慌,上辈子,在他登基典礼前一天,姚青绶自尽了。   魏鸣道:“陛下是想追问末帝的下落吗?属下已经派人天天去问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说。明天就是登基典礼了,陛下今日还是暂且放下这件事吧。”   明天是登基典礼?   闻于逢只觉得天旋地转,抛下所有人就朝姚青绶所居的府邸跑。   幸好,幸好,来得及。   他搂着姚青绶的动作更加用力了:“你不记得了吗?”   姚青绶被他搂得生疼,蹙起了眉:“陛下要我记得什么?”   闻于逢那颗刚刚落回胸腔里的心,又变得没了着落,直直地向下坠,坠入没有底的深渊。   “请陛下放开我。”姚青绶提高了声音。   “不放!”闻于逢几乎要将牙咬碎,手臂更用力了,“我死都不会放开你!”   姚青绶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嘶”了一声,不禁喊“疼”。   闻于逢立刻松了手:“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这是我的闺房,陛下不宜久留,还请您立刻离开。”   闻于逢坚决摇头:“我不走,我走了你又自尽怎么办?”   姚青绶头疼,道:“陛下如果想从我这里得知末帝的下落,大可不必如此作态,我已然告诉了您的下属,我绝不会说的。”   末帝?   闻于逢简直要吐血,这是前世,姚青绶可是爱惨了那个眼瞎心盲的狗男人!   可他又能怎么样?那个狗男人是渣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折辱姚青绶,还命人日日来滋扰她……   闻于逢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蛋,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我混蛋,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但是,你别死,我求你了。”闻于逢低声下气。   姚青绶敷衍地答应了:“现在,请您离开。”   “你不真诚。”   姚青绶已经受不了他的胡搅蛮缠了,他不走,她干脆就自己走。   跨过门槛时,她看见闻于逢还在原地,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小狗。   有的人乍贵乍富后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境地,去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疯了。   姚青绶觉得,闻于逢就是疯了,否则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一个前朝余孽为什么享受到了如此的礼遇。   “不合适。”姚青绶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拒绝在登基仪式上为闻于逢加冕。   “有什么不合适的?下辈子,登基仪式就是你坐在皇位上受百官朝拜的……”   又来了。   闻于逢疯了的症状还挺独特。他似乎自己想象出一个属于下辈子的人生,在那个时空里,他和自己是……恋人。   姚青绶不得不委婉道:“陛下近日操劳,可有找太医诊脉?”   治病去吧!   闻于逢一愣,感动道:“你在关心我?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姚青绶耐心道:“陛下所言,我都清楚了。陛下有个恋人,陛下觉得那是下辈子的我……”   “就是你。”   姚青绶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了,但还是温声道:“神鬼之事,如何作数?下辈子?陛下只当是场梦吧。”   闻于逢不说话了。   姚青绶眼见着他坐在自己身旁,明明明天他就将成为天下共主,可是现在却表现得如同丧家犬一般。   一个想法浮现在姚青绶脑海中,如果闻于逢一直这么疯下去,自己是否可以……利用他?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陛下空口说的这些,不就是场幻梦吗?”姚青绶悠悠道。   闻于逢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话道:“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说给你听。”   姚青绶看着他的眼睛,迟疑地点点头,闻于逢心花怒放:“那你搬进皇宫来住吧!”   这里曾经是姚青绶殒命的地方,闻于逢不愿意也不敢让她继续住在这里。   “好。”姚青绶一口答应,但又怕这个反贼对自己不轨,补充道,“我虽答应陛下,但我毕竟是他人之妻,心中亦只有我夫君一人,还请陛下以礼相待,莫要再如今日。”   闻于逢闻言气得要吐血,但也只能咬牙说“好”。   他爹的,找到末帝以后,立刻弄死!   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人都见证了闻于逢变了。   好消息是,他不再是暴君了,比从前温和太多了,也不会动不动就杀人了。   坏消息是,他变成昏君了,沉迷前朝皇后的美色到了任其予取予求的地步。   姚青绶看着每天流水一般进了自己寝宫珍宝,心中也有些惶恐。   “这是什么?”姚青绶看见小太监搬进一块石头,非玉非石,还怪好看的。   小太监道:“这是燕北产的奇石,陛下让放在您的书房,让您常常看看。”   姚青绶生出的兴趣瞬间没了,想必这又是闻于逢和“她”的什么回忆。闻于逢老爱搞这些东西,上次还指着一把先帝的弓说他曾经得了这弓送给了自己。   “青青不喜欢吗?”闻于逢一进门就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   姚青绶换了副笑脸,道:“喜欢,就是觉得它长得好奇怪。”   “是挺奇怪的。”闻于逢打量了眼那石头,转身从太监手中接过一只兔子放在姚青绶怀中,“那这个你喜欢吗?”   软乎乎、毛茸茸的兔子一跃到姚青绶怀里,就缩成了一小团,姚青绶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想去摸摸它。   闻于逢见她果然喜欢,笑道:“我就知道,你从前也喜欢我送你兔子。”   此言一出,姚青绶心中原有十分的喜欢如今也只剩三分了,她淡淡道:“我原本不太喜欢这些小宠的,是我夫君喜欢。”   话说出口,姚青绶就后悔了,如今闻于逢摆明了见色起意对她有什么想法,自己从前提末帝,虽然有自保甚至是挑起对方好胜心的考量,但现在这种时机,无疑会激怒对方。   可她就是忍不住,这些天,似乎她的情绪太容易被闻于逢所左右了。   幸好闻于逢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借口处理奏折匆匆走了。   他走后不久,一个年轻将军直闯了进来,姚青绶认得他,魏鸣。   魏鸣二话不说,拔出剑来,一剑将木桌斩成两半。   “这位前朝皇后,我听闻你出身名门,难道就不知道‘好女不嫁二夫’吗?你丈夫现在还在四处流亡,你就来勾引我们陛下,这不合适吧?”   挽月见他说的难听,就要上前训斥,反正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现在那个皇帝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她们主子,她们还能受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的闲气吗?   姚青绶却一把拉住她。   魏鸣对她的敌意太重,偏偏又似乎没什么脑子。自己是用擅闯后宫治他的罪?还是干脆狠狠心,在闻于逢面前演一出唱作俱佳的戏,直接干掉这个人?   但最终,姚青绶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女子,能自保已然不易,至于其他又如何能做得了主呢?”   魏鸣横剑,剑刃贴在了她的颈边:“你有多大本事我清楚得很,希望你好自为之!”   语毕,魏鸣转身就大步离开。   “娘娘,奴婢这就去告诉皇帝陛下!”挽月见他这么轻松就走了,气得直跺脚。   “不必了。”姚青绶对众人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今天的事情终究没有瞒住,不知道是闻于逢不够信任她故而在她宫中安插了眼线,还是魏鸣自己说漏了嘴,总之,闻于逢知道了,然后魏鸣就被派去燕北养马了。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闻于逢的表情很难看。   姚青绶低眉顺眼道:“只是小事,何必让陛下忧心。”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击?你完全可以做到,何必受那个臭小子的气呢?”   姚青绶不说话了,她可以做到,但是她不敢赌。一切手段,最后裁决的标准不过是“圣心”二字罢了。   魏鸣为闻于逢出生入死,而自己呢?不管是闻于逢疯了想象出一个幻影,还是确有这样一个人,自己都只是闻于逢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一个替身。   她才不相信闻于逢真的会被美色迷得什么也不顾了,那种人是不可能从她手中赢得这江山的。   所以,她如何敢将自己和魏鸣放在闻于逢心中的那架天平上去做较量?   “青青,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闻于逢表情有些复杂。   姚青绶却感受到了入宫以来难得的畅快,闻于逢终于分清自己和他心上人的区别了吗?   “我从来都是如此,是陛下的心上人能有人依靠,故而行事有恃无恐罢了。”   “陛下要我回击?我不过是深宫中一只陛下养的雀儿,我如何回击一个功勋卓著的功臣?”姚青绶难以压制自己的情绪,反正闻于逢已经认清了现实,自己又何必演戏,“陛下要我反击,那给我权力,陛下不是说您的龙椅甚至是与那个人共享的吗?”   闻于逢看着她,有些悲哀:“青青,你真的想起来了?你真的爱我吗?我愿意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知道吗?没有你,我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姚青绶嗤笑道:“陛下打得好算盘啊,终要我完全落在您手里,任您摆布,才能虚情假意地给我一些放纵,还美其名曰‘爱’吗?”   “哦,我想起来了,陛下不是向来好算计吗?您说过呀,您曾经想过替她去死。呵,那是真心的吗?不过是你知道,当时情势所逼,她只有那一条路可以选罢了。”   “你真的爱她?她是又真的爱你吗?两相利用罢了,说什么爱呢?”   姚青绶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言语去打碎面前人一厢情愿的幻梦,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更不想作为谁的影子去活。   “青……你真的觉得‘她’不爱我吗?”闻于逢语气冷静得可怕。   “是,这有什么需要疑问的吗?”姚青绶用着近乎嘲笑的态度。   闻于逢看着她,眼睛里如有风暴在涌动,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那么,你不愿意留着我身边,对吗?”   “对。”   闻于逢露出个像哭一样的笑,道:“好。姚小姐,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只要你好好活着。”   闻于逢说完便离开了。   闻于逢自那日之后就再不见了踪影,倒是几日后,有几个人说奉命来护送她离开。   “主子想去哪里?”   姚青绶想了想:“往南走吧。”   一驾马车出了京城,直奔南方而去。   姚青绶在里面找到了足够她锦衣玉食一辈子的银票,她所不知道的是,负责护送她的大内高手甚至获得了圣旨,无论她去哪里,权同钦差。   马车离开京城没多久,就被迫停下了。   护卫说前面滑坡了,有人正在清,需要等一等。   “我们折返吧。”姚青绶道。   许多刺杀都会用这种手段堵住路,她的仇家数量属实有些多,不得不防。   “是。”护卫得了命令,立即掉转马头。   就在此时,山坡上冲下近百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护送小姐突围!”几个骑马的护卫高喊着拔出了武器。   然而敌我双方人数差距实在太大,一盏茶的功夫,几个护卫就非死即伤。包围圈逐渐缩小,他们被逼入了绝境。   突然,一人一骑闯进包围圈中,正是闻于逢,他挥舞着长刀,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他纵马到了姚青绶身边,向她伸手:“把手给我!”   姚青绶没有犹豫,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被他拉上了马。   闻于逢很快杀出一条血路,就要离开。此时,却有羽箭从山上往下射。   闻于逢紧紧将她搂进怀里,以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羽箭的袭击。   “住手!让末帝出来见我!我死了他就永远都找不到林隐霜了!”姚青绶高声道。   箭雨果然停了。   除了早就逃走了的末帝,谁还能既恨毒了她,又不顾闻于逢的性命,还能在离京不远处组织如此大的袭击呢?   是的,末帝是自己逃走的,姚青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之所以不说出真相,是为了有筹码和新朝皇帝周旋,可没想到,这位新皇帝似乎对她本人的兴趣要更大亿点。   山坡上走下个人来,姚青绶一眼认出了,正是消失已久的末帝。   “毒妇,没想到你沦落至此还能有手下甘愿为你去死。”   说来可笑,末帝并没有见过闻于逢,一点了解也无,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生死对手。   姚青绶道:“陛下不也能召集如此之多的忠心手下吗?无须多言了,陛下只要放我们离开,我就告诉您,我将林淑妃送去了哪里。”   “你以为朕还会信你吗?你嫉妒她嫉妒得发了疯,你岂能留她性命。”末帝冷笑道,“把他们都绑起来!”   “陛下素知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我也告诉过陛下,我一切不过做戏,实则根本没有对您有过一丝情谊,我何必脏了手去杀林淑妃。”姚青绶冷笑道,“陛下可以不信我,我却信陛下还讲信义。您现在先放了我这个属下,我跟您离开,等找到了林淑妃您再放了我,怎么样?”   “要走一起走!”闻于逢道。   “你先离开,带人来救我。”姚青绶低声道。   末帝却已然迫不及待了,命令道:“把他们都活捉了!”   刺客们立刻动手。   闻于逢终归只有一人,而他还不得不分神保护怀中人,很快就不敌了。他们所乘的马被绊马索套住,四方用力一拉,马轰然倒地。   闻于逢一惊,抱住姚青绶跳下马来。   刺客们一拥而上。闻于逢挥舞着长刀,与众人厮杀起来。   姚青绶朝末帝道:“陛下,我投降,我现在就说!”   “住手!”末帝喊停了刺客。   姚青绶却趁这个空挡扑向了末帝,抱着他打了个滚,拔下发簪抵在他的脖颈。   “马上放我的人离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   “你以为我会怕死吗!放他离开!马上!”   刺客们投鼠忌器,都全神戒备着姚青绶,怕她当真杀死了末帝。闻于逢当机立断,杀了牵制住他的人,抢了马,奔向姚青绶。   他双腿用力夹住马腹,一矮身,把姚青绶抱上马来。他又一手提着末帝,像是挡箭牌一般挡在二人身边。   那马载了三人腿一折差点摔倒,但在闻于逢的驱驰下还是玩了命地狂奔。   眼见到了京畿,刺客们不敢再前行,闻于逢才手一松将末帝扔下马去。   闻于逢抱着姚青绶,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还要说,你不爱我吗?”   “是‘她’不爱你。”姚青绶道。   闻于逢听出了些酸味来,越发地开心,凑到她脸颊边就想吻她。   姚青绶见他一脸的尘土与血水,嫌弃地推开了。   闻于逢委屈地瘪嘴,道:“怎么了?”   姚青绶瞧着他那副模样,像是什么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嫌弃道:“你长得也太凶了。”   闻于逢刚想自夸几句,说自己也是相貌堂堂一等一的英俊,却天旋地转,猛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姚青绶正好好地躺在他身边。   他舒了口气,长臂一捞,将一旁的人搂进怀中。   姚青绶迷迷糊糊间,发现枕边这人正撒娇似的在她耳边轻轻蹭着。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闻于逢的脸颊,问道:“怎么了?”   闻于逢听见她的声音,终于安了心,咕哝道:“我做了梦个,我梦见……”   “嗯?”   闻于逢万分委屈:“我梦见你说我长得凶,不要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说就完全是我能力之外的尝试。   这本小说,原本我写了三章过签就跑路了。后来因为小天使们收藏评论给营养液给投雷,所以我又回来了。   我万分地感谢和惶恐。   总想着要对得起大家花在这本小说上的时间,所以我写的时候有在努力看写作的书和课程。因为一堂公开课,我认识了一位人超级nice、研究storytelling的教授,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我向教授发了e-mail,询问关于人设、节奏、讲述视角乃至于讲故事的动机、意义等等。收到回信和推荐书单之后,我发现,写小说,果然是我能力外的事情啊:D   怎么办呢?只能好好学习呀!在这本书中后期,我有做相关理论的实践尝试,我并不知道有没有make sense,但是我在尽力为大家带来美好体验。   “Storytelling is not just about reflecting on the past, It is also about understanding our present dilemmas and challenges, challenging injustice, and envisioning our desired future. ”(Wilson Michael, 20121)   讲故事有它天然的乌托邦主义,写小说是一场造梦。在这个夏天,感谢大家和我一起做了一场关于奇妙缘分引发的爱情、关于君轻民重、关于以杀止杀的梦,它或许幼稚,但是我相信是场美梦。我会努力,把“造梦”变成我能力之内的事情,至少,要对得起大家的从前的和今后的每一个支持。   最后感谢大家在这个夏天,陪伴菜鸡新人完成了她的第一本小说。   后会有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